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桶中伸出来的藕臂白得晃人,手指微垂,水珠顺着嫣红的指尖不住地往下掉落,半晌后,她扁着嘴,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再吹吹,舒服。”
    与此同时,阿让跌跌撞撞地回到侯府。
    听下人禀报,世子正与侯爷用膳呢,他犹豫一二,仍旧咬咬牙去到了正堂。
    宁长愠听到禀报后,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
    阿让将今日在沈府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宁长愠,末了还替沈观衣抱不平,“那沈府还真是个狼窝,姑娘回去才几日,便被她们逼成了这样。”
    “不是说她用剪子将人捅伤了?”
    阿让理直气壮的点头,宁长愠慢悠悠的道:“那你气什么,受伤的又不是她。”
    “世子……”阿让动了动唇,“姑娘平日虽娇气了些,但也不是这等冲动的人,她定是被逼急了才会如此,您可不能不管啊。”
    宁长愠:“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了?”
    “你附耳过来。”
    第16章
    天幕乌沉,月挂树梢,沈府中突然传出阵阵哀嚎。
    唐氏只着了一件中衣,伏在沈书戎怀中啜泣,双眼红肿,我见犹怜。
    沈书戎坐在榻边,压下眉宇之间的不耐,哄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是说月儿和你身上的伤都是沈观衣拿剪子戳的?”
    “为何,她疯了不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唐氏拭去眼角的泪,自然是挑对自己有利的说。
    冬暖与月儿都劝她忍下,利弊说得头头是道,可那人是柳商的女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她不信老爷不会替她做主。
    当年老爷那般宠爱柳商,最终不也任由她磋磨,那对母女早就在老爷这儿失了宠爱,眼下她与月儿差点死在沈观衣手上,老爷一定会替她做主的!
    唐氏坚信自己在沈书戎心中的夫妻之情,但沈书戎依然有疑虑。
    沈观衣图什么?
    难不成真是攀附上李家,便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
    但不对。
    沈书戎蹙眉道:“她是嚣张跋扈了些,可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胆子对主母与嫡姐出手,更何况她不日便要嫁去李家,此时将人得罪了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那般的大家族,没有娘家傍身,她能落个什么好?”
    他的话句句在理,就连唐氏在他的道理中也辩驳不出个一二三来。
    可事实如此,唐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是个疯子,怎能以常人常理的眼光看待。”
    若是先前没有正堂那一遭,沈书戎此时定然觉着是唐氏心思恶毒,理由拙劣。
    可回想起之前沈观衣的种种,烦躁与怒火交织,沈书戎也想借此给那逆女一个下马威,于是怒喝道:“没教养的东西!当初就该把她送去见商儿,省的如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唐氏心中一喜,柔弱地伏在他肩头,眼底漫着一抹甜丝儿。
    “来人啊!”
    窗棂人影攒动,下人握着火把奔向来去,管家在门外焦急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你是说,沈府昨夜闹了鼠患?”
    归言颔首,将打听来的消息讲得有声有色,罢了还左右瞧瞧,小声道:“据说沈夫人与沈小姐都被那老鼠咬了,还如出一辙的咬在肩膀上,公子你说,这老鼠莫不是成了精?但为什么专挑肩膀下口呢?”
    他低头拍了拍自己精壮的肩头,疑惑道:“也没几两肉啊。”
    桌案沉香浮动,笔墨纸砚规整有序,李鹤珣握笔的手指一顿,刚劲有力的字迹上立即氤氲开一团墨渍,方才写好的册子多了黑点,便不能用了。
    他眉头轻拧,索性放下手中笔,问道:“沈府可还有人受伤?”
    “没有。”
    “去查查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归言带着消息匆匆回来,刚踏入屋内,便发现公子跟前的事务堆积如山,比他走时好像更多了。
    微风徐来,他身后的窗棂半掩,隐约能瞧见窗外的山水竹林,明净悠远,仿若高人隐居之所。
    归言步履渐缓,自踏入屋内时便已然行走无声。
    广明院向来禁止喧闹,院中的一花一草皆是夫人按照公子的喜好布置的,静雅二字被夫人使得登峰造极,上京各家内院儿,他敢笃定没有一处能比得过广明院清净温雅。
    “公子,查到了。”
    李鹤珣应了一声,笔锋不曾中断。
    归言继续道:“鼠患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背后之人属下暂时还未查到。”
    “不过有一件事儿,属下特意打听了,府中的下人说,昨日沈大小姐派人去了二小姐的院中糟蹋她屋内的东西,而且二小姐自回府后便无人伺候,住的也是十分偏僻的小院儿。”
    李鹤珣笔下一顿,蓦然想起赏花宴那日,沈观月当着长公主的面儿都敢那般明嘲暗讽,想来她回府后,定当也过得艰难。
    那日在街上,她甚至连一张面纱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过去种种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从李鹤珣脑中闪过,沈观月那日虽言语犀利,可她也不逞多让,二人虽没有口角之争,但那实实在在的两巴掌却打得毫不犹豫。
    半斤八两,她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
    “公子,二小姐是庶女,她的生母曾经又是……属下觉着,她在府中的日子应当并不好过。”
    李家子嗣不多,虽是大家族,可府中如今除了他以外,也就一个庶子,还早早地下放去了别处。
    后宅的隐私腌臜,他自小便没见过,但他没见过却不表示不存在。
    朝中官员大多家里都有些不可言说的手段,他没兴趣打听别人的家事,哪怕偶尔听着了,也不会予以谈论。
    但沈观衣日后是李家的人,哪怕她生在沈府,可这些后宅的手段她日后用不上,也不需要,如今便更不能平白无故地被人用这些手段欺了。
    李鹤珣从容起身,朝着卧房走去,“更衣,备马车。”
    这头,沈观衣是醒来时才知晓昨夜府中发生了何事。
    且阿让为了让她知晓鼠患是宁长愠命人做的,就是为了护着她动手一事,特地将早已想好对外的说辞告诉了探春,交代给她。
    眼下,众人只知晓沈府恼了耗子,唐氏与沈观月被咬,再多的便被掩藏得死死的,一概不知。
    探春绘声绘色地刚说到激动之处,门外响起一声震怒,“逆女,给我滚出来!”
    “老爷?”
    探春与沈观衣面面相觑,就凭着那声怒吼,也知晓来者不善。
    探春心中惶恐,“老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夫人与大小姐……”
    碗里的白粥还剩下一半,沈观衣慢条斯理地放下,用帕子擦了嘴,慢悠悠地道:“是他见不着我们好,走吧,出去看看。”
    门外,沈书戎气势汹汹地带着府中侍从走来,其中一人手上还端着一根戒棍。
    沈观衣刚起身不久,骨头软得提不起力气,衣裳还是入睡时换上的薄裙,她懒洋洋地靠着门框,脑袋抵在门缝上,无辜又天真,“爹爹,发生何事了?”
    上一次沈书戎便领教了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如今懒得与她多说,“你不敬主母,性子嚣张跋扈,为人子女有悖伦常,今日我以沈家家规罚你,可有异议?”
    “我——”
    “来人,把戒棍拿来。”沈书戎打断沈观衣的话,不想听。
    戒棍足有半人高,沈书戎握在手中,冷眼瞧着倚在门边依然面不改色的沈观衣,呵斥道:“跪下!”
    沈观衣从方才起便一直在数沈书戎身后的人,整整八个,瞧模样还都有几分力气。
    她不会武,眼下也没什么刀剑,沈书戎若非要请家法,那她也没别的法子,与其被他拂了面子受沈家家规,还不如带着沈书戎一块儿去死。
    手指靠近随意挽起的发髻,沈观衣慢悠悠地摘下玉簪,三千青丝如瀑披散,对上沈书戎幽冷的目光,她轻嗤一声,抬步走去。
    是戳瞎他一双招子,还是从喉口贯穿……
    罢了,他身后那些人瞧着便不好对付,还是对准心口稳妥一些。
    她闲庭散步般地靠近沈书戎,慵懒闲适的姿态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沈书戎气急,抬起戒棍便要将她那一身硬骨头敲下去。
    沈观衣捏着发簪的手猛地一紧,起势抬手——
    “老爷,李大人来了!”
    戒棍蓦然悬在半空,簪子在瞬间收回袖笼。
    沈书戎蹙眉回头,“你说谁?”
    来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李家公子,咱家未来姑爷。”
    沈书戎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他将戒棍递给一旁的下人,回头眼神复杂地瞧着沈观衣。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与那日去正堂问安时相差无几。
    若非李鹤珣来得巧,今日他便要让沈观衣知晓,上京不是她那座破落庄子,沈家也不是她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沈观衣不躲不避地与他对望,道貌岸然、谄谀取容,与前世并无区别。
    她啧了一声,缓慢地挽起长发,将玉簪原封不动地插入发间,颇为惋惜。
    若非李鹤珣来得巧,沈书戎现在就是一具死尸了。
    “老爷,李大人还等着呢。”
    沈书戎咬紧牙根,半晌后拂袖离去,“你给我待在这儿好好反省!来人,看着二小姐,不准她踏出院门一步。”
    “是。”
    家侍留下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的守在院落门前,沈观衣瞧了一眼,黑着脸转身回屋,看向探春,“先前我让你清点的家当,都清点好了?”
    这沈府愈加惹人厌烦了。
    探春点头,“咱们还剩下一百多两银子。”
    沈观衣顿时蹙眉,一百多两银子勉强能支撑她与探春几个月的衣食住行,但之后呢?
    难道要她去做绣娘或是浣衣妇?
    先前信誓旦旦要离开沈府四处游历的心逐渐消融。
    吃苦受累她是不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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