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哪个奴才在夜里哭?
    珍大奶奶一直觉得家里的奴才难管,要是有女仆被人欺负了,半夜哭泣怎么办?这事儿要是不管,将来要是酿出大祸来怎么办?
    一晚上辗转反侧,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打着哈欠起来,把丫鬟推醒,厚厚的穿了衣服,仍然没有梳头,披头散发的出了门。
    “走走走,我一晚上没睡着,我看看北边有什么在哭。”她觉得是人哭声大于鬼哭声,天快亮了,也不怕了,反正等会太阳就出来,阳气多。
    这个时候箭道边上各处门口传来锁链和铜锁碰撞的声音,值夜的人开了门,各个打着哈欠裹紧了衣服回去眯一会。冬天天亮的晚黑的早,家里面的规矩越来越稀疏,所以丫鬟婆子们在冬天谁都不想早早地起床,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各处开了门,但是各处都没有人。
    珍大奶奶带着丫鬟顶着寒风来到了登仙阁。这里面静悄悄的,登仙阁的门是锁着的,这里常年都锁着,看了看锁,她们主仆就往后面走去,准备查看逗蜂轩。丫鬟突然说:“奶奶,您看,后面天香楼有灯光。”
    从这个角度,确实看到了逗蜂轩后面的天香楼。珍大奶奶看了看黑乎乎的逗蜂轩,再看看有灯光的天香楼,这个时候晨光熹微,各处虽然开门了,但是都没有起床,下人打扫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她带着丫鬟往北走:“看看去,怎么有人?我记得这里是不住人的。”
    宁国府很大,但是主人很少,不会像荣国府那样住的紧巴巴的。这里有很多地方没人住,平日只是打扫,这时候不该有灯光。
    主仆到了天香楼下,看了看台阶,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还能闻到一股子熏香,这里久不住人,不该是打扫的如此干净,更不该有香味飘荡在四周,这里有潮气不该有香气。她好奇之下提着衣裙慢慢的走上去,到了门口,看到了秦氏的两个丫鬟瑞珠和宝珠裹着厚厚的衣服在门口窝着打瞌睡。
    珍大奶奶心头有个不好的想法,儿媳妇的丫鬟怎么在这儿,丫鬟不该是跟着主子吗?病人不是在养病吗?这里离着她们的院子还远着呢?大早上的……
    焦大骂人的话在她脑子里突然出现。
    一瞬间,五雷轰顶,手脚都是麻的,呼吸急促,险些站不稳。
    珍大奶奶的丫鬟比她反应更大,她想叫出来,老天爷啊!救命啊!
    她惊恐的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青蛙,满脸通红眼珠子瞪的很大,抖着手脚赶快扶着珍大奶奶,珍大奶奶一把推丫鬟急忙闯进去,门口窝着睡着的两个被动静弄醒,看了一眼,发现是珍大奶奶。
    眼睛瞬间睁的很大,惊恐的叫了出来:“奶奶,大奶奶!”
    屋子里贾珍带着将醒未醒的困倦说了一句:“可儿~?”
    珍大奶奶一脚踹开了门口拦住的丫鬟,闯进去了,两个丫鬟连滚带爬的也跟着进去了。
    珍大奶奶的丫鬟站在外面一动不敢动,全身都是麻的,她鼓不起勇气跟着一起进去。
    这个丫鬟不知道过了多久,珍大奶奶跌跌撞撞的出来,拉着她的手,两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下楼的,更不知道是怎么走回院子里的,路上经历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像是不记得了,感觉魂魄没跟着身体,身体跌跌撞撞又十分呆滞的凭着感觉回到了院子里。回去之后,珍大奶奶躺着再没动,这个丫鬟只觉得天旋地转,外面不知道谁在喊:“大奶奶没了。”
    丫鬟再也撑不住,一下子昏过去了。
    上午老太太带着几个姑娘在等早餐,两个太太三个奶奶都在。
    这一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也早早地来了。
    大家都坐着说话,突然外边云板敲了四下。
    云板是一块很大的金属板,高高悬挂在一个地方,敲击发出金属声,声音浑厚悠远。是家里有大事宣布的时候才会敲击集结众人的物品。
    响了四下,是丧音,正所谓神三鬼四,所以报丧是四声。
    老太太年纪大了,猛然听见之后问道:“敲了几声”?
    王熙凤回答:“是四声。”
    老太太这样年纪大的人听不得这样的声音,自从听见敲击四下之后就觉得心惊肉跳,立即把鸳鸯叫到了身边。
    “这个时候敲云板儿不是咱们家就是东府,你赶快派人出去问问到底是谁……没了?”
    鸳鸯立即出去,老太太这个时候脸上没了一点儿笑容,心里面七上八下,能看得出来有些坐卧不安。
    作为家里边儿年纪最大的人,老太太坐在这里,满目看去女眷都在,宝玉在隔壁,二老爷和三爷去衙门了,二爷八成还在睡觉。宁国府里面儿的几个主子都年轻,秦氏虽然病着,但是在老太太看来这是躲羞呢,未必是真病。
    唯独在城外修道的贾敬和整日喝酒的贾赦更容易受祖宗的召唤。
    想到这里老太太赶快对着邢夫人招手:“你出来的时候你们老爷如何了?”
    邢夫人一听吓了一跳!
    不过转念一想,大老爷那天天醉生梦死的样子……不不不,要是真有事儿就该直接报告不应该敲云板。
    “老太太,不是咱们家的,咱们家敲什么云板,有事儿直接跟您说了,会不会是隔壁东府的?”
    云芳立即过去跟老太太说:“我们太太这话也对,八成是蓉儿媳妇,毕竟卧床那么久了。”
    老太太摇头,“我看着不像。”
    鸳鸯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婆子回来了,这老婆子立即跪倒:“回老太太,各位太太奶奶,东府的小蓉大奶奶没了。”
    “真的?”
    “是真的,是隔壁宁国府小蓉大奶奶没了。”
    老太太瞬间松了一口气,贾赦再烂也是她儿子,只要不是他就行。
    邢夫人和王夫人对视一眼,薛姨妈惊的用手帕捂着了嘴。姑娘们中,惜春立即站起来,又坐下去了。
    李纨和云芳王熙凤更是面面相觑。
    老太太说:“唉,病了那么久,这么一蹬腿去了,也算是解脱了。”
    算是盖上了遮羞布。
    说完靠回去,没再说话。
    突然院子里传来了哭声,宝玉的丫鬟晴雯进来,跟老太太王夫人说:“宝二爷听说了小蓉大奶奶没了,要去哭一声呢。”
    王夫人瞬间眉毛竖起来了,老太太只说了一句:“今日别去了,刚没了,别冲撞了。”
    跟王熙凤她们三个说:“你们去吧,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三个人赶快出去换衣服,云芳的衣服在东院,李纨就说:“你要是不嫌弃先穿我的,我的衣服都素净。”
    “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走走走,我借嫂子的衣服钗环用一天。”
    三个人坐车到了东院,东院已经开始起灵棚了。贾珍哭的跟泪人一样,伤心到不良于行的地步。
    王熙凤只能说:“大哥哥保重,老太太听了伤心的起不来,太太她们照顾着,等会老太太睡下了她们就来。”
    贾珍眼泪真的跟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我真是恨不得代她去了。”
    这种事儿都是秘而不宣,他还要哭的这样悲痛,虽然不清楚死因,但是这事儿也不能就这样宣扬出来。真是……李纨看不下去,拉了一把云芳,云芳就说:“我们去看看大嫂子。”
    说完和李纨走了。
    王熙凤叹口气,对贾珍身边的人说:“如今人没了,怎么说也是咱家的媳妇,请各房的爷们了吗?”
    贾珍身边的人说:“请了。”
    王熙凤就吩咐:“扶着大爷,让他歇着吧。”
    说完就追李纨和云芳去了。
    珍大奶奶直挺挺的躺着,身边有两个丫鬟在伺候,其中一个面目呆滞,一脸惊悸。
    李纨和云芳对视一眼,云芳推了一把李纨:大嫂子,你们关系好,你去劝劝。
    李纨只能坐过去:“大嫂子?”
    珍大奶奶全没反应,云芳看看傍边一脸惊悸的丫鬟银蝶,很明显,东窗事发了!
    李纨看看云芳,云芳叹口气。这时候说啥都是多余的。
    王熙凤走到了门口,对着云芳招了招手,悄声说道:“咱们去看看蓉儿媳妇吧。”
    云芳跟着她出去,出来珍大奶奶的院子进了贾蓉他们院子的后门,绕了一处房子就是贾蓉他们的主卧。
    进去之后,里面有人给秦氏换洗,几个老婆子拦着她们:“奶奶们,等会再来吧,这会儿换衣服,不合适呢。”
    王熙凤张嘴想骂,被云芳拉了一把。两个人退了出来,除了后面来到两个院子中间的路上。
    云芳说:“自古寿终内寝不该是这个样子。”
    王熙凤说:“是啊!”
    人去世了,在离开的时候不会避讳亲友,换洗擦拭都是亲友动手。再想起来昨天还说病情有了起色,怎么一晚上就死了呢。不过老太太只认病死的说法。
    女眷这边还没有太多的族人,而外面男人们已经陆续来了。
    贾赦晃晃悠悠的走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接过一杯热茶,一边喝一边睁着肿眼泡看着眼前。
    贾珍已经哭的眼睛肿了,而且难受的路都走不了,拄着拐杖,靠在小厮身上。屋子里的一些人都在议论,能听到的都在说“真是太可惜了,年纪轻轻的”……这类的话。
    贾赦单独坐在这里,身边也没其他人。他把茶杯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眯着眼睛眼看就要睡着了,这时候贾政来了。他从衙门回来后去换了一件衣服才来,坐在了贾赦身边。
    贾赦转头看看他,贾政小声的说:“瑭儿今日跟着几位老大人进宫了,我听了下人的回话,告假回来的。”
    贾赦点点头,他对贾瑭的脾气有几分了解,就算是这会儿没有跟着几位老大人进宫,八成也不回来。
    贾珍还在哭,哭的难受死了,用手捶着桌子:“我恨不得替她死了啊……”
    贾政看了忍不住皱眉,死的是儿媳妇又不是儿子,他怎么难受成这个样子?再说了,别人死儿子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但他绝对是死过儿子的,知道那股子难受劲儿。就算是这样,也没有成这个样子呀。
    连路都走不了了……好奇怪!
    他再看旁边,没看到贾蓉,问:“蓉儿呢?”
    贾赦有气无力的说:“去城外跟敬大哥报丧去了。”
    该他去吗?他媳妇没了,不是该留在家里吗?这时候无论是给媳妇安排后事还是决定是否寄存棺木都该他决定啊。这种事,让亲近的族人去告知一声也就够了。
    他看看贾赦,又看看如今出来招待族人商量后事安排的贾珍,小声的说:“珍儿这是?”是不是悲伤太过了啊!
    贾赦睁开肿眼泡看了看贾政。
    不会这个假正经真的不知道吧!他都知道了好久了,贾政这个荣国府脸朝外的当家爷们不知道?
    真的假的?
    贾赦看了这个傻弟弟一眼,又闭上眼睛了。
    贾政很不解,哥你这是什么啥意思?
    “这……”你知道你说一句嘛,怎么感觉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有事儿瞒着我的样子。
    贾赦不说,人都死了,说这个干嘛!
    贾政就觉得,好像大家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这感觉很不好。
    他看着眼前哭的很伤心的贾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要是难受,难受一会儿就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在哭?
    贾珍这个时候在小厮的搀扶下起来,哭着跟在场的族人说:“阖族谁不知道我这儿媳比儿子强百倍,如今去了,我长房无人了。”
    又不是你儿子死了,怎么是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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