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她有十多日没见过他了,做好的作业都堆放在书桌上好久了,原本是指望他回来能夸她字写得好看了,可他一直不回。
    她在他五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盯住他瞅了许久,瞅得他都有些不自在的凝眉时,才皱着脸苦声说:“哥……你都晒黑了。”
    “…”竹阕乙的脸色比之前更沉了,这女子只喜爱好看的事物,对他的容貌比对她自己的还要讲究……
    他平静地接过婢女递来的净手的帕子,只需一句话便岔开了话题。
    “字练得怎样了?”
    繁芜瞅着他优雅地擦干净手后,才一把握住他的手:“哥,你想知道你去我房里看啊。”
    众奴仆们还等着伺候大公子沐浴更衣呢,水都打来了,可人却已被小姐给拽走了。
    西厢房内,繁芜如数家珍似的,将她觉得写得最好的几页字拿到兄长面前。
    竹阕乙见这她几张字写得最好的是曹植的《白马篇》和王粲的《登楼赋》。
    如此,想来她是极喜欢这两篇的。
    意识到什么,竹阕乙握着字帖的手指紧了紧。
    他似乎总是忽略了阿芜对于中原的喜爱,三年来也不曾细想过这些……
    思及此,他甚至有些斥责自己忙于部族之事,对她的关心并不够。
    也许他应该做的不止是让她吃饱穿暖有人照看,还需要让她内心感到抚慰与充盈。
    竹阕乙放下字帖,深看向她,和煦一笑:“阿芜,是不是很喜欢六朝骈文。”
    繁芜盯着他的脸未发现什么异样,但又觉得今日兄长与她说话格外温柔,她虽有些懵,也没有多想抿唇点点头。
    她就是喜欢瑰美绮丽的,她不管别人说什么如今骈文日渐华丽、趋于卑靡……她就是喜欢。
    次日一早,阿四送来了一套六朝骈文的书籍,他给抬来西厢手都给弄疼了。
    繁芜一踏出西厢,直接被惊呆,走进一看是几十册的骈文册子,都不知道竹阕乙是从哪里给弄来的!
    见阿四坐在门廊处,不禁问到:“阿四,我哥呢?”
    阿四顿时回过头来给她请安,躬身答:“主子去二院找姑小姐谈话去了,小姐,这些书还满意吧?我淘遍整个竹部的各大铺子给凑齐的!”他骄傲地挺起胸膛。
    “满意满意,但我房间放不下的,还是抬到藏书阁三楼我哥的书房去吧,我去那里看。”
    “……啊??”阿四委屈地咬唇。
    繁芜回过神了,等等,竹阕乙去二院找姑姑了?她想到了什么,回屋套了一件外裳快步往二院赶去。
    二院的正厅里,姑侄二人对桌而坐,几个随从婢女站立在门外,阿礼坐在茶榻边守着茶炉。
    竹狄蓉细想了一下,这是她这位侄子第一次想找她认真谈一次话,想来前院那些流言已经惊动到他了。
    这世间绝色之人,都是带着毒刺的,几年前夜启大巫还活着的时候,竹狄蓉在兵主部祭祀大典第一次见到这位侄子时,他应该是十四岁。
    她深知竹部的孩子都生的好,那个时候也没觉得他漂亮的有什么不同,而今日对桌而坐再细看他,终是明白什么叫绝色。
    也明白了为何兵主部的长老对族主说竹部公子是个绝美之人,立为大巫恐不妥。
    竹部结集百年灵气,才能出一个这样的绝色吧?况且还赋予他精湛的巫术与极好的品性。
    她在心内长叹,这侄子是将这一方水土的灵气全都用光了。
    竹狄蓉正想开口,却听外头传来动静,只听门边传来一声慌张的喊声:“哥!”
    一身紫衣的竹部小姐出现在视线里,她快步进来,似乎也没看门外门边站着的随从婢女们。
    她径直走向桌前,看了一眼竹阕乙又看向竹狄蓉:“姑姑来此的目的,和外头的传言是不一样的对吧。”
    她几乎是抢先一步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她大抵是不想他们姑侄二人不合,更不想让竹部不好传言传遍十六部以致于影响到竹阕乙的大巫之位!
    所以听到阿四说竹阕乙来这里了,她有些急了。
    竹狄蓉将目光转向她,不远处的阿礼也猛地向她投来目光,唯有竹阕乙未动,甚至眸色愈发沉黯。
    第16章
    繁芜看了一眼门边站着的人,说:“你们先出去吧。”
    待众人退出去把门带上以后,繁芜才开始说:
    “我想姑姑来此,只是因为围楼那边的请求,姑姑想让长老们心安,其实姑姑是想帮我兄长的,只是姑姑心知离开竹部这么久能做的事太少了,也不想让兄长起疑心,所以只是选择住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加之姑姑确实想念年少时在竹部的日子了……我想姑姑原就没在乎什么族长的位置,还是极其怕麻烦事儿的人。”
    繁芜说完了,红着脸退到一边,给竹狄蓉行了长辈的礼又对着兄长点头一礼。
    竹狄蓉只是勾唇一笑什么也没说,没想过围楼的一帮长老还没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看得透彻。
    见他二人都不说话,繁芜有些紧张,脸色愈发胀红了,她是说错了?好心办了坏事吗?
    繁芜紧张的只差红了眼眶,心中又开始为冲动自责起来,她很少冲动做事,但一向都是想做的事做一定会做。
    而这时。
    “阿芜你先出去,我还有话对姑姑说。”竹阕乙声色柔和,听不出情绪。
    从竹阕乙柔和的话音里,繁芜微松了一口气,再抬眼看他二人时,竹阕乙在笑,竹狄蓉脸色也有淡淡的笑。
    她突然明白了,笑着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她想姑姑和兄长应该不会吵起来了!
    竹阕乙:“姑姑可能不知,阿芜刚才的话原本也是我今日想说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阿芜连这些都能看出来,他真的小看她了。
    “你我姑侄二人从未接触过,你们能误会我,我也未曾想过要澄清,只是今日你兄妹二人都让我刮目相看。”竹狄蓉笑了笑,神色依旧如往常,只是唇角有些隐匿的笑意。
    阿礼知道他母亲不是常笑之人,若唇角能挂上些许笑意,那她内心一定很高兴。
    阿礼终于搞清楚此事了,也终于长吁一口气,还好不是传言里的那样,还好他母亲依旧是淡泊的性子。
    之后的一段时间天气日渐寒冷,竹阕乙似乎是空闲下来了,未再外出。
    也正因如此,每日清晨竹阕乙会来西厢叫繁芜起床,二人去食堂用过早膳后便去藏经阁,藏经阁三楼是竹阕乙的书房,他在那里教导繁芜。
    晌午前教她如何背书理解文字意思,晌午后教她如何看星宿和最简单的占卜凶吉。
    繁芜看着书桌上展开来的星宿图疑惑地问:“大哥,这也是我该学的吗?”
    竹阕乙端坐于榻,懒然答:“身为竹部贵女自然是需要懂得的。”
    不待她再问下一句,竹阕乙说:“将星宿顺序再看一遍,天干地支所示凶吉也再背一遍,一会儿我再来考你的悟性。”
    繁芜撇嘴一时有些面红耳赤,刚才他说与她听时,都没有用心记忆啊:“……”
    竹阕乙觑见她的耳朵尖已红了,心知刚才他一字一字说与她听的时候她在走神。
    他也不慌着责备她,伸手就去摸桌上的什么东西。
    繁芜余光瞥过去,见那只好看的手……手指尖触及的是那把戒尺。
    她被吓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低下头目光落在星宿图上,无处安放的小手摸过图纸上每一处星宿,只差要将图纸上每一个星宿的名字全都念一遍,以此来告诉他,她现在很认真……
    哪知竹阕乙的手指尖划过戒尺,很快落在戒尺旁的茶盏上,他优雅地端起茶杯。
    “……”繁芜愣了片刻。
    从藏书阁出来后,繁芜常去二院喝茶,有几日竹阕乙也在。
    竹阕乙会和阿礼下棋,繁芜会坐在一旁看得很用心。
    她还听竹狄蓉说起一些往事,一个竹部贵女和低阶蛊师的往事……
    竹狄蓉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浅淡的笑意。
    她说,竹部儿女冷情也长情。
    繁芜端着茶盏的手微停,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又像是有些着魔一般“迷恋”着这句话,至当夜睡下时也仍在思索竹狄蓉的这句话。
    …
    如此岁月静好,转眼间迎来了寒冬腊月。
    十六部地处南方,大雪来得要比絮州城晚上许多,繁芜记得儿时冬月就能见到银装素裹的絮州城。
    竹部城寨要等到腊月才会落雪。
    落雪的竹部总是能让她想起絮州。
    嬷嬷进屋来,递给她一个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转眼间看到打开的窗户,不禁说道:“小姐,这么冷的天总是打开窗子作甚!当心着凉!”
    “嬷嬷别关!我想看看雪,好久没看雪了。”
    “也就一年没看。”嬷嬷低声反驳了一句。
    “嗯。”繁芜笑了笑,放下书,捧着汤婆子走到窗边,“嬷嬷你看雪多好看,裹着院里的树,裹着屋檐,裹着灯盏……万事万物都平等的接受它的洗礼。”
    嬷嬷往窗外看了两眼,悻悻地收回目光,瞅着繁芜抿唇一笑:“老身肚里没有墨水,也看不出雪到底多好看,老身只觉得自家小姐顶顶好看!”
    “嬷嬷最喜欢贫嘴了。”繁芜红着脸颊,也不看雪了,坐回了原位。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哥……他有寄信回来吗?”
    一个月前兄长借着送姑姑和二表哥回蝴蝶部的契机,秘密带人离开了十六部,并没有告知她要去哪里只是让人捎了信回来说可能不能陪她过这个年了。
    一个月前他还未离开时,整个十月他似乎事不多,每日都在藏书阁教导她。
    他起初教她中原的奇门遁甲,后半个月里又教她苗疆的苗巫术算,这一年的十月是她进竹部以来过得最充盈的一段时间。
    嬷嬷摇头。
    繁芜皱着眉想,半个月前住进后园客厢的枫乘一日不回枫叶部,兄长便也不会回来。
    那枫乘留在竹部做客,活像是兄长特地派来“盯着”她的。
    甚至兄长可能让人给枫乘带信,都没想着给她带信。
    繁芜越想越气,索性捂住耳朵不想了。
    离年关越近,繁芜越是想出府院玩一玩,从兵主部大选至今她都为逛过街了,最远也只去过围楼。
    偏生她知道的偷偷出府院的“路”,在后园。
    而后园现今住着枫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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