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看,他合格了。
    吴大娘子也就顺势对连亭坦白了一些东西:“他们以为年娘子搞的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是仙法。”事实上,有不少人都怀疑,但中原镖局无疑是其中信得最疯的。
    连亭:“……”什么?
    年娘子在早年用过一些江湖骗术,不是为了招摇撞骗,只是想震慑宵小。作为一个常年行走在生意场上的女人,在年娘子还没有特别成功的初始阶段,她是很容易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的。事实上,哪怕是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后,仍有不少人会在不了解的时候轻蔑于年娘子的性别。
    这种情况在如今大启这个风气下是不可避免的,年娘子想要获得正常男性商人在商场上应有的尊重,要么比别人更狠,要么就只能另辟蹊径。
    年娘子的选择就是用鬼神之说来让别人害怕。
    什么凭空拿出来东西,亦或者把一堆货物变没,最严重的时候还动用了火器,制造了地动山摇的效果。
    在刚开始做生意时,这些神神鬼鬼的手段是絮万千用的最频繁的时候,吴大娘子最早跟在她的身边,曾一度是她最有力的帮手。事实上,如果吴大娘子想,她现场就能给连亭露一手,什么符箓染血,清水结冰的,都是她跟年娘子学剩下的。
    连亭沉吟片刻,只能道:“你们当年也是不容易。”作为一个在宦海沉浮的太监,连亭对于年娘子当年的处境是非常能够理解的。
    “钱难挣,屎难吃,谁又容易呢?”吴大娘子反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早就麻木了。
    等后面生意越做越大,能够威胁到絮万千的人越来越少,她的这些“神通”也就几乎绝迹了。只一点让吴大娘子奇怪,絮万千替那些真正的大客户保管的钱财,是实实在在的原地消失了。她不清楚年娘子是怎么做到的,也无意深究。毕竟絮万千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别人想不到,不代表她想不到。
    但架不住就是有人相信年娘子有什么仙家手段。
    连亭懂了。
    他本还以为这里面会涉及到什么复杂的权力阴谋、朝堂斗争,万万没想到就是很纯粹的封建迷信。说实话,这听起来荒谬极了,但仔细想想又确实能说得通。杨党想要钱,而中原镖局想成仙。他们目的不同,这才能够合作。可也是因为目的不同,合作的很有限。
    连大人甚至讲了个冷笑话:“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杨党的格局有点小了。”
    吴大娘子也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她对中原镖局和杨党是一视同仁的厌恶,在和连亭确立了一致的仇恨目标后,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合作共识。
    连亭需要吴大娘子对付中原镖局,而吴大娘子需要连亭帮他挡住杨党在朝中的势力。在大启,光有钱是行不通的,吴大娘子就严重缺乏朝堂上的人脉。
    说实话,这点也挺奇怪的,年娘子当年想要做大做强,少不了官府的扶植。而廉深当时还是个弟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为什么年娘子去世后,吴大娘子不去联系年娘子旧日在朝堂上的盟友呢?
    当然,连亭也就是想想,他并不会问,因为他觉得吴大娘子肯定也不会回答他,他们目前的合作还是很浅层面的。
    连亭对于吴大娘子的很多行为都没做要求,只一点,他希望能在今年六月份之前结束这件事。
    因为……
    六月一日是絮果的生辰。
    连亭想送给儿子一个与往年不同的生日礼物,他觉得拿回四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的遗产就很不错。
    “说起来,你要不要见见絮哥儿?”连亭觉得絮果肯定是很想见到吴大娘子的,小朋友非常念旧,对他阿娘身边的一切都带着天然的怀念。
    吴大娘子却摇头拒绝了:“我不和他有任何接触,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连亭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吴大娘子的暗中观察是为了看一看他这个当爹的合适不合适,没想到这就已经是吴大娘子来探望絮果的全部了,她无意与他做真正的见面。连亭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说真的,目前吴大娘子做的这些,连亭觉得都能找人代办,亦或者书信往来。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潜入京城啊。
    吴大娘子:“……我来京城做生意啊。”
    探望絮果是主要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除了望仙楼外,吴大娘子在京城还有不少产业,大启车马不便,不能一直靠远程指挥。虽然年娘子是按照地域给每个大掌柜进行的划分,但生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刀切的。
    连亭见吴大娘子无意多说,也就没有再问。
    只是留下一句:“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到的,我们都可以商量。”
    吴大娘子看着连亭若有所思,她不相信连亭是这么热情而又友善的人,哪怕他们有絮果作为纽带,她开门见山的直接就问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连亭也没客气:“荷花百合。”
    吴大娘子:“哈?”
    “我想要荷花百合。”连亭字正腔圆的又说了一遍。这道菜在这些年不仅仅是絮果的执念,也是他的,他儿子想吃的,那就一定能够吃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
    连亭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他想要的荷花百合,吴大娘子告诉它这东西又叫洋蓟,根本没什么人吃,就是一股子菜味,但也不知道怎么就投了絮果的喜欢。
    连亭本想着隔天给儿子一个惊喜的,哪里想得到絮果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隔天,连大人一觉起来,就在自己的房门口看见了两张门神,被贴的不算多么工整,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应该是他儿子的杰作。连亭这样猜测道,因为他认出了纸上闻小王爷的画工以及不苦大师力透纸背的字,在门神的背后藏着福和财。
    絮果也不等连亭问,就主动道:“阿爹,你有没有发现大门上有什么不一样啊?”
    “……”只要你爹我不是个瞎子,就不可能发现不了。连亭没有开口,只等着絮果揭秘。
    “这叫抬头见福哦!”絮果的表达欲非常旺盛,和獴娘都能聊一宿的那种,“以后就会有门神保佑阿爹,既不用再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能保佑阿爹升官发财!”
    很显然的,絮果至今还在担心小纸条的“诅咒”威力,而门神就是他想了一夜的结果。门神自古也确实有辟邪的传说,至于升官发财什么的,这一看就是不苦在忽悠小孩了。尤其是絮果在说完后,就荒腔走板地唱起了什么“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一听就是只有不苦才能欣赏得了的戏词。
    连亭只能提前祭出他的大杀器莲花百合,来安抚惴惴不安的儿子。
    絮果:“!!!”他一看到端上来的盘子,过去的回忆就跟着一起复苏了,这就是他想吃的莲花百合没错了!
    连亭一直在观察絮果的表情,看见他的眉眼间里都藏着笑,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问对人了!那么大一堆的菜,最后却只炒了这么一小盘子可以吃的部分出来,连亭本来还有点担心又搞错了的,没想到他儿子的口味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连亭一边看着儿子美滋滋的嘬菜叶子,一边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没什么诅咒。退一万步说,假设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去威胁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好让自己的鬼生享受快活不好吗?是有多闲啊,才能盯上你们这么一群小孩?”
    “就是,就是。”不苦大师打着哈欠也坐了进来,他今天难得起个大早,因为他阿娘说找他有事,他一会儿吃完饭就得和连亭一起出发。
    不苦大师跟着絮果一起吃了口小朋友心心念念好几年的莲花百合,这味道怎么说呢,他真没想到絮果竟然喜欢吃草。本来不苦还想逗孩子和絮果抢一抢的,现在嘛,算了,算了,他无福消受。
    大师只呼噜噜的吃起了焦圈沾豆汁,这同样是被絮果所不能理解的早餐两件套。
    大师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嘚啵嘚:“我昨天就和絮哥儿说了,该吃吃,该喝喝,凡事别往心里搁。但是没用,狗剩,你信我。”
    然后,嘬到一半看向阿爹的絮果,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半天,才慎重的点了点头。
    不是附和不苦叔叔的没用论,而是,嗯,阿爹说那些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的。
    他超相信阿爹的!
    不苦:“???”
    连亭勾唇,忍不住就想起了絮果小时候,摔倒之后哭的稀里哗啦,连亭下意识的学着其他家长跟孩子说“吹一吹就不疼了”,本来连亭没指望絮果能相信的,只是大家都这么哄,他也跟着哄而已。结果絮果一下子就不哭了,好像他真的不疼了。
    他是那样全身心的信赖着他的阿爹,没有半分的犹豫与踟蹰。
    作者有话说:
    *把一切的不可能都排除,不管剩下的有多荒诞,那都是真相:这句话来自福尔摩斯。
    *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戏词。具体是哪个戏,我忘记了qaq
    *洋蓟(荷花百合):就那个梗——两亩地炒不了一盘菜,好不好吃因人而异吧,只能说絮果喜欢我不喜欢。
    第79章 认错爹的第七十九天:
    絮果这天早上一去外舍,就被闻兰因告知,他终于抓到那个胆敢偷他皇兄零花钱的贼了!
    就是无为殿负责殿内洒扫的一个小内监。因与内监总管有旧,领了个小头头的衔儿。在宫里私下耍钱输急了眼,就铤而走险偷了皇帝随手放在寝宫桌案上的金叶子。他不是赌皇帝不会发现,而是赌自己能够翻本,只要本钱回来了他就收手,暂时“借用”一下陛下的金叶子。
    没想到后面一次比一次输的多,不要说回本了,连小皇帝的金叶子都搭进去了。只不过小皇帝确实没发现金叶子少了,却被小王爷逮了个正着。
    小皇帝为此大发雷霆,钱是小事,重点是内廷竟然有人敢私设赌坊。
    要知道,在先帝朝的时候,宫人内监连在宫内偷偷摆放祭台、悼念先人都是不敢的,恐有巫蛊厌胜之嫌。虽然先帝有种种不好,但小皇帝却突然发现,至少先帝把权力抓的很牢。宫里宫外,没人敢这么糊弄于他。
    自认为已经在前朝逐步走上正轨的小皇帝,经此一事有点自尊心受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连内廷都摆不平,又怎么敢妄想去前朝和那些人老成精的藕片斗呢?
    藕片这个比喻来自不苦,他觉得那些朝臣就和藕片一样,心眼忒多。
    杨太后在听闻有人竟然敢在宫中赌钱时,也是生了好大的气,但更多的还是管束后宫不力的自责。小皇帝还没成家,她就是后宫之主,出了这样的事,她竟完全没有听过风声。
    “他俩到现在还在互相自责呢。”闻兰因是个跟着絮果学的从不精神内耗小朋友,完全不能理解他哥和伯母在自责什么,两人一边劝对方不要自责,一边又疯狂怪自己,“要我说,就该直接把内监总管一起充军。”
    絮果:“……”你是对充军有多大的执念?
    但絮果还是得说:“我觉得收拾了内监总管也没用。”因为宫里真正说了算的太监,并不是内监总管。
    闻兰因一愣:“不是他是谁?”
    闻兰因在皇宫里也住了有些年了,他一直把内监总管理解为北疆王府的管家。王府下人私设博戏,那肯定得找负责管理王府上下的管家来问责啊。
    而絮果从他阿爹身边耳濡目染了解到的却是:“但皇宫不是王府。”内监总管是高级太监没错,但他也就顶多在内廷活动,负责管理宫中所有内监的调度。但真正掌权的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相当于皇帝身边的秘书。
    “司礼监?”犬子也跟着凑了过来,他只听大人说过这个监那个监的,却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分别又都是干什么的。
    絮果就简单先介绍了一下内廷的二十四个衙署。
    这二十四个衙署又细分为,十二监,四司和八局。絮果主要说的就是这十二监,其中的龙头老大便是司礼监。
    司礼监最初掌管的是宫中礼仪,负责监察宫内一切违犯礼法之人,因此而得名。但随着历史变迁,人事扩充,现在的司礼监最重要的工作已经不再是礼仪,而是涉足了朝政,甚至有了代帝批红的特权。
    “批红”本来是皇帝独有的权力,说白了就是对奏折所奏之事的决策权,只有皇帝同意了才可以执行。内阁的票拟也受制于批红。
    但大启的皇帝却将批红的权力让渡了一部分给司礼监的掌印及秉笔太监。如果司礼监处理得当,那自然是君臣相宜,如果司礼监生了歹心,那就很容易欺上瞒下、一手遮天,皇帝只能看到司礼监想让皇帝看到的东西。
    连亭当年就读的内书堂,一开始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司礼监培养能断文识字的内监,这样才能更好的帮助皇帝整理并批改奏折。
    在絮万千的理解里,司礼监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秘书团,只不过有些时候秘书长会架空董事长。
    权力一旦失衡,司礼监掌印就会变成内相。
    本来“内相”和内阁还能互相制约一下,但偏偏本朝的司礼监掌印早早就投靠了杨党,内外勾结,外面常常讥讽司礼监掌印不过就是杨家养的一条狗。
    絮果的阿爹连亭在宫中正式的编制,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就是说,他爹其实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也拥有批红的权力。而连亭的顶头上司,便是毫无骨气的掌印太监张戴德。
    这里就要先介绍一下连亭的师父张太监,他其实叫张感恩。一个感恩,一个戴德。从名字里就能看出这俩太监之间的渊源与关系。而他俩的名字其实是连亭早亡的二叔给起的。
    两个张太监曾在先帝的元后身边伺候,连亭的二叔则是当时先帝眼前的红人。后来元后薨逝,先帝几乎殉葬了整个皇后宫中的宫人、内监。只有感恩、戴德二人在连二叔的帮助下得以侥幸逃生,还被调去了先帝跟前侍候。
    后来连二叔去世,张感恩顶了他的缺,收了入宫的连亭为徒。
    等张感恩养老后,张戴德就成为了如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和连亭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基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名义上,连亭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但实际上,张戴德是从不会介入东厂事物的。他很清楚连亭只会听命于杨太后,并没有想过要刻意为难。掌印太监之所以在秉笔太监之上,就是因为批红最后一部分审核和盖章的活儿,掌握在掌印太监的手里。而对于连亭的很多决策,张戴德从来都是没有反对过的。
    只有当连亭和杨党起了冲突的时候,张戴德才会出面进行调停。当然,他肯定是偏帮杨党的。
    而连亭早在年少时被张戴德坑过一次之后,就和对方划清了界限。只是这些年连亭也一直没怎么和张戴德起过正面冲突,只要张戴德不碍他的事。
    连亭只是想不明白,张戴德为什么会铁了心地跟着杨尽忠走,从未想过要自己暗中积蓄羽翼、自立门户。
    说起来,张戴德对絮果是很好的。就像是当年对刚入宫的连亭。逢年过节,他都一定会命人送来不少昂贵的礼物,过年也永远会有最丰厚的压岁红包。当年给连亭的是两份,连着他二叔的一起给。现在给絮果的是三份,连着二叔和张感恩的一起。
    不过絮果几乎没怎么见过张掌印。对方虽然在宫外也有府邸,但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宫中,还曾劝过连亭不要与宫内脱离太多联系,毕竟他们的权力都是主子赋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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