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替二小姐出银子。”
    话音落下不出片刻,归言悔的肠子都青了。
    方才他只是不忍二小姐被他家过于苛刻的公子怪罪,所以才忍不住多话。
    但仔细想想,以他家公子的心性,亲眼瞧着二小姐出嫁前与外男同街出游,这门婚事,多半……
    “嗯。”
    归言指尖轻颤,猛地抬头看向李鹤珣,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多言,回身走向吵累了的大人们。
    “河东的案子,各位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一人道:“那案子悬之又悬,实在不行,便将那些人都抓了一个个审。”
    另一人觉着不妥,“今日实在有些晚了,再不走上衙便迟了。”
    桌案杂乱,茶渍四溢,李鹤珣掀起襕衣坐下,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茶,“眼下已月底,朝中事务堆杂,各位大人可知晓是什么缘由?”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是上面那位不做事,这天下都快变成他们的天下了!
    茶壶嗑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李鹤珣冷声道:“今日推明日,明日等后日,上衙便是为了国事,圣上不主事,那在哪处又有何分别?”
    “还是各位大人觉着,坐在一起商讨不出个结果来,去衙门与同僚插科打诨,便能让天下安稳?”
    “那依李大人的意思是……”
    “河东的案子本官有些头绪,今日,便论出个结果来。”
    归言打了个寒颤,眼瞧着那些大人说不出话来,他亦不敢吭声,更不想留在这承受公子的怒火。
    他三两步下了楼,朝着沈观衣那处走去。
    第9章
    归言自茶坊下来,百姓比肩接踵,小摊前不见二小姐与其婢女的影子,只剩下那穿着碧绿锦袍的公子捏着钱袋,神色恍惚。
    “你们这儿最贵的面纱多少银子?”
    摊主堆砌着笑脸,“不贵不贵,只需二两银子,这位小郎君定是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话音未落,银子腾空而起,以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绿衣公子的掌心。
    他骤然回神,十分莫名,“这位公子,你……”
    “我家夫人今日出门忘了带银两,方才多谢。”
    绿衣公子神色僵滞,脑中闪过方才女子姣好的容色,以及顺如丝绸的长发,顿时蹙眉,“你家夫人?可那位小姐方才梳的分明不是妇人髻。”
    他目露警惕的打量身前这个俊秀挺拔的少年郎。
    归言清了清嗓子,左右张望后,靠近公子,小声道:“实不相瞒,我家夫人正与老爷闹脾气呢,你看……”
    归言朝着茶坊二层指去,“我家老爷正在那处喝茶,因着没有陪夫人,才使她闹了性子,方才你替夫人给银子之事我家老爷都看在眼里。”
    “听我一句劝,拿着银子走吧,别想那些不该想的,我家老爷脾气可不好,你觊觎夫人,小心他找你麻烦。”
    归言扬唇替他整理肩袖,拍开他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见他神色怔愣,笑道:“记住了啊,别自讨苦吃。”
    周遭喧闹入耳,他回过神来后,犹豫半晌,步伐坚定的朝着茶坊走去。
    这头,归言快步寻了许久,才在人头攒动的杂耍班子前瞧见沈观衣。
    沈观衣看的聚精会神,时不时跟着身边的百姓们一同鼓掌叫好。
    探春劝解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她焦急的左右观望,小小的身板试图想将拥挤的百姓与小姐隔开。
    突然,人群中私语声逐渐嘈杂,班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命人将今日彩头拿了出来。
    一把梓木古琴,通体质朴沉重,这样一把古琴世间罕见,便是王孙贵族手中也难有一把,但美中不足的是,古琴边缘有一道极深的划痕,就连琴弦也不是原来的。
    那划痕向下倾斜,若不是发了狠,定不会有如此深的痕迹。
    懂行的人纷纷附和,起哄声此起彼伏。
    上京杂耍班子众多,但在东街的闹市之中还能有如此多的百姓观望,这家杂耍班子自有他们的一番手段。
    每隔七日他们便会拿出彩头来,若能面不改色的接下他们七柄飞刀,便能拿走彩头。
    若害怕,可随时离开,但少一柄都算作认输,需要交付相等的银两。七柄飞刀,生死不论,如比武一般,需签下生死状。
    一般人不敢赌命,只想瞧个热闹。
    半晌过去,竟无一人走出来,就在这时,一道清泠如泉的声音尤为明显,“我来!”
    众人踮脚张望,探春震惊回头,对上小姐高高举起的手,颤着声道:“小姐……”
    “探春,我想要那把琴。”
    “二小姐!”
    归言从人群中走来,“此举甚为危险,小姐若是想要琴,属下可以禀报给大人……”
    沈观衣没有理会他,对上班主看来的目光,笑问道:“我可以吗?”
    归言看向仍在发愣的探春,连忙使眼色,让她劝劝。
    天色忽暗,乌沉遮天,远山中似有银光闪过,周遭百姓瞧着天色突变,连忙四处散开,不过片刻便只剩下寥寥几人。
    班主有意想拦,可天不留人,他哀叹一声,正欲转身,却又听见小姑娘说:“我想要这个彩头。”
    班主回身,怔住一瞬。
    归言心中急切,正欲开口,却听见探春道:“小姐,让奴婢替你将琴拿回来吧。”
    “不用。”
    “二小姐!”归言高声阻拦,沈观衣脚步未停,慢吞吞的走向高台。
    归言暗恼,瞪向探春,“你就是这般照顾你家主子的?”
    探春知他是未来姑爷身边的人,但他懂个屁。两家还未结为连理呢,他有何资格质问她?
    白眼一翻,身子一转,留给归言一个后脑勺,任由他气的跳脚。
    沈观衣提起纱裙,走至木桩旁,“我只需站在这里就行了吗?”
    在木桩后伫立着一块盾牌,盾身逼仄,只比沈观衣宽长些许,若执飞刀之人手不稳,或者偏移一寸,便能瞬间见血!
    班主捏了一把腮边的胡须,狐疑道:“这位姑娘,您确定要夺彩头?”
    “不是我瞧不起姑娘,而是我这班子走南闯北近二十年,曾经也遇见过如姑娘一般的人。”
    嫣红的指尖抚过耳发,沈观衣好奇道:“然后呢?”
    “自然是无一人能吃下我七刀。”他略微得意。
    沈观衣挑眉扬声,“或许我就是这第一人。”
    班主兀自发笑,“姑娘好气魄!看来姑娘当真很喜欢这把琴。”
    她自是喜欢的。
    沈观衣转头看向一旁被人抱在手里的古琴,嘴角翘起,双眸流光溢彩,“你知晓它的名字吗?”
    “名字?”班主错愕,左右瞧了瞧,突然恍然,“小姐识的这把琴。”
    岂止识得。
    此琴音色浑厚,波澜壮阔,似林中晨曦挥洒,万物复苏般安然。
    它的前主子,更是上京曾经赫赫有名的曲娘——柳商。
    一曲《折柳》名动上京,至今无人再有她当年之风华。
    班主见她意决,拿出生死状,“虽姑娘势在必得,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这是生死状,在签下生死状后,若您中途害怕离开,差几刀子便要给几两银子,您可要想好了。”
    沈观衣抬眸瞧了一眼生死状旁的木盘,盘中端正摆放着七柄巴掌大的小刀,银光烁烁,锋利无比。
    远不如那学子当街刺她的刀来的骇人,有何好怕。
    她没有犹豫,提笔蘸墨,拂袖写下沈观衣三字。
    “姑娘,得罪了。”
    天色暗沉的几近傍晚,乌压压的黑云悬在头顶,沉闷的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柔软白皙的手腕被人反绑在一人高的柱子后,沈观衣不适应的动了下手,麻绳磨在肌肤上略微发疼,班主解释道:“这是规矩,怕姑娘害怕乱动受伤,还请姑娘见谅。”
    沈观衣不喜这般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本以为只是站在这儿便好了,随即蹙眉道:“那琴,我可以花银子买吗?”
    “姑娘,规矩不可破。”他歉意的看过来,伸手接过旁人递来的黑布。
    布料厚实,连光都无法穿过缝隙,他闭眼一息后猛地睁开,眼神沉静凌厉,熟稔的用黑布蒙上眼睛。
    沈观衣原先是不害怕的,可当刀尖对准她的眸子,携着冷寒肃杀之意从她耳发擦过之时,她才惊然发觉背后薄汗密布,双腿僵直。
    她本以为自己不惧死,原来,她只是不惧闭眼的那一瞬。
    危险与濒死来临之际,怎会有人心底不怵。
    可是……如此精致的梓木古琴,世间少有。
    她想要,很想要。
    第二刀比之先前还要凌厉,破空而出,削断了一缕发丝,‘铛——’,刀尖与盾牌相抵,留下一道痕迹,便垂直掉在沈观衣脚边。
    第三刀——
    “且慢!”
    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第三刀,因被人惊扰,那刀不是沈观衣的错觉,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她的面门飞来,一刀落下,定血溅当场!
    周遭静的厉害,朔风阵阵,似要将她连人带衣卷走,鼓鼓的狂风中,她瞳仁紧缩,只能瞧见银光一点,不过霎那便来到她眼前。
    刀尖距离眸子不过一指的距离,腾空而来的石子撞在刀身,纷纷落入尘沙泥石中。
    得救了。
    “小姐,小姐!”探春哭哭啼啼的连滚带爬来到沈观衣身边,手足无措的替她解开绳子。
    班主大汗淋漓,松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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