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行的话,你就当我啥也没说。”季思情也晓得这个要求多少有些强人所难,连忙往回找补。
    电话那头,窦女犹豫了下才委婉地回道:“妾身亦知,季君所愿是为了警示世人莫要为非作歹,倒是一片好意,只是……若使世人只知敬畏阴司地府,而不知敬畏神州公门,恐怕于季君晋身无益。”
    旧时,地府阴官阴曹也不是没跟人间的朝廷打过交道,而旧时的人间朝廷,皆对地府存在与否讳莫如深,原因正在此——人人都只晓得去敬畏惧怕地府地狱死后清算去了,哪个还把人间朝廷放在眼里?哪个还愿意给皇帝老儿缴税纳赋?
    季思情听得窦女的顾虑是这个,顿时长长出了口气。
    封建王朝要统治神州,又没有那个靠实际政绩踏踏实实地赢得民心的本事,自然只能打君权父权的大旗,人造出皇帝天子这么个竖在人间的、万民朝拜的象征,不容许任何有组织的团体或个人分权——要不然《西游记》也不能因为猴子说了句“皇帝轮流做”的大实话就被打成禁书。
    现代正国,还真不在乎这个——真要畏惧民众有了更向往更崇拜的目标就生异心,那当初国家弱势时正国领导人也不可能拿得出大开国门上下改革的气魄。
    不过在阴阳两界官方正式产生联系这么大的事儿上,季思情也不敢自作主张,挂断电话后就把这事儿报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安姐那里。
    安姐接到季思情的电话后吧……挺有些哭笑不得。
    她当时说那话的意思其实安抚成分更多一些,自己都没想过能落实——地府毕竟是阴间大佬泰山府君的地界儿,以窦女向来对人间公门敬而远之的态度,安姐并不认为泰山府君会容许人间公门踏进人家的地盘里。
    没想到这回窦女忽然就“开明”起来了,都没说拿请示泰山府君之类的借口来推诿。
    “……难道是巴蛇之首那次的事儿,让地府调整了对咱们的态度?”安姐摸着下巴琢磨。
    不得不说,安姐真相了……当着黑白阴帅的面儿“试射”的十五发天师二号太有份量,份量重到让地府那边愿意主动将阴司册封的人间鬼神名单和上任地点爽快转交给神州公门、一点儿犹豫不带的程度。
    神州大地各处灵脉都是天然的阴阳两界通道,镇守各地灵脉的人间鬼神名录交到神州公门手上,这意味着啥可以想象。
    季思情只考虑公示恶魂地狱受罚警示世人,安姐考虑的显然要更多一些……地府这个根植于华夏大地数千年的阴间机构,不排斥对人间公门展开大门,这可是个意义重大的信号。
    让季思情先回分部来等消息,安姐麻利地打了份报告,发往总办请示领导。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刚参加完某个重要会议的特管局大领导,给贵安分部发来视频通话。
    再次从季思情口中确认地府松口愿意让七部外勤进入地狱摄制后,大领导立即拍板,让贵安分部放手去干。
    三月二十五日,周六。
    季思情和艾娴这俩原贵安宣传小组唯二的骨干成员,带着各自负责的新人苗代芬、张溪,一大早就背着大包小包搭乘高铁前往水城。
    张溪的审查工作是季思情完成的,这个三十一岁的原个体户小老板是个传统意义上以及现代价值观下的双重好人,为人豁达,乐善好施,除了喜欢吃吃喝喝没啥大毛病。
    但也就是因为他喜欢呼朋唤友地吃吃喝喝的关系,导致他接受的审查比苗代芬繁琐冗长……这家伙长期招待的酒肉朋友里面,有前科犯。
    进了七部,晓得自己差点因为过于“好客”与传说中的“龙组”失之交臂后,这家伙后怕不已,连忙关停了烧烤店、和以前的酒肉朋友断了往来,每天勤勤恳恳地上班打卡、接受各种培训参加各种学习,对负责带他的艾娴也是特别亲热,一口一个“师父”叫得贼顺口。
    把所有人的行李塞进行李架上,张溪一坐下来,就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一脸倦色的艾娴:“师父,这回咱们有机会进地府,能见着黑白无常吗?阎王爷呢?”
    “这我咋知道,我也只见过窦女而已。”艾娴打着哈欠道。
    张溪不死心,又目光炯炯看向季思情:“季师父,您说呢?”
    季思情尴尬地道:“呃……张哥,你叫我小季和思情都行,别叫我季师父。”
    “那怎么行呢,您跟我师父可是搭档呢。”张溪立即道,“您别叫我张哥,我受不住,叫我小张就好了。”
    “行了行了张哥,你别这样,咱们七部不搞这种论资排辈。”季思情好笑地道,“芬姐你千万别学他啊,太尬了。”
    苗代芬笑着摇头:“我肯定不学,思情你交代啥我就做啥。”
    张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
    他这人吧,是好人没错,就是社会习气太重,而社会习气太重的人吧,多少都有点论资排辈的毛病;往好了说叫有规矩,往坏了说,容易搞出等级风气来,不是啥好事。
    到了水城,季思情看了眼时间,一行四人也来不及跟本地的兄弟部门打招呼,便急匆匆坐上了开往县城的中巴车。
    下午一点左右,扩充自四人的宣传小组抵达了水城辖下县城,赶到了一家民办养老院。
    这家私人养老院环境挺清幽,修得跟公园似的广场上有护工推着老年人散步,还有一些能自理的老人聚在凉亭里打牌下象棋。
    四名外勤没去打搅老人,只远远在广场另一头、靠近公路的花坛旁边等待。
    季思情一面盯着时间,一面用手机查阅这家养老院的负责人资料,艾娴在一旁拿着相机摆弄,苗代芬和张溪这俩新人则紧张地盯着养老院正对公路的那栋建筑。
    一点十一分,苗代芬和张溪紧盯着的那栋建筑中传出惊叫声。
    “来了。”季思情精神一振,艾娴立即将相机镜头对准那栋建筑。
    惊叫声过后,在广场上照看老人的护工们有些骚动,其中几人奔向了那栋建筑。
    不多会儿,就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工抬着担架急匆匆地从那栋建筑里跑出来,奔向一辆停在广场边缘处的面包车。
    艾娴让张溪稍稍往前站、帮她挡住相机,镜头一直追着众护工抬着的担架。
    担架上的人并不是老年人,而是一名五十来岁的壮年男性,头部捂着的毛巾上染红了大片,似乎是刚发生了什么意外。
    焦急的护工们把担架抬上面包车时,隔着小半个广场像是看热闹一样注视着这边的季思情,看到担架上那男人的手垂了下来。
    养老院的面包车把意外重伤的负责人急匆匆地送往县医院,而在面包车开走之后……原来停车的停车位上,多了一个平躺着的男性鬼魂。
    “——卧槽!”头次亲眼看到恶魂的张溪,情不自禁吐了句口条。
    他给招进七部的时候g省的善魂已经上岗了,错过了g省各部穷搜亡魂的时段,只见过金光闪闪的新晋土地山神,没见过要下地狱去赎罪的恶魂。
    这回,张溪算是开了眼界……地上那团黑黢黢的、咋一看去像是团煤渣成精的玩意儿,要没人说压根难以想象那是个刚死之人的亡魂。
    “师父,这东西拍下来,没人能相信那是这家养老院的老板王世东吧?那咱们不白忙活了吗?”张溪忍不住道。
    “你咋这么话多呢?”艾娴瞪他一眼。
    “别说话,来了。”季思情连忙制止两人。
    却见广场对面那处停车位旁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扇对开的黑漆木门。
    有两只手一左一右推开黑漆木门,门内,走出来两个手拿枷锁、身着衙役袍服的阴曹小鬼,后头还跟着个素衣长裙的女子,不是窦女又是谁?
    两名阴曹小鬼走出鬼门,二话不说将躺在地上那尚且浑浑噩噩的恶魂揪起来戴枷上锁,站在鬼门后头的窦女则将视线投向季思情等人,做了个招手手势。
    季思情招呼一声众人,背上摄制工具,大步穿过广场往鬼门走去。
    广场上忽如其来地刮了阵风,正担心地窃窃私语的养老院护工们不少人被迷了眼睛。
    风停时,新死的恶魂,拘魂小鬼,鬼门,以及不知哪来的四个陌生人,都已消失无踪。
    第187章 罪魂归处
    三月二十六日,周末。
    接近四月,g省依然在过冬……尤其早上下了场小雨后,贵安市的气温降到了零度左右,家里没装空调的范舟冷得瑟瑟发抖,窝在开着电热毯的床上不愿意下来。
    “小舟,俞峰打电话来喊去叶天薇家酒店里看思情的直播节目,你去不去?”同样裹着棉睡衣的范海过来敲门。
    “去去去!”范舟立即跳下床。
    范海、俞峰、周程程、赵乐乐和小辉这五个死党在疗养院期间与同病相怜的叶天薇大小姐建立了革命友谊,出院后一直保持着联系、时不时聚个会什么的,范舟这个范海的亲妹妹也跟着蹭了几顿吃喝……
    范家兄妹俩收拾好行头,俞峰和赵乐乐就各开着一辆车来接他俩了。
    坐了一大帮年轻人的两辆车从东明区开到娄湖区黔美大酒店,一群人先去看望了下在大酒店里上班的季叔叔——季思情的老爸,这才热热闹闹地挤着电梯上到酒店顶层。
    叶天薇已经疏远了当初那些跟班,现在还跟她玩在一起的只有三两个闺蜜,两边人见面嘻嘻哈哈了一阵,便围坐到套房的大客厅里,把手机接上投影幕布,一面聚餐,一面等着看他们共同的好友,季思情参与的官方直播。
    说是直播,其实嘛是录播……主要是拍下来的东西太凶残了,直接放的话搞不好会引发事故,得经过剪辑和打码才行……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季思情的小伙伴们已经齐聚一堂等着给她增加收视率,而季思情本人……正在贵安分部紧张地跟艾娴头碰头地最后一次检查等会儿要放出的内容还有哪些地方没有打码到位。
    “这里的码没打全啊,没遮干净,要不这一段剪掉算了?”季思情为难地道。
    “来不及了,剪掉这段的话前后画面就接不上……就这样吧,我小时候还见过交警队宣传的现场车祸照片呢,也没比咱们这个和谐多少。”艾娴皱眉道。
    季思情想了想道:“那咱们要不要在片头加一段未成年人必须在家长陪同下观看本节目?”
    “加上吧,这个不费事。”艾娴说着,便麻利地动手现场加片头。
    她俩围着电脑一通忙活,帮不上忙的苗代芬就在旁边站着,随时给她俩端茶送水、递个纸巾擦汗什么的。
    时间来到正午十二点四十分,距离官方直播推送还有二十分钟,安姐从楼下上来推门问:“你们好了没有?电视台已经准备好同步转播咱们的节目了,没问题我就把电视台的人先请上来?”
    以往贵安分部宣传小组制作的节目只在网络上推送,跟省台合作过搞过一轮土地神现场采访栏目后,g省电视台“食髓知味”,经常打电话来问还有没有能合作的项目……于是这回特管局大领导指示允许放手去干的阴间直播,安姐也没忘记拉上自家省台一把。
    没办法,现在各个省份的地方电视台都不景气,收视率屡创新低,身为本地人的安姐总不能看着自家省台低迷到连正经点的广告商都拉不到,天天搁那播电视购物。
    “好了好了。”季思情和艾娴连忙异口同声回答。
    七部的宣传节目放在网络上推送,一毛钱的广告费赞助费都不能收,更别提开打赏;同步让g省省台上播放的话,省台拉来的赞助倒是可以分过来点儿……省台的节目有了收视率,拉来的广告赞助还是挺可观的。
    七部再不缺经费,也没有把正当收入往外推的道理——崆州分部光是帮妖族牵线搭桥跟h省的省台合作就赚回来不少经费,崆州分部的负责人都财大气粗到能自费给自家外勤部门新增出勤车辆了、内勤部门采购高端仪器了。
    贵安分部经过两轮扩招,外勤人员增加了十几个,内勤也多了三个,安姐正琢磨着给自己部门的装备更新换代一把呢。
    十二点五十分,距离节目开始倒数十分钟,各大网络平台、g省省台和贵安市市电视台同步开始放出预告片,为即将到来的正式节目预热。
    这个预告片由艾娴亲自操刀剪辑,上来放出就是无人机拍摄的、俯瞰角度下的阴间实景画面……
    暗沉沉的、几乎压到人头顶上来的天空,苍茫无尽、凄厉荒凉的大地飞速从屏幕上划过,镜头一抬,就出现了一条水面近乎土色,明明水上啥也没有,但就是能给人一种阴森可怖感觉的宽阔大河。
    河岸两侧长着大片大片的石蒜花,血红的花瓣是灰白暗沉画面中唯一的色彩,却并不能让人感觉到惊艳,反而会让人呼吸一滞。
    画面从无人机镜头切换成手持镜头,拍到了河边一个小小的木制码头,码头上,站着两个身着紫色衙役袍服、提着铁锁的阴曹小鬼;两个阴曹小鬼牵着的铁锁那头,栓着个戴枷挂锁、面目呆板的中年男性。
    镜头分别给了两个阴曹小鬼和戴枷男性特写,又移向河面上。
    有同样身着紫色衙役袍服、腰配刀剑的阴曹小鬼驾船而来,将等在小码头上的两鬼一人接上船。
    画面从手持镜头再次切换成无人机镜头,俯瞰镜头下,载着三位地府阴曹和被缉拿的罪魂的小船沿河而下,缓缓向一座围着巨山而建的、华夏风格腌入味了的巍峨古城驶去……
    宣传片定格在无人机拍摄的地府远景,屏幕上弹出一排血红色的、古朴苍劲的片头文字:《地府十八狱——罪魂归处》
    片头文字下,还有一排宋体小子:三月二十七日十三点正准点播放,敬请收看。
    放完预告片,各大网络平台上开通的直播间进入倒计时黑屏,同步直播的省台和市台大大方方放起了广告……
    预告片放出几分钟后,只有个倒计时黑屏的直播间里涌入的观众以千万计,省台和市台的收视率一举超过黄金时段,守在屏幕前的宣传小组和紧张地等在旁边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同时松了口气。
    “咱们费功夫增加的这段接引‘流程’没白忙活,这段预告片果然就得这么拍。”艾娴喜气洋洋地夸功,“思情你看,咱这收视率提得多快,这么长的广告都赶不了客。”
    季思情好笑地摇摇头。
    正常缉拿罪魂当然没有上船坐船这道“程序”,开了鬼门把恶魂逮下来就直接押着去走孽镜台了;就是艾娴怎么都觉得这个“押解”流程不高大上,没有阴间那“味儿”,硬是勉强人家阴曹搞了条小船过来折腾出了个“引渡三途川”……亏得有窦女在场帮忙说合,不然人家执行公务的阴曹可不定能这么配合。
    艾娴自夸了一把,又扭头跟电视台的人商量起要不要在播放途中再挤出点儿广告时间来……还是那句话,她们这直播间是官方直播间,不允许营利,但电视台同步转播赚来的广告费贵安分部是可以分成地。
    季思情插不进嘴,也帮不上忙,索性拿出手机,看一眼网上对他们这预告片的反馈。
    这一看吧……确实还不错,微博红薯宅站颤音慢手都是转发预告片片段或截图的自来水,尤其是预告片最后定格的那幕地府远景画面,都已经被人截出来去除了直播间水印后四处扩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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