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坐了一刻钟后,在一阵锣鼓声中,戏台上火簇变幻着,让人们不敢眨眼,一时之间台下的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繁芜早已看花眼去,大气都不敢出,深怕错过这变幻莫测的火花。
    太美了,他们竟能将火簇玩出花来让她大开眼界。
    火簇观花这一环节之后是把子戏《楚巫》,楚巫一辞几乎见证了十六部与楚地千年的融合。
    楚巫最末的结局是忧戚悲凉的,神巫陨落,相爱之人最终难以厮守。
    枫乘听到四周传来呜咽声,许多初次观看的大人或者孩子都已掩面哭泣。
    唯有这女子,她一脸复杂的忧思。
    果如他所料,这女子啊,外表柔柔弱弱,实则孤心如铁,坚若磐石。
    灵眸之下是一副冷硬心肠。
    他勾唇一笑,末了,站起身来,叹道:“该回去了。”
    繁芜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和她料想的不同,儿时看戏原都是看些欢脱的,只这次戏已散场,让人半天回不过神……
    说不出心中滋味,只觉得复杂难受,却也哭不出来。
    她茫然地环视一周,见许多人掩面哭泣,顿感自己麻木不仁……
    思及以往,大多数时候哭,竟然都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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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芜和枫乘往回走,从围楼大街转道至后院小路,离得越近越能看见府院外的那一排灯火。
    “是不是我哥回来了?”繁芜惊诧地说了一句,瞥向一旁的枫乘。
    枫乘虽有些疑惑,竹阕乙若是回来,应该会提前至少一日给他递信来着,他笑道:“小姐先回府换了这身衣裳。”
    繁芜仓惶低头看了一眼这身衣裳,他不说她都快忘了。
    思及此繁芜加快了步伐。
    从后院大门进来,枫乘凝了她一眼:“我先去看看,小姐快些回厢房。”
    等繁芜回西厢换了一身衣裳从房里出来,见东厢内外灯火通明,外头站了不少人,枫乘应当是进屋去了。
    她心下一紧,来不及多想什么,小跑而去。
    走至东厢门边,她已能嗅到屋中传来的血腥味与药味,此刻她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我哥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她哭着跑过去,推开屋内挡道的人。
    他们低着头,谁都不敢说话,繁芜抬起头来,红着眼,先是看向枫乘,自然他进来也没多久,还不清楚状况。
    她又转眼看向屏风外站着的一人:“添柴,你说!”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此刻好似结巴了一样,半天才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主子去年八月去鱼林追神秘人队伍,中……中了一箭。”
    “……这一次是旧伤再添新伤,只是赶上这个寒冷的季节。赶回来的路上,主子自己拔了箭。”
    闻言枫乘已快步走至床榻边,他看向一脸苍白的繁芜,淡道:“竹部小姐,此处先交给我。”
    第18章
    夜深人静时,东厢外守着的人陆续散去。
    枫乘在耳房熬好药,让添柴端去东厢。他端坐于茶榻,眯眸若有所思,今次竹阕乙是从武陵回来的,若是被人所伤又该是被什么人所伤?
    是垠垣人还是其他?
    东厢,繁芜接过添柴送来的药,她抬头凝了他一眼,他高大的身躯仿佛仍在轻颤着,厚唇紧张地抿成一条直线。
    繁芜垂眸叹道:“既然枫公子都说没事了,你也不必担心,去耳房睡一觉吧,有事我会唤你的。”
    “是……谢过小姐。”添柴颤声答道,紧绷的神情明显有了松动的迹象。
    喂药后,也没过太久,床榻上竹阕乙缓缓睁开眼睛,他微偏头就看到了在他的榻边忙活着的女子。
    只是两月未见,他便觉得她的眉眼又长开了一些儿,头发也长了不少,皮肤也愈发的粉白,就连手指头都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粉白感,她愈发的显露出那份瑰丽无边的美。
    美得大气,美得浑然天成。
    繁芜将毛巾拧干,端着铜盆往外走,等她回来时,才看到床榻上的人醒了,且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红了眼眶,几乎是放下铜盆就朝他跑去:“哥!你醒了……”
    “你痛不痛,想不想吃东西,对了喝水,你一定想喝水了……”她手忙脚乱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水,“有点烫,哥,你等等。”
    拿起两个茶杯倒来倒去,结果手一抖将自己烫得嗷嗷叫。
    竹阕乙轻皱眉,闷哼一声:“阿芜……别弄了。”
    忙活了一会儿,繁芜捧着温热的水走过来:“哥,你喝水,不烫了。”
    她放下茶杯,多拿了一床锦被抵在他的脊背后,又端起茶杯一勺一勺的给他喂水。
    喂着喂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直到杯里的水空了,她的手仍捏着勺子。
    “阿芜…”他有些慌张,伸出手指给她抹泪,这一刻指尖触及她微烫的面颊,连心尖都在颤。
    繁芜只是从未见过浑身失血的竹阕乙,她刚进来时看到他胸口全是血,几乎快晕过去。
    至现在那种后怕仍然在心头拢聚不散,让她惶恐让她畏惧。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失去的亲人再也找不回来了,她真的害怕失去他,他是还留在她身边的唯一的亲人了。
    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竹阕乙微垂眸,柔声叹息:“阿芜别怕,我没有事。”
    “没有事还流那么多的血!!”她低吼着反驳他,这一下几乎是呜咽的大哭起来。
    他不说话还好,只一句惹她大哭,此时他伤口疼肝疼心疼都开始了……
    她兀自哭了一会儿,起身去洗脸,等洗了脸回来,帮他拿走抵在背后的锦被,盖在他的身上,又将炉子里添了一些木炭。
    “哥,你睡,我守着你睡。”
    “阿芜回西厢去睡吧。”
    “不行,我就要守着你睡,你若不想我守着你,你那胸口就别再流血了。”
    屋子里燃着暖炉,他的胸前压不得重物便没有盖锦被,此刻大部分都是露在外面的。
    见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他的面颊微红。
    自知今日是说不过她的,便也由她了,他闭眸不再看她。
    繁芜则将床榻边楠木小桌上的烛台移走,端了椅子过来趴在床榻边守着他……
    凌晨天刚亮时,炉子熄灭了,繁芜大概是被冻醒的,这时听到添柴在外面小声喊着:“……小姐,嬷嬷来接你了。”
    繁芜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竹阕乙,给他掖好锦被,道:“我马上就来。”
    她起身往外走,拉开门看向添柴:“你进去吧。”
    嬷嬷上前来扶她,昨晚元宵入夜以后嬷嬷回家去了一趟,这会儿见她一宿没睡,几乎是快急疯了。
    “小姐你去睡着吧,这儿老身守着。”
    竹阕乙病好些了以后也没有再出去。
    这个春天很冷,因为倒春寒部寨里的作物死了不少,竹阕乙写信向其他部的族长求了种子,最近也一直为作物的事犯愁。
    他虽然忙但得空了还是会来教繁芜读书,不过最近他教她的都是学习方法,也仍然是觉得她的字写的不像样,督促着她练字。
    他教她遇到不认识的字怎么用辞典,还要在纸上多写几遍记住读法笔顺。
    繁芜一直都知道他在旁人面前冷厉严肃,这是身为部族公子的矜傲,也是因为从小见惯了大风大雨生死别离。
    可他对“妹妹”到底是不同的,几乎是将所有耐心都给了“妹妹”。
    繁芜偶尔会想,为什么她不是真的阿梓,为什么她不是真的和他有血缘亲缘。
    如果他们有血缘,她就不会害怕在真相揭露之后,他的憎恶与忌恨。
    将来,他一定会恨她的。
    竹部怀疑她的身世的人,防是防不住的,从她回竹部那个摸骨长老说她的年龄不对时,她就预感到会有露馅的一天。
    再到黑长老的事,她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了,那一天迟早会来。
    找到竹阕乙的最初是因为阿梓的心愿,后来是因为她的贪心。
    她受够了动荡与支离破碎,终于有一人愿护周全。
    对那时只有十岁的她而言,太过美好,美好到即使是今天读了这么多的书也会恨自己与他没有血缘。
    竹阕乙从书本上挪开目光,抬头看过来,见她又在开小差,不禁伸手去摸戒尺……
    繁芜似乎是反应过来,身子打了一个寒颤,低头笔下如飞。
    她面上乖张,实则已在腹诽:写字而已,怎么就不让人停一停呢……
    繁芜低头写字,这次倒是很认真写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未走神。
    竹阕乙有些欣慰,但又担心她手酸脖子疼,看了一眼窗外,正好也近黄昏了。
    “阿芜,罢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册,淡道。
    繁芜皱了皱眉,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竹阕乙微怔,不想这女子能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他微眯眸又要去摸戒尺。
    繁芜余光觑见他的手放在戒尺上,心下顿生出几分烦闷,忽然停笔,抬眼看向竹阕乙:“兄长,这一段,我方写一个开头,你让我停下,岂不是让我半途而废,兄长且等等我。”
    都相处这么久了,竹阕乙自然是知晓,女子会在恼他时唤他“兄长”,她若心下快意会唤他“哥”。
    她不高兴,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由着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竹阕乙看天色暗了下来。
    他的手抵着唇咳了几声。
    繁芜才彻底放下笔,施然站起身:“哥,你该回去喝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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