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没关系,奚无昼不要你,你还有我。”
    “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失去的东西,之后我会慢慢补偿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嗯?”
    淡而低柔的声音传来,“那槐米呢,你能让槐米复活吗?”
    太子神情一顿,不明白她为何出言煞风景,沉了脸色,道:
    “死了的人还管她做什么?你妹妹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就算没有中毒,也活不了多久。我待你好,不就可以了吗?”
    “是吗?”秦如眉轻声道,“可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太子唇边的笑容彻底僵住。
    “什么?”
    铺天盖地的危机感和恐惧席卷而来,太子神色一厉,立刻就要把她推开。
    可是,晚了一步。
    利箭撕裂长空。
    不知是谁绝望地大喊了一声。
    “阿眉不要——”
    一道破空之力,震裂风声,那力量之大之深,甚至连没入身体之后,箭后长缨还在深深震颤。
    黑压压的城墙之下,有一瞬间的寂静。
    城墙草垛边,连云都不动,看着天底下这让人心神震撼的一幕。
    右胸剧痛,从她身体劈开,几乎将她撕成两半。箭尾还在嗡鸣,秦如眉痛得浑身发抖,却笑起来,唇角滑下鲜红的血迹,濡湿她的衣裳,染红胸前那一支洞穿的箭矢。
    太子脸色惨白,嘴角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看向她的眼里,尽是难以置信。
    秦如眉咽下翻涌而上的血沫,在他的注视中,靠近他一些,轻笑道:“奚承光……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
    “看着近在咫尺的胜利离手而去,是不是很难受?”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她一直在找机会亲手杀了他。
    即便她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他毙命。
    原本她还在犹豫,怎么样才能让他受到最大的痛苦,惨死而去。
    现在,她的机会到了。
    她知道他最重视权力和地位,他享受着上位者权势的尊荣,并且以此为乐,那她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一击。他明明可以获胜,却在离胜利最近的时候失去了性命,一定很难受吧?
    太子看着她,眼底尽是暴怒。
    他想对她动手,可那支箭扎进了他的左胸,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流逝,根本没有力气抬起手。
    像流沙一般,根本握不住。
    城墙边,太子的人马冲了上来。
    秦如眉用力推开他,太子受伤极深,被她一推,踉跄地跌倒在地,左胸血液喷薄,痛苦地嘶吼出声,在地上翻滚起来。
    她看着看着,笑意愈发深了,笑着笑着,眼泪滚落下来。
    槐米,你看见了吗?
    姐姐给你报仇了。
    以后在那边,和娘好好过,爱哭鼻子的毛病要改掉。
    樊是武怒吼了一声,带着人冲了过来,“殿下!”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他们这边涌来,秦双翎向后站上城墙,看着浑身是血的太子被一群人围住。
    有人来抓她,却抓了个空。
    ——她在那些人震惊的注视下,轻轻倒退了一步。
    意料之中,向后仰倒。
    她再无倚仗,单薄的身体轻轻跌下城墙。
    被风拥进怀抱。
    如同落叶回归大地,无声而宁谧。
    这一刹那,耳边尽是飒飒的风声,还依稀有人绝望大喊。
    平妲脸色苍白如纸,嘶声尖叫一声:“阿眉不要!”
    人群最后,衔青身体一晃,再支撑不住,撑着长弓跪在地上。
    祁王神情刹那间震然,思绪断裂。
    何落妹和卢明石神情空茫,抖着手,望着城墙上急遽跌落的身影,也慢慢跪了下来,“双翎……”
    万军之前,好像有一道人影冲了过去。
    似穷尽此生最快的速度。
    急遽下落的身体被那跃起的人拥进怀里,然后落到地上。
    纵然已经被人卸去一部分冲击,秦如眉却仍感觉胸口剧痛,一瞬间几乎晕厥,转头呕出一口血,痛得裂心。
    她被人抱住,勉强睁开眼睛想看清是谁,视线却蒙上一层血红,看不清楚。
    她努力辨认了很久,才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谁。
    她弯出一个轻轻的、几乎要随风消散的笑,“阿昼。”
    奚无昼定定地、一眨不眨看着她。
    他一双眼死寂无波,是在经历愤怒、惊痛、恨意、暴怒后根本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是荒凉吗?
    他一声不吭,抱着她跪在城墙前,呼吸甚至轻了,只看着她。
    秦如眉皱起眉。
    她好痛啊。
    这辈子……好像还没这么痛过。
    可能人的一生,带着眼泪诞生,又带着眼泪离开,总要经历过痛苦,哭过一次又一次,然后才能结束生命。
    她今天感受到了这种痛苦,应该就不会再感受一次了。
    眼前有什么蔓延,整个世间都成了一片血红。她什么都看不清。努力眨了眨眼,却连他的神情都看不见。
    他的沉默让她很害怕,她知道他痛恨她的背叛,可到这个时候,他仍是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说吗?
    她快要死了。
    她这一生最怕被丢下,槐米走后,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害怕安静、害怕无止尽的宁谧。那代表着被人抛弃,自己一个人绝望地活在世上。
    他能不能和她说说话?一句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几个眨眼,也许已滴尽了数不清的更漏,奚无昼看着她,眼底终于翻涌起了滔天的波澜。
    “秦如眉,你怎么敢。”
    他一字一顿,呼吸似痛极,声音嘶哑。
    她怎么敢做出这种荒谬至极、大胆至极的决定!
    秦如眉怔怔看着他。
    他看起来很痛苦,原来他也会害怕吗?
    秦如眉居然为这个发现有些开心,翘了翘唇角,咽了口血沫,小声纠正他,“不对,我叫……秦双翎。”
    别叫她秦如眉。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秦双翎才是她本来该有的本名。
    奚无昼什么都听不进去,眼底因震怒而蒙上浓烈的血丝。
    他嘶哑着声音,压着暴怒道:
    “……你不能死!秦双翎,你若敢死,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
    他喃喃着,僵住手,有一瞬的茫然。
    就……
    他就,怎么样?
    拿她在意的一切做威胁吗?
    可他忘了,她现在已经没有在意的东西了。
    这一生,她拥有的东西看似很多,能留住的东西却极少。
    槐米早就没了,荷包丢了,珍爱的帕子她也亲手扔了。
    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要了。
    她只要离开他。
    彻彻底底地离开他。
    ……
    奚无昼的呼吸一次比一次粗重,那是在极度绝望后极度控制的冷静,撕裂肌骨。他咬牙,飞快封住她身上几处止血的穴道,握紧她的肩膀,每个字都携着莫大的战栗、惊慌,还有怮心的剧痛。
    “秦双翎,你不能死……你若敢死,我即便下到阴曹地府也要把你抓回来……”
    抓回来做什么?
    折磨她吗?
    他是想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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