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季听没有乘电梯,抱着饭团从步梯上行。他侧头看着饭团湿漉漉的长睫, 心里又酸又软。
    “不想要父亲抱小弟弟?”大季听问。
    饭团没有说话,小手捏着他头侧的一小绺柔软发丝。
    “也不想小哥哥和其他小孩玩?”
    饭团嘴唇动了动,依旧捏着他的头发没有吭声。
    大季听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你知道父亲最爱的人是谁吗?”
    饭团这次开了口,很小声地回道:“知道, 是我和爸爸。”
    “父亲最爱的就是爸爸和宝宝,小哥哥也是一样的,他也最爱自己的宝宝。”
    饭团嘟囔着:“小哥哥的宝宝是个臭宝宝。”
    大季听抱着他绕过楼梯拐角, 继续一步步上行:“你有父亲的爱,狗蛋也有爸爸的爱。小哥哥不会因为你说狗蛋是个臭宝宝就不爱他,父亲也不会因为抱了其他小孩就不爱你。父亲对你的爱, 永远都不会少一点点。”
    饭团没有再吭声, 只搂着大季听的脖子, 跟着他上行的步伐轻轻摇晃。
    “饭团, 你应该叫铁团,沉沉的。”大季听喘着气,嘴里笑道。
    饭团心情也变好了些,抬起头看他的脸,唤道:“舅舅。”
    “嗯。”大季听应声。
    “那你爱我吗?”
    大季听沉默两秒后回道:“爱,舅舅爱你也爱狗蛋,但是最爱你的是你的父亲和爸爸。”
    饭团怏怏地道:“可是爸爸还没回来,他还要多久才回来呀?”
    “快了吧。”大季听也不知道那个季听什么时候回来,只能这样回答饭团。
    “我想爸爸了。”饭团将眼睛在大季听肩头上蹭了蹭。
    “爸爸也在想你,只要能回家了,马上就会赶回来看饭团。”
    戚灼背着咿咿呀呀的狗蛋走到军部宿舍楼下,低头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季听,问道:“你又没打输,还噘着嘴干什么?”
    季听嘟囔着:“我喜欢饭团,不想他难过,刚才和他打架的时候,我都没有用泡泡浮力招。但是我也不想他骂我宝宝。”
    “这算什么骂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戚灼有些不可思议:“何况他也没说错啊,狗蛋是连屎都要吃的。”
    “狗蛋没吃!他不是屎宝宝!”季听大声打断。
    “是的是的,他没吃,我阻止了,他也不是屎宝宝。”戚灼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这么丁点大的屁事,你们俩小孩怎么就闹上了呢?”
    “哼!”季听恨恨地扭头看向一旁。
    “长脾气了啊,你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真是惯得你。”戚灼揉了下他的脑袋,推着他往前走:“行了行了,是我说错了话,让他听岔了,我去给他解释一下?”
    “你怎么解释?”
    “我就说狗蛋不吃屎,曾经要吃——”
    “没有!”
    戚灼又道:“好好好,我就说狗蛋不吃屎,浑身香喷喷的,是个香宝宝,一切都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季听神情稍缓,又郑重叮嘱:“你也要让饭团不要难过了,刚才他都哭了。”
    “知道,告诉饭团狗蛋不吃屎,也让他别难过。”戚灼拖长了声音,又揉了季听脑袋:“这下好了吧?别再愁眉苦脸的。”
    “咯咯咯。”狗蛋趴在戚灼肩上,倒是笑得很开心。
    大季听抱着饭团回了屋后,戚灼也带着季听狗蛋回来了。饭团蹲在玩具箱旁,一眼一眼地偷偷看季听。季听在沙发前走来走去,手指无聊地戳着沙发,也不断去看饭团。
    “哇,我这里还有颗好好看的石头,好好看。”饭团拿着颗石头,神情夸张地叫,眼睛却盯着季听。
    季听很自然地接嘴:“我以前捡到个石头,是红的,还有白色的条。”
    “我这个是黄色的,也有白色的条。”
    两个小孩便凑在一起看石头,戚灼原本还担心他们见面又会打起来,不想这么快就和好了,且亲热得像是根本没有打过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哥哥,我的玩具你还没有看完。”
    “好哇,那看玩具。带上我的宝宝一起看好吗?”
    “好,也给你的宝宝玩。”
    屋内地板擦洗得很干净,戚灼便将狗蛋放下,看着他飞快地爬去了玩具箱,自己则放松地仰靠在了沙发上。
    饭团递给狗蛋一个旧绒布缝制的玩偶:“给,这个可以给你啃。”
    狗蛋坐在地上抱住玩偶,朝饭团笑了下,露出两排米粒般的小牙。
    季听揽着狗蛋,将他有些汗湿的头发拨到额头旁,转头看向戚灼,见他闭着眼倒在沙发上,便也过去爬上了沙发,凑到他耳边问:“你还没说呢。”
    “啊……”戚灼困倦地闭着眼。
    季听推了推他:“你得说蛋蛋不吃屎。”
    “啊……”
    “哥哥你是蛋蛋的妈妈,蛋蛋是你的香宝宝,你快说啊,还有,还要说让饭团别难过。”季听继续推他。
    “饭团笑得那么开心,哪里难过了?”
    “那你也得说宝宝不吃屎。”
    戚灼睁开眼,无可奈何地看着天花板,叫了声饭团,也不待他答应,便自顾自说道:“之前我是乱说的,狗蛋不吃屎,他从来都不会吃屎。”
    “香弟弟肯定不会吃屎的。”饭团摸了下狗蛋的脸,又对着季听道:“谁说香弟弟吃屎,我就,我就……”
    “不能打人啊。”戚灼垂着眼去看他。
    饭团点头:“嗯嗯,不打。”
    季听嘻嘻笑着,满意地问戚灼:“哥哥你想睡觉了吗?”
    “不想。”戚灼缓缓摇头:“我只想休息,安静的休息。”
    季听便拿起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又靠过去倚在他怀里,也闭上了眼睛:“我陪你安静的休息。”
    两人在沙发上相依着休息,饭团在玩具箱旁给狗蛋讲解玩具。大季听靠在门旁墙上,含着笑静静地看着,片刻后转身出了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通道楼梯口的白伽。
    “白伽?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上楼。”
    大季听左右看了下,见通道尽头有条长椅,便道:“我们去那儿坐一下?屋里有小孩,没法好好说话。”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大季听侧头从旁边窗户看出去,看见几架机甲飞在舰顶上修复破洞。
    “王铁板呢?他还在研究所吗?”大季听问道。
    白伽没有做声,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白大褂上的一颗纽扣。
    大季听突然就觉得嘴唇有些发干,抿了抿唇后问道:“他是遇到什么了?”
    “两年前,约瑟夫号还在睨水星,螅人突然进攻,大家转移的时候,他舍不得丢掉研究所里的仪器,就没来得及……”
    大季听呼吸渐渐急促,哑声道:“那些仪器有什么好在乎的,不要又怎么了?到头来人没了,仪器也没了。”
    “是的,谁劝都不听,非要去研究所,固执,冥顽不灵。”白伽摘下眼镜,掏出一张纸去擦镜片上的那层雾气。
    “不然他为什么叫王铁板呢?就跟一块铁板似的,硬邦邦,不通情理。”大季听声音有些发哽:“我平常就最讨厌他,老是让我们去帮他搬那些仪器。”
    “是的,他是最讨厌的人,我已经两年没见过那张讨厌的脸了。”
    大季听还想说什么,但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音节,只慢慢俯下身,将脸埋在了自己掌心。
    “我出来只带了一张纸,刚擦了镜片上的水雾,你不要让我再擦眼镜了。”白伽侧头看向一旁,眼底也闪烁着细碎的泪光。
    片刻后,大季听才抬起了头,脸上多出了几道水痕。
    “纸呢?”他问道。
    白伽便将那张刚擦过镜片的纸递给他。
    大季听用纸胡乱擦着脸,又哑着声音问道:“我也没看见你舅舅、黄少尉、吴少尉、陈姨、林叔……他们呢?”
    “他们还好。陈姨和林叔年纪大了,没有再在食堂,黄上校和吴上校以及我舅舅都在,只是你没有见着。那些教官也都还好,过去的同学……也差不多都还在。”
    差不多都还在……
    大季听没有继续追问,只慢慢靠向椅背,片刻后轻声道:“你别揪衣服了,那颗纽扣要被你拽下来了,现在纽扣多珍贵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伽停下动作,又认真地问:“那你要吗?我把纽扣剪下来给你,你钉在你的衬衫上。”
    “不用,我现在有好几颗纽扣,是在陈管理那里要的。还是那一个被我们捡到的季听告诉我的,说只要和陈管理讲几句好话就能要到。”大季听回道。
    他说完后见白伽有些茫然,便意识到了什么:“你没有和我在雪地里捡到那个季听吧?”
    “没有。”白伽摇头。
    “我在来到这儿之前,和你一起在冰冻星上捡到了八年后的我。那次是我俩驾驶着训练机甲去找哥哥,然后在冰原里发现了他。”
    “冰冻星……”白伽仔细回忆:“是有这么一段,艾尔玛星舰在冰冻星上停留了几个月,我俩也去找过哥哥,没找着人,反而挨了一顿打。”
    “对对对。”大季听忙不迭点头。
    “但是没有捡着八年后的你。”白伽又道。
    “没有发生过那一段吗?”
    “没有。”
    大季听愣怔片刻后喃喃道:“为什么不同世界里那些不同的季听,他们可以发生不同的故事,却不能改变故事里那些人的结局呢?”
    白伽追问:“什么意思?”
    大季听看着窗外,自言自语般道:“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偷偷去看季云和季太太了,因为他那时候就知道季云会死……”
    “他一定会想办法改变季云的命运,但没有成功,季云还是死在了我的面前。”大季听又看向白伽,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哀伤:“不管是在哪个世界,如果注定了会死的人就一定会死,谁也没办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不,可以改变的。”
    “什么意思?”
    白伽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之前王钦就在研究这个,他说我们的世界可能出现了漏洞。我在看见第二个机器人小云后,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更何况……”
    白伽目光定定落在大季听脸上:“更何况你也出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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