从一年前就扎根在水坝北区的西岸小分队开始有动作,四头成年母狮带着六只一岁大的小狮子不断向南移动,眼看着就要走进水坝领地的核心区域了。
    怎么回事呢?
    从社交平台到专项论坛,大猫迷们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说是因为最近水坝母狮太过分了,一次又一次朝北区推进,把西岸小分队挤得没地站,要集中力量反推一次;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两头雄狮,西岸和水坝的力量对比失衡,要快快另谋出路;也有人开玩笑说可能是想回老家探亲。
    结果几天后,大家发现这个开玩笑的猫粉可能才是真正的看穿一切——西岸小分队绕开了核心领地,继续南下,眼看着就要走到领地边缘了。
    朝着回家的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整个互联网平台顿时一片唏嘘。
    都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它不仅仅是属于人类的美好期冀,也是狮子们的愿望。
    狮王恩格拉拉里克在暮年穿过克鲁格的魔鬼领地,回到了家乡萨比森;狮王疤面,我们亲爱的船长,在死前回到故土,在自己出生的大草原上平静地离世;仅剩的马蹄吧雄狮,狮王马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在朝曼也拉缇前进……想家了,想妈妈了,老狮子们拼尽全力想离家近一些。脱离沉疴日重的躯体,灵魂或许会变回当年那头小狮子,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西岸狮子呢?
    他们会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吗?
    面对漫漫归家路,它们又能否得偿所愿呢?
    关注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各大媒体纷纷转载,人们开始用私信轰炸向导和摄影师的博客,希望得到一手消息,最好精确到走了多少路、走到了哪里,如果能开个位置图就更好了。
    为了保护工作人员的神经,保护区官方干脆在网站上给西岸小分队开了一个特别板块,实时更新狮群动态。首页附链接的图片经过精挑细选,最后用了萨曼莎拍的一张家庭照。
    画面上方是蹲坐在石头上的苏丽和尼奥塔,左下方是草地上躺着的尼娅斯比。小狮子们从左往右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分布着,最右侧是站着的图玛尼,它正低下头,而其中一头小狮子则好奇地抬着头,一只前爪举着,好像要去拍一拍姐姐的鼻子。
    不用再私各种向导、摄影师、护林员和兽医询问消息,也不用再因几天没听到音信而担惊受怕,大猫迷们都乐疯了,成天泡在特别板块里。
    但开了动态区,提心吊胆也是少不了的。
    这是一条漫长的归家路。
    狮子的奔跑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六十多公里,跑三四十公里路看似只用花半小时,其实相差甚远。一来中间有地形和其他动物阻隔,二来狮子是耐力很差的动物,无法长距离奔跑,即使在狩猎时也会因为追逐距离太长而放弃猎物。
    成年狮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一岁大的小狮子。加上中间的休整、捕猎、睡眠,再加上为避开水坝狮群绕的路,走出南区就花了整整三天。
    最后一天还发生了回家路上的第一个险情。
    加加罗和萨曼莎是看着险情发生的。
    这天下午突然大雨滂沱,路上都是积水,车不好走,他们只得停在很远的地方。
    越野车的车载屏幕有定位圈显示,因此他们能很清晰地看到水坝狮群在朝西岸小分队快速靠近。像收到什么信号一样,两个狮群各自带着的小狮子就滞留在了大后方。
    仗着雄狮外出巡逻、无法及时赶回救援协调,水坝母狮倾巢出动、来势汹汹。可它们忽略了一点:图玛尼姐妹三个已经长成,不再是刚到北区时的亚成年了。
    或许是前几次西岸为保护幼崽退让给它的自信,或许是天性就如此有攻击性,水坝母狮首领连招呼都不打就扑向了尼娅斯比。后者因为腿伤拖累无法自如地跳跃,转眼间就陷入了被动。
    眼看首领上前,其他四头母狮也赶了上来,把敌人团团围住。它们的目的昭然若揭:通过围杀使小分队迅速减员。只有打击竞争者,把它们都赶走或者杀死,狮群和幼崽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真狠。”加加罗咋舌。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西岸狮群里扑出来一头巨型狮子。图玛尼咆哮着朝水坝首领扑上去,前爪看着比人脸还大,只是冲侧脸重重一巴掌,加上泥地打滑,对方竟然被扇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这架势,就和雄狮打母狮一个样。
    水坝的首领年纪不小,已经到了三分靠力量、七分靠经验的阶段,碰到同样有经验的图玛尼就有点不够看。但一方是五头,一方是四头,还有一头腿脚不便,一时间两个狮群打得是有来有回。
    时不时就有狮子被图玛尼摁倒在地,咬住后腿和脊背,疼得直嗷嗷叫,它的同伴很快就会上来解围。狮子能够做到一打二,但狮子不是超人。五头水坝母狮配合默契,忽而上前拖住敌人,忽然抽身形成夹击,竟然也把战局拖住了。
    “尼奥塔还是不太会打架。”加加罗评价道,“但凡尼娅斯比是完好的,或者尼奥塔没划水,现在西岸应该都赢了。我算是知道前面几个月为什么西岸总是退了,的确只有两个能打的。”
    他顿了顿。
    “图玛尼实在是太大只了,这体型差距是真实存在的吗?明明是我们看着长的,怎么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
    萨曼莎坐在他边上监视画面,闻言摇摇头。
    是啊,当初一个小不点,谨慎又沉静……现在说是保护区里个头最大的母狮之一也不为过。一晃快三年了,真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
    她对狮群是很有感情的,就像人不舍得看自己的孩子受伤一样。面上不能去干预,心里却时时在祈祷。
    人不舍得看孩子受伤,狮子也不舍得。
    屏幕上的定位圈显示又发出了亮色警报,萨曼莎定睛一看,只见另一个蓝色小点正在朝战场快速靠近。
    “爸爸来了。”她笑了。
    马赫蒂像一阵风一样卷进了两个狮群之间,连雨帘都要为之让步。黑耳朵和托托紧紧跟在它背后,吼叫着隔开双方。水坝母狮拼命想绕过地主雄狮去攻击敌人,但它们的阵型已经被拆散了,无法进行像样的合围。
    “劝住了。”萨曼莎松了一口气。
    地主雄狮够不够聪明是两个狮群发生冲突时会不会造成减员的最关键原因之一。
    劝架失败者如雄狮朱尼尔,在它治下mbiri狮群杀死了koppies狮群的一头母狮和两只幼崽;还如保卫者雄狮,在它们的统治下渥太华母狮杀死了一头赛姆格威母狮。
    当然也有劝架成功的。
    坎布拉狮群围攻查拉拉狮群的暗鬃女时,地主雄狮伯二和伯三努力周旋,不但频频查看它的伤势,还用身体挤在双方之间阻挡进攻,直到把整个坎布拉驱散。
    制片人们感慨着,草原上的安澜也在感慨。
    还好老父亲来得快。
    她看着水坝狮群在暴雨中走远,这才抖了抖毛。不过打了一会儿,双方已经是个个带伤,虽然狮子伤好得快,但泡在水里还是很不舒服的。
    等险情完全解除,母亲才把幼崽从后方领了过来。
    一岁的小狮子已经不小了,坐着的时候还能抱在怀里,行动的时候叼是已经叼不起来的了。因此它只能时不时停下来等待,再用鼻子推推某些脚底打滑的小淘气。
    三头雄狮都没有离开。
    马赫蒂甚至在小分队开始行走时挪动脚步,紧紧地跟在了背后。狮子们一路无言,连地吼声也无,只是沉默地在雨水中向前,向前,再向前。
    密密的皮毛能挡住一部分雨珠,但身上还是冷了起来,小狮子们都在发抖。安澜迫切需要把它们带入前方的树林里去躲雨。
    但小分队可以继续往前走,马赫蒂却无法再走了。
    在水坝和平原领地的交界处,它停下脚步,终于发出了一记轻轻的吼声,好像在询问:你准备好了吗,你真的准备好要离开了吗?
    安澜喷了个鼻息。
    冲突越演越烈,倘若哪天救援不及时,水坝狮群就可能杀死母亲,或者杀死小分队的幼崽,她必须在西岸也被人占领之前回到那片土地上去。
    她很想把一切都解释分明,这些话却无法通过简单的吼叫声表达,雄狮也不见得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不知怎的,安澜总觉得父亲能理解她的决定。
    雨下得很大。
    雨点打在马赫蒂湿漉漉的毛发上,流淌到地里,溅起带着泥腥味的水花。黑耳朵和托托在更远的地方吼叫着,短促而哀切,一声拖着一声。
    其他三头母狮已经带着小狮子快走到树林边了,只有安澜还在草原上徘徊不前。她迟疑着,衡量着,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事到如今又有点不舍。
    父亲抬头看了看天空,走上前来舔舔她的脸颊。
    雨声震耳欲聋。
    安澜深吸一口气。
    她最后一次把脑袋埋在父亲耷拉下来的大毛领里,和它抵着脑袋,贴着身体,然后不再犹豫地奔向了树林。等她跑到母亲身边,再回头时,就看到雨中那个身影还立在那里。
    马赫蒂没有吼叫,也没有转头离开,只是站在领地边缘,遥遥地朝这里张望着。
    像被定住了一样。
    第18章
    带着父亲的思念与祝福,孩子们踏上了回家之路。
    从进入平原领地开始,安澜就催着小分队赶路,不敢有丝毫懈怠。布莱克雄狮和它们治下的狮群就好像一把把悬在头上的铡刀,随时可能出现,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她边走边回忆向导说过的话。
    平原猎场集中在东部和西部,中间地带反而显得贫瘠。原本主狮群在东部核心区,三个小分队像卫星一样拱卫在附近。后来布莱克联盟驱逐地主、收服拉巴利狮群,领地才扩张到西部地带。平原是巨型狮群不假,但拉巴利也不是吃素的,七头雄狮拉不住架,双方屡屡发生流血冲突。等小狮子出生后,它们才达成默契,各退一步,隔岸相望,虎视眈眈。
    在这种状况下,中部可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但安全是相对的。
    少有狮子出没,这里就成了其他捕食者的天堂。才走出几里地,安澜就远远地看到了斑鬣狗群两次。鬣狗女王盯着小狮子就像饿汉盯着桌上的肉,别说母亲怒不可遏,连最没心没肺的苏丽都坐立不安。
    为了拉开距离,狮群不得不加快速度,可这又带来了新的风险。
    除去明面上的敌人外,大草原上还有一种看不见的敌人——
    毒蛇。
    安澜停下脚步。
    在其中一只小狮子跑上去之前,她低下头,叼住尾巴把它拉了回来。眼看女儿不再迈动脚步,母亲虽然不解,但也从善如流地停下了,两个妹妹更是没有二话。它们警惕地观察着,搜索着潜在威胁,最后都把目光定在了草丛里。
    那里有一条盘起来的鼓腹咝蝰。
    鼓腹咝蝰是非洲最常见的毒蛇,也是每年造成野生动物和人类伤亡最惨重的毒蛇之一。它们的分布区域很广,且适应能力很强,无论在草场、树林还是沼泽地都能活得非常滋润。这些家伙可以长到近两米长,体型非常粗壮,一次撕咬注射的毒液量相当可观……至少狮子是绝对扛不住的。
    在非洲无论哪个保护区里,每当工作人员发现有狮子倒毙、又看不出什么致命伤时,往往会第一时间怀疑是蛇毒作祟。有的亚雄在被赶出家门流浪时看着势头很好,动辄三兄弟、四兄弟,一副分分钟雄起变成大联盟的模样,可要是倒霉起来,那就是接二连三地被蛇咬,几个月后就剩下可怜巴巴的一个了。
    母狮子们如临大敌。
    它们盯着正盘出威胁姿势的毒蛇,小心翼翼地后退。小狮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它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长条状的还会活动的生物,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狮子要撤退,即使有姐姐节制、有母亲敦促,有几只胆大的还是猫猫祟祟、跃跃欲试。
    安澜不得不给这群不省心的家伙一人一口,把它们吓得嗷嗷直叫唤,才一个个地老实听话起来。
    结果小狮子是顺服了,没过两天,大狮子又整出了幺蛾子。
    变故是在一场狩猎中发生的。
    中部地带远离最好的草场,狩猎选择自然不太丰富,加之要避开游荡的平原分队,安澜只能把目光放在一群非洲水牛身上。这种猎物狩猎难度极大,但回报也极丰富,喂饱队伍中的十头狮子绰绰有余。
    唯一的问题是:在失去黑耳朵和托托后,她们已经有很久没有猎杀水牛了。
    尽管很久不猎水牛,但安澜对狮群的狩猎能力是绝对信任的,因此也很快做出了战术分配。后腿不太灵便的母亲作为驱逐手,由两个姐妹包夹,她自己来完成锁喉的工作。这个战术的要诀是在锁喉之后快速支援,对猎物进行进一步的压制,接着要么封口,要么断腿,要么活撕肚腹,使它渐渐丧失行动能力。
    但当安澜锁住水牛喉咙时,心猛地往下一沉。
    水牛并没有被压制住!
    猎物一直站着,她能感到在身体下方猛烈踢蹬的蹄子,前臂中上下挣动的脖子,和那对像弯刀般在空中挥舞的牛角。有无数次,牛角险而又险地擦着她的臂弯划过,皮毛被切割,渗出一串血珠。再又一次惊险万分的躲闪后,安澜心下发狠,指爪抓得死死的,越发把牙刀朝猎物的喉咙里穿去,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撕咬着喉管。
    血液喷涌而出,甚至飞溅到她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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