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
    研究所位于艾尔玛星舰右侧, 是单独的一栋小楼,季听和白伽抬着一个油桶大小的金属容器, 顺着楼梯往上爬。
    “生命基因研究室为什么要搬去三楼?”季听气喘吁吁地问。
    白伽回道:“因为昨晚上又丢了两个样本储存罐,王铁板去军部骂了一通, 秦上校立马派人去找,在有家人床底下找到了那两个储存罐,但也没法再使用了。”
    “为什么?”季听问。
    “一个做了尿壶,一个做了泡菜坛子。”
    研究所虽然有士兵值岗, 但总有人能偷偷摸摸翻进屋,哪怕是一把铁铲也能给顺走。位于底楼的生命基因研究室便搬去三楼,下班时楼梯口铁门一锁, 外面的人就进不去了。
    三楼一片安静,通道里没有人走动,季听抬着容器, 好奇地打量着左右。
    左边的大实验室里, 整面墙都搁着他们正在抬的这种金属容器。
    “怎么这么多?这东西是什么?”季听用下巴指了下。
    “生命基因培养皿。”
    “太重了, 休息一会儿。”
    两人靠着墙壁蹲下, 季听用手拍了拍身旁的容器:“生命基因培养皿,是培养什么的?”
    白伽想了想:“其实是造人的。”
    用基因繁育后代并不难,但因为安全性和伦理方面的原因,这个技术一直被封禁。直到遭遇这场劫难,人类濒临灭亡,这项技术便被重新提了出来,开始进行后续研究。
    “那造出人来了吗?是怎么造的?放点种子进去还是什么?”季听俯身打量着培养皿。
    “还没造出来,有个算法卡住了,但不是太难,很快就能解决。种子的话……就是母体基因,嗯,当然也可以是父母两个人的基因。”
    “父母两个人的基因?”季听好奇地问。
    白伽点头:“对,培育出来的小孩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和自然生育没什么两样。”
    “两个人的孩子啊……”季听喃喃轻声重复,看着培养皿发起怔来。
    白伽弯腰看他:“你在想什么?”
    季听很自然地回道:“我在想啊,以后王铁板是不是就更会吹牛逼了?”
    白伽诚实地回答:“会。”
    季听直起身,嘴角下撇,昂起下巴一脸倨傲:“我,王钦,皇家科学院院士,帝国研究所所长,三项发明都获得了达伦奖,被伯纳德三世亲自授勋为爵士。”
    “像不像王铁板?”他问白伽。
    白伽侧过脸:“你别学他,我看着心里就发颤。”
    通道一端走出来一名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蓬乱着头发胡子拉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严肃地板着脸。
    “遭了,王铁板。”季听低声道。
    白伽道:“快走快走。”
    但男人已经看见了他们,大喝道:“还在磨蹭什么呢?快把东西搬到实验室里去。”
    实验室很大,还被分成了若干小区域,十来名研究人员正在忙碌着。季听刚放好培养皿,别在衣领上的通话器便在闪烁,还发出滴滴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是戚灼,连忙小跑出实验室去通道里接听。
    “哥哥。”
    戚灼的声音很平静:“崽,我需要用一下你的试听器充电装置。”
    季听毫不迟疑地回道:“你在哪儿?我给你送来。”
    “不用,你在家等着,我派人来取就行了。”
    “我现在还在给王铁板搬东西,马上就回去。”
    病房里,戚灼结束通话,慢慢踱到病床前,俯下身近距离看着那人的脸。
    “像,的确是像……换脸手术?还是找的个聋盲人?没换成一模一样,而是弄出一定的年龄差,这是更加具有说服力?”戚灼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那笑意却没到达冰冷的眼底,“是谁派你来的,处心积虑演这么一出,居然把手伸到老子的人身上了?”
    半个小时后。
    季听在恢复视觉和听力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戚灼。
    他又惊又喜,立即就要扑上去,但戚灼却戒备地退后两步,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冷冰眼神看着他:“你是谁?”
    季听心头的喜悦散去,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和戚灼不同。
    他太年轻了,英俊的眉目间带着着几分青涩少年气,浑身气质锋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少了戚灼那份沉淀的稳重和内敛。
    他是戚灼,却像是记忆里的,曾经的戚灼。
    但哪怕是记忆里的戚灼,也不会用这样的冰冷语气和他说话,像是在审讯一名犯人。
    他觉得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曲折,比如戚灼受了伤暂时失忆,或者容貌出于什么原因被暂时改变。
    他努力对戚灼讲那些两人之间的事,讲饭团,但面前的人眼神越来越凌厉。他想站起身靠近,却被两名冲进来的士兵反剪双臂按在了床上。
    季听既困惑又惶然,费劲地转头去看戚灼。
    戚灼站在一旁,眼睛被掩映在帽檐下看不清,只看到那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下巴绷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并没有什么暂时改变容貌,也并没有失忆。
    季听重重喘着气,脑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手足冰凉,背心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戚灼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他死死盯着戚灼。
    “什么意思?戚灼在哪儿?”戚灼眯了眯眼,“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这人的神情陡然改变,那双和季听可谓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露出狠意。
    “我知道你不是!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他在哪儿?”季听又开始挣扎,白皙的脖子上凸起了青筋,眼底迅速充血发红。
    两名士兵死死按住他,季听突然一个拧身,一拳击在身后那名士兵脸上。同时右脚向侧方踢出,把另一人踢得倒退,撞翻了病房内的小柜。
    脸部挨了一拳的士兵眼都睁不开,流着泪去摸腰间的枪套,季听一个肘击顶上他胸膛,另一只手飞快地拔出那把枪,就要抵上他的头。
    可他的手臂才刚抬起,虎口处就一麻,刚握住的枪支掉落,被一只手在空中接住。接着喉咙发紧,颈子箍上了一条手臂,太阳穴也被顶上了冰冷的枪口。
    “别动!”戚灼冰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季听举起双手,在戚灼的命令下慢慢转身,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找寻着机会。
    可当他目光落在窗外时,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视线顿时凝滞,神情露出震惊,举着双手僵在了原地。
    外面是一片广场,几名维修工正趴在云梯上检修一台机甲,棕红色甲身上印着104,脑袋上有处明显的凹陷。更远的地方则是住宿大楼,密密匝匝的房间,斑驳各异的房门,阳台上挂着的床单和衣服……
    “艾尔玛舰,这是艾尔玛舰……”他喃喃出声,有些怀疑眼前看到的是幻觉。
    他生活过数年的艾尔玛星舰已经在那场和螅人的战斗里损毁,和着那些机甲一起变成碎片,消散在茫茫太空里。
    但眼前分明就是艾尔玛舰,那栋住宿大楼,旁边是学校所在的军部楼,学校门口停着的训练机甲……
    就连前方104号机甲脑袋上的凹陷,也和记忆中没有丝毫区别。
    季听只怔怔看着窗外,直到头发被抓住,被迫仰起头,对上戚灼居高临下俯视的目光:“说,你究竟是谁。”
    季听眼神慌乱,神情惊惧,惨白的嘴唇发着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凶悍。因为动作牵扯,胸口处的绷带处也渗出了一抹红。
    戚灼看着他那张分外熟悉的脸,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脸上的冷肃慢慢消失,松开了钳制的手。季听则像是站不稳般,往旁趔趄了两步。
    戚灼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名还流着泪的士兵便走过来,扶着季听在床边坐下。
    一个小时后。
    戚灼靠坐在墙边椅子上,姿态闲散,修长的手指间转动着试听器充电装置小盒。他看似放松,但那双掩在军帽阴影下的眼睛却分外锐利,冷静地观察着对面病床上的人。
    这名自称是季听的人,正侧头看着一旁,那双瞳仁已经恢复了神采,睫毛很长,侧脸白得像玉。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谁?混进我们星舰有什么目的?”戚灼目光停留在对面人的脸上,声音里突然透出来森森寒意,“为什么还要乔装成别人?还编造出自己是来自3554年这种荒诞谎言?”
    “为什么说我们有个小名叫做饭团的儿子?”季听幽幽开口,把戚灼没能问出口的话补充完。
    戚灼沉默着没有做声,季听依旧看着旁边:“我已经从头到尾都给你说了一遍,你再问无数次,我的回答也是一样。我没有乔装成别人,我是季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3554年来到了3546年。为什么我的爱人……”他顿了几秒后接着道:“不过他也不是你。”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去救我的爱人,上一刻还在机甲里翻滚,下一刻睁开眼……结果你告诉我这是3546年,而你也不是你。”
    经过刚才那一场折腾,季听的激烈情绪已经散去,他坐在床上,胸前的绷带已经换过,语气和神情都带着疲惫。
    戚灼看着他的侧脸。
    这人偶尔会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那双眼睛大而圆,眼尾收束拉长,像是一片睡莲花瓣,脖颈纤细,瓷白的肌肤有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这些都让戚灼感觉那么熟悉,不免有着片刻的失神。
    他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真的窥见了未来岁月的一角,看见了成年后的季听。
    他心头一阵恍惚,但瞬间又清醒,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荒唐,刚柔和下来的目光重新变得冷肃。
    “你们真的只找到我了吗?没有发现他吗?”季听不死心地再次追问。
    戚灼微微皱了下眉。
    “没有,在那片区域里只发现了你。”旁边红肿着眼睛的士兵听得很专心,还插嘴道。
    季听显得有些焦躁,手指将床单攥得更紧:“那他去哪儿了?既然我现在好好的,证明我的机甲已经把他从螅人手里救了出来……我得回去找他,我得回去……还有我的饭团,我得去接他……”
    戚灼的额角抽了抽,眉头拧得更紧。
    季听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得出一个结论。
    ——想要离开这儿的话,必须得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也必须得让眼前这名“戚灼”相信自己。
    他看向戚灼,看见那熟悉的容貌后,也同戚灼开始那般有着刹那的晃神。但年轻男人那探究的目光让他迅速冷静,知道这人可能也是戚灼,却不是自己的爱人。
    “你左臀上有颗黑痣。”季听淡淡地道,又竖起一根手指,“指甲盖这么大。”
    “咳咳。”站在旁边的两名士兵突然开始咳嗽,低头看自己的脚。
    戚灼看似没有什么反应,瞳孔却微微一缩。
    “你大腿内侧有一道长条伤疤,是你小时候在偷渡的海轮上滑倒,被一块铁器刮伤的。伤疤的这头快接近膝盖,另一头……”季听对着戚灼的某处部位遥遥指了下,“在那下方三厘米处。”
    “咳咳咳咳。”两名士兵用手抵着嘴剧烈呛咳,耳根子都在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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