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感觉不到旁边陆晚转头看了过来的目光,擦完水后,随意将手中的纸巾团了团放进口袋:“锁门的决策不错,把苟安关在注定要坍塌的楼房里……差一点你就成功了。”
    陆晚的瞳孔缩聚,一瞬间做坏事被人发现的恐惧完全笼罩了她,她嗓子发干,像是被命运扼住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件事,他会不会因此要挟她?
    她停顿了下,立刻又紧张地去看前面坐着的司机——
    随后发现很诡异的一幕,前排风挡玻璃的雨刮还在左右摆动,然而驾驶坐上,司机却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后排的对话甚至是后排多了一个人,他低着头在看手机,头也没抬,就像是瞎了和聋了。
    ……按照常理,没人不认识“苟安”,如果他听见了贺渊说的这样惊天动地的话,不可能做到这样完全无动于衷。
    眼前的一幕过于诡异。
    陆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冒上来。
    她转头看着贺渊:“你是什么人?”
    然而贺渊像是察觉不到她的敌意,只是温和地抬手拍拍她的手背,语调依然慢条斯理:“别那么紧张,如果我是想要害你,就不可能心平气和坐在这和你聊天。”
    聊天?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这样说未免就有些无情了,在你拿到我的那张提示纸条后,不是很好地利用起了台风这个天灾吗?”贺渊说,“我还想夸你聪明,不愧是女主角,你只是在台风来临前锁了一栋暂时无倒塌征兆的建筑的门,堵住了那些人的出路,让他们出不来……哪怕当时被人看见甚至被人用手机照下来,这些证据也不能成为给你定罪的理由。”
    贺渊笑了笑:“是专门读过法律吗,好专业的手法哟!”
    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电视剧的剧情。
    然而陆晚却越听越沉默,她一个字都不想提那天的事——
    听说那栋楼最后真的有人因为最后关头没逃出来,被压在倒塌的墙下因此丧生……
    想到这件事她胸口就翻涌着,头晕目眩,这些日子连连在噩梦中醒来,那些昔日的邻居脑袋上流着血,扯着她的手,问她,他们对她也不错,她为什么那么狠心。
    她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害怕得不得了。
    她不想聊这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是苟安派你来套话吗!你为什么来!你下车!”
    情绪越来越激动到绷不住,她伸手推搡贺渊,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柔软的小手拼了命似的,也只是把贺渊推得稍微摇晃了下。
    贺渊一只手扶着门把手,却似乎完全不为自己的不受欢迎感到沮丧,他只是眨眨眼,突然问:“还记得那张纸条上写的吗?陆晚。”
    陆晚突然动作一顿。
    “你最后的两个机会。”贺渊说,“天灾,人祸——你已经错失了一次,现在还有最后的,修正一切的可能性……”
    陆晚仰着脸,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泪流满面——恐惧、懊悔、嫉恨、不甘,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时间疯狂涌了上来,她的眼泪汹涌,挂满了长长的睫毛。
    “别哭的那么可怜……”
    这样说着,贺渊一点儿也没有怜香惜玉要给她擦眼泪的意思,黑夜之中,那双属于混血儿的双眸里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你早有准备,不是吗?”
    他指了指陆晚的手机。
    陆晚死死地握着手机,就像是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都不想问贺渊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相比起天灾,所谓‘人祸’的操作有些难。”
    贺渊笑了笑。
    “毕竟人心不是系统,不可控。”
    陆晚眼泪朦胧地瞪着他:“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还不确定——”
    “你确定,你要做的,否则你在梦中看见的那些将真正地离你远去,你将一辈子只是暴发户的女儿……啊,暴发户最后会不会为了他的三个儿子和给予他一切的原配妻子抛弃你呢?这也说不准。”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优柔寡断可成不了事。”贺渊想了想,“希望你不要再束手束脚,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
    他说完,任由车内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耸耸肩,意思是自己讲完了,手拉了拉车门门把手就准备下车。
    外面的雨在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奇迹般的停了下来。
    陆晚叫住了他。
    一条腿迈出车门外的人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车内的少女,她怯怯地抬着头望向他,犹豫了半晌抿唇,问:“你又是为什么针对苟安?”
    之前以为,他只是和她一样,无声地接近、和苟安套近乎。再从苟安下手,是为了从她这儿得到点信息……
    也许他感兴趣的是贺家以及贺津行手里的那些权利。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他单纯就是冲着苟安来的。
    门外的人笑了笑。
    抬起手轻轻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他叹息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
    只是短暂的停顿。
    “之前是因为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导致了一环扣着一环的剧情发展扭曲……后来我发现了,问题就在苟安的身上。”
    陆晚茫然地望着他。
    贺渊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字面意思,在她,身上。”
    “?”
    “严格的说起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以哪怕我帮你的话,也很公平。”
    ”你是说有人在帮苟安?帮助她得到一切?”
    “那东西可不算是人。”贺渊“啧”了声,“我没办法把它从苟安身上剥离下来,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把这个角色整个删除掉就好。”
    陆晚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贺渊靠在车边:“我会帮你完成最后一次把握住机会,但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陆晚:“你要回国了吗?”
    贺渊笑了笑。
    “是啊。”他说,“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
    接下来的很多天,江城都是很好的天气。
    也不是多好,但大概就是回归了昔日江城的冬天应有的姿态,总是阴天,但最多也就是偶尔下一场还算温柔的雪。
    一场台风带来的大风大雨就好像是谁摁下了控制键,现在说没就没了,人们在人仰马翻的灾后收尾工作中,马上就要迎来过年。
    街道上张灯结彩,逐渐喜庆。
    电视里和报纸上农民工讨薪回家过年的新闻多了起来,但是好在贺津行在某些方面基本算的上是良心商人,他没有拖欠工程款的兴趣爱好,甚至拨了一笔款项放给晋山码头的工地上——
    晋山码头的工地如今很多都是宅普区的拆迁户,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过着没有固定工作、有了上顿没下顿、在零散工地打日结工的生活……
    所以在他们签下的同意拆迁的协议中,部分包含了一份长达整个开发计划的工地聘书,给的时薪要比外面的工地高一些,而且稳定。
    贺津行万年不做好事,但大概是自己亲自在台风中去过棚屋区,亲眼看着腐朽的建筑倒塌,所以这一次他稍微懂了一点恻隐之心,额外给这些现在水深火热、无家可归的工人们发了一笔过节费。
    结果偏偏就是这笔钱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
    这一天,贺津行开了一天的会。
    一整日忙得两脚不沾地,下午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看了看手机,便看着手机里苟大小姐抱怨着中午的食堂饭,难吃的狗看了都摇头,陈近理自己怎么吃得下去。
    贺津行顺手回了个“……”,与此同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喜欢的餐厅,想了想哪些是老板比较熟悉的可以厚着脸皮加塞个预约。
    把备选的餐厅发给苟安的时候,贺津行已经叫刘秘书准备备车去研究所接人,结果话语刚落,另一个负责海外接洽的秘书推开了门,脸色很不好地说,海外部那边申请紧急会议。
    贺津行在国外的产业多位于欧美等国家,换句话说这个时候他们那才凌晨四点。
    无视时差、这半夜也要爬起来开会的决心,让贺津行下意识地看了眼新闻,并没有跳出类似“黄石火山喷发”“美洲沉没”“欧盟解体”或者“被逼疯的俄罗斯终于一个原子.弹赠给自由港女神”的新闻。
    他挑了挑眉,搞不懂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飞快预览了下简报,才知道原来是周围的城市闹了蝗灾,庄稼被啃的一干二净……
    他们在国外买地种植的那些农作物刚刚才发芽,正欣欣向荣,如果也遭遇这些,怕不是损失惨重。
    这会确实开也值得开一下。
    抬手揉了揉眉心,给苟安发了个消息说明情况,晚上约会取消。
    那边没有立刻回他消息,可能在忙,也可能生气了。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生气——
    突然临时取消约会这种事给贺津行一种自己成了画饼的渣男的错觉,所以一脚踏进会议室前,他还在琢磨着:一会儿该如何补偿苟大小姐,才能重新哄得她对自己笑一下?
    ……
    开完会已经是晚上八点,如果不是贺津行阻止,对方可能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这种季节闹蝗灾离谱的像是世界末日要来。
    这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毕竟江城也刚刚在大冬天吹了台风——并不是冬天不能有台风——但级别这么高的强台风,通常情况下还是夏天多一些。
    贺津行关了电脑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苟安发了个信息,直到他从电梯里走出来,向来秒回信息的她都没有回。
    他干脆打了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男人挑了挑眉,正想像个讨人厌的家长似的顺手给周雨彤也打个电话问问她们是不是在一起不干好事——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车边站了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
    对方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因为佝偻着腰、姿态猥琐大概只剩下不到一米七,这会儿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西服,时不时弯下腰,用迈巴赫的车后视镜照照镜子,扒拉一下毫无光泽且凌乱的头发。
    贺津行在车前站住,心中想着安保组下个月奖金一分钱别想要,平静地问:“有事?”
    听见声音,原本还在认真照镜子的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他直起身,便看见不远处站立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裁剪良好的西裤包裹着他两条修长的腿,领带早已扯下来缠绕在手指节上,领口打开了两颗,头发也点儿乱。
    大概是因为疲倦。
    他脸上没有挂着那招牌似的平易近人的笑容,相反的却有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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