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柠琅是江茉染见过的骨头最硬的人,就算被人踩踏在地上羞辱,她也不会哭的那类。
    她永远知道明天她应该干什么事,今天不管发生任何突发状况,她都会勉强自己去接受。
    唯有迟宴泽就可以轻易的把她弄哭。
    大学时的江茉染想冷眼旁观这样倔强的女生飞蛾扑火的结果。
    “柠柠,你太骄傲了,即使是我,都会想要看你受伤。”江茉染道出了为何这些年一直静静窥视她跟迟宴泽没有好聚好散的原因。
    江茉染就是想看周柠琅这样的女生受伤。
    她跟他们这群出身豪门世家的人比起来,很普通,可是对一些人来说,普通就是幸福。
    江茉染不普通,很矜贵,结果是十八岁之前她从未受过家庭的温暖。
    可是江茉染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周柠琅的妈妈跟爸爸总会三不五时的给她寄她最需要的东西,花很多时间给她打电话,询问关于她的学习跟生活的一切,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其乐融融,那是江茉染此生都得不到的家庭关怀。
    所以,江茉染希望看乖乖女翻车,还是翻一次最严重的车。
    被告知他们是表兄妹的周柠琅太生气了,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在打结。
    她没想到在乐团演奏结束后,她临时接到江茉染的电话,她忙得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表演服,急匆匆从后台休息室走出来,接见许久不见的江茉染,江茉染告诉她的是这些事。
    “抱歉。柠柠,我该早点告诉你的。”江茉染道歉了。
    周柠琅回应:“不用。”
    因为这不是说道歉可以解决的事情,一个误会的解开提醒了周柠琅当初她跟迟宴泽在一起,是多么鬼迷心窍。
    她以为他是室友的男朋友,然而她还是偷偷跟他上床鬼混。
    江茉染一直都知道,一直都不说,就是想看乖乖女好学生泄露出虚伪面目。
    夜风卷起,她们站在威尼斯街头,相互沉默对峙着。
    观众从剧场退出,熙攘人群流动。他们都是有同伴的,只有周柠琅没有。
    “还有事吗?我想先回后台换一下衣服。”周柠琅强撑着告诉江茉染。
    她想去换衣服,回到旅馆,关起房间,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为什么她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才发现原来江茉染跟迟宴泽是表亲,还是很亲的那种,有同一个外公跟外婆的那种。
    “他真的很喜欢你,你们分开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江茉染想看的终于看到了。
    两个骄傲的人因为一场恋爱被伤得体无完肤。
    这符合她当导演的特质,设计冲突来极大的提升观赏效果。
    然而,就算是她,其实也编不出这么深刻的爱情。
    江茉染从未看过迟宴泽这么疯狂的热爱一个人。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放浪形骸,花天酒地的迟宴泽。
    “我跟迟宴泽已经结束了,我要走了。也许下一次见面,你会收到我的结婚请帖,我家里给我介绍的结婚对象是一个很优秀的心外科医生,我们在一起有很多话题聊。染染,谢谢你今天对我说这些话。”
    周柠琅眼光中闪烁着无尽的泪花,她故意说给江茉染听。
    “柠柠,你别倔了,跑去跟别人结什么婚,你看看现在他都成什么样了……”
    江茉染被折服了,她不想看戏了,她发自内心的想他们在一起。
    这场关于谁更骄傲的爱情拉锯战太漫长了。
    一晃快六年了,人有多少个六年。特别是在最好的年纪里的六年。
    “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把问题一个个的解决。”江茉染够手把副驾驶座上的蜜桃雪山递给周柠琅。
    “这是庆祝你今晚演出顺利的花。希望你喜欢。”江茉染心里是愧疚的,其实要是大学时候就说了她跟迟宴泽的关系,也许周柠朗跟迟宴泽会在一起得没那么困难。
    周柠琅会少很多心理压力,但是也只是也许而已。
    “……谢谢。”周柠琅踌躇了一分钟,还是接过了那花。“我先回去换衣服。”
    “明天我在丽思卡尔顿办宴会,如果你原谅我了,欢迎你准时来参加。”
    奶黄色的花束上插着一张金色的邀请卡。
    周柠琅此刻并不想去,她低头,眼泪快掉出来了。她不想被江茉染看到。
    她甚至有些后悔来到威尼斯,她应该就留在京南,跟庄靖方每天见面,聊手术,聊病例,聊结婚。
    就算是聊雨衣也行。
    她为什么要到威尼斯来,然后遇到跟过去一个个有关的人,让她发现,原来过去的周柠琅那么痴迷的喜欢过迟宴泽。
    不,不是喜欢过,是一直在喜欢,就算以为自己的室友跟他暧昧,她都道德沦丧的奔上去了。
    周柠琅,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她对自己说。
    她捧着花,没有回到剧院去,她知道,今晚迟宴泽来看她表演了。
    他是空军高官,现在不能随便出国,周柠琅好奇为什么他也来了威尼斯。
    应该是想方设法,特地为她来的。
    他还是想要她回到他身边去,所有人都觉得她倔强古怪,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该为他屈服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一年,分开他们的人不止邢樾,明汐,陆允锦,再加上江茉染,还有他父母。
    他父母亲自去璃城找她,将她看作是跟甘芊一样的坏女孩,逼她到绝境的预言,她如果不及时识趣离开他这个天之骄子,她的结局肯定会跟甘芊一样,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周老师,你人呢?”
    许舟也给周柠琅打来电话,要她回剧院去,迟宴泽在等着给她送花,送跟她的脚踝上的刺青一样的摩洛哥玫瑰,周柠琅根本不想回去。
    她捧着江茉染送给她的蜜桃雪山,失魂落魄的发现了一个笑话,那就是,原来江茉染跟迟宴泽有同一个外公跟外婆,亏她大学时期在506宿舍里从来都抬不起头做人。
    江茉染在一旁等着她飞蛾扑火,结果,她就真的扑了火。
    明明迟宴泽是那么花心的大情种,随时可以跟别的异性玩暧昧,周柠琅却天真的以为她可以成为他的唯一。
    哪来的自信呢。
    就算是唯一,也是明汐吧。
    如果没有明汐,大概迟宴泽现在是一个流里流气的赛车手,而不是一个站在红旗下穿着军服,一身正气敬礼的空军飞行员。
    所以认真考究起来,周柠琅参与了迟宴泽的人生哪一阶段,哪个阶段都没有,她只是个过客。
    只不过她离场的方式特别了一些,是她甩了迟宴泽,而不是迟宴泽对她丧失兴趣,他们久别重逢才会纠缠至此。
    原来江茉染不是迟宴泽的女朋友,周柠琅啼笑皆非的想着,怎么可能呢。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江茉染没告诉过她不是,迟宴泽也没告诉过她不是。
    他们那时候看她胆战心惊的跟迟宴泽幽会,是不是心里觉得拿她这样的平民女耍特别好玩。
    是的。
    被骄傲跟自尊湮灭了所有理智的周柠琅没有去细品,今晚江茉染给她送花,告诉她,江茉染觉得她这个人太骄傲了,是为她好。
    她看不清这场分离完全是她的骄傲所致。
    很多个时候她都可以耐心的听她喜欢的人说话。
    可是在一些她很介意很缺乏安全感的事上,她却从来不听迟宴泽的话。
    走过运河边,有人放烟火,火光擦碎在天幕,照亮周柠琅的泪眼。
    经年之后发现的一个小细节让她这些年的强撑都毁于一旦。
    他们为什么是表兄妹。
    他们为什么是表兄妹,却还一直都不告诉她。
    周柠琅感到好难受,她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说一说这个事,她踌躇是该给妈妈,给爸爸,还是给早就从她身边消失了的甘芊。
    原来做个乖孩子长大成人是这么辛苦的事,在难受的时候找个人诉苦都找不到。
    她打开微信列表,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她只能在运河边仰头看烟火。
    看火花勇敢的擦碎后,只能变成灰烬,归于黑暗,而不是变得更丰盛。
    周柠琅最后给一个人打了电话,这人是个会医人的心脏的医生。
    因为她觉得她的心真的出问题了,她想问问看还有没有救。
    庄靖方从军总医院的心外科下完手术,防护服一脱,洗完手,回到更衣室,换上简约的衬衫跟西裤,捡起手机,背上包,决定结束这场临时大手术。
    微信有人打电话给她。
    头像是一朵黑色玫瑰刺青,印在女子清白得充满破碎感的脚踝上。
    电话里,她不说话,庄靖方知道她现在人还在威尼斯,休她的年假。
    庄靖方每天都对她进行基本的晨昏问候,今晚知道她在凤凰歌剧院演奏,他提前预祝了她表演成功。
    现在,算算时间,应该是她刚表演结束。
    “怎么了?”庄靖方问。
    电话里,周柠琅久久的不说话,只有她吸鼻子抽噎的声音。
    庄靖方忽然很担心她,因为从那年在港岛忽而今夏里遇见她,她就是一朵清冷卓绝的玫瑰,扎别人,也扎自己。
    “庄医生,你上学的时候是个乖学生吗?那些成绩不好的人把你按在地上打过吗?说因为你成绩好,受老师跟家长喜欢,所以你就该被他们欺负?”她终于叹息着问。
    庄靖方的心里一阵抽疼,他没有这种经历。
    但是他猜,周柠琅肯定有。
    “他们说要把我剃成光头的时候,我喜欢的人来救我了,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已经很喜欢他了,在那之后,我无法抵抗的更喜欢他了,为了他,我考了北清大的医学院,一个人带着行李去陌生的城市上大学。”
    “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我们差太多了,我只要远远望着他就行了,为了跟他多相处一些时间,最恋家的我整个暑假都不回家,他从不知道我暗恋他,把我当成是那种贪慕他的脸还有他的家境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很会逗我笑,对我很好,我沦陷了,被他诱引,做了很多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我是个坏人,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我都跟他在一起了。我不告诉任何人我跟他的事,甚至到如今,连我爸爸跟我妈妈都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在毕业后嫁给他。”
    “可是,后来,我们还是没有走出一个结果,所以我才去了美国,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现在他要求我跟他复合,一直对我狂轰滥炸,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周柠琅的哭腔愈发沙哑。
    周柠琅不懂为何要跟自己的相亲对象说她跟迟宴泽,可是,现在她真的需要找一个人倾吐她此刻这种难受的心情。
    “然后呢?”庄靖方引导她说出藏在心里最深的痛。
    “然后今晚我遇到我的室友,她告诉我,她跟那个人根本没有交往过,他们是血亲。他们为了我看笑话,才一直不告诉我,就像那些年少时把按在地上打的坏学生一样,他们只是想看乖乖女犯错跟失败。”
    “周柠琅。”站在医院更衣室储物柜前,庄靖方深吸一口气,轻轻唤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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