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听着李晓清很是自来熟地跟那些人聊新娘和新郎,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两人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一边暗自感叹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母亲十分之一的口才与脸皮,随后接着装木头人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大厅里柔缓的背景音乐循环播放了十来遍后,婚礼总算快开始了,而等在后场的新娘却好似看到了什么人,提着裙子走出了大厅,不久后又跟着另一道身影一起返回。
    楚渝低着头专心地走神,指尖叩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轻点,几乎将最近练过的曲子都弹了一遍,在她百无聊赖地想要把从前弹过的曲子也过一遍时,却听一道清亮的话语声在身旁响起。
    “小姨,这是我以前的同学黎以白,和楚渝正好是一个大学的,今天特意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就让她和你们坐一起了。”
    李晓清笑着应下,又拍了拍女儿的手,“楚渝,别发呆了,你有校友来了,还不和人家认识一下。”
    楚渝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目光僵滞,所有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头顶的灯光明亮耀眼,在来人身周晕开了一抹朦胧的虚影。
    站在光下的女人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笑颜柔和从容,不紧不慢地朝她伸出了手。
    “见到你很高兴。”
    “学妹。”
    第12章 兔子
    原来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真的会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
    楚渝呆怔在原地,耳膜中是血液流动的鼓噪声,放大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响在耳旁,将大脑中的一切思绪都跳成了散沙。
    怎么这么巧?
    她怎么会在这?
    难道白帆说她有重要的事就是来参加婚礼?
    可之前王菲不是说她是燕城本地人吗?怎么会有溪市的同学?
    一个又一个疑问喷薄而出,让本就一团乱麻的大脑更加茫无头绪,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不禁显露出了几分迟钝的茫然。
    “楚渝?”发觉女儿始终没有反应,李晓清微皱起眉看向她,“这孩子怎么发起了傻。”
    在妈妈的呼喊下回过神来,楚渝勉强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看着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迟疑片刻,将手握了上去。
    “黎以白……”话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才接上了后半句,“学姐。”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反应,黎以白唇边笑意愈深,好整以暇地在她身旁坐下,悠悠道:“好久不见。”
    掌心的触感依旧是温热的,与她略带凉意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楚渝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很快松开了手,视线落回到眼前这一方餐桌上,一动不动,只差将桌面盯出一个洞来。
    黎以白敛着笑意又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并没有再主动和她聊天,而是与同桌其他人交谈起来。
    得知她与楚渝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又对她刚刚那句“好久不见”有点好奇,李晓清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主动攀谈了好一阵后,顺势问道:“以白和渝儿之前认识?”
    听到问话,原本垂着眸一心一意盯着桌面的人蓦然开了口。
    “不认识!”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些,她停了一停,若无其事地放缓了语气。
    “只是以前见过一次。”
    不知为何,楚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认,但却完全忘了当事人就在身边,这样拙劣的谎言未免太过容易被拆穿,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出乎意料,黎以白并没有拆穿她的话,而是笑着说:“只是我单方面记得。三年前新生入学的时候在迎新处见过学妹一眼,当时觉得她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所以印象很深,今天再见到就想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着自己隐瞒,但总算蒙混过关,楚渝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夸赞了一番:学姐不愧是学姐,编起谎话来也像模像样的。
    “那还真是凑巧。”李晓清点了点头,又抓过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既然你们是校友,又都是溪市人,以后可以常常一块儿玩,楚渝她性格比较慢热,但是很好相处,就麻烦以白往后多带着她了。”
    黎以白唇角微勾,笑意盎然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好的,楚渝交给我就放心吧。”
    楚渝:……
    妈你能不能不要一副交付终身大事一样的语气把我交托给别人啊?
    大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下去,唯一的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舞台的尽头,身穿婚纱的新娘从光与暗的交界处走出,徐徐朝等在台上的新郎靠近。
    耳旁是司仪浑厚的嗓音与耳熟能详的乐曲,四周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着,楚渝心不在焉地看向台上走着流程的一双身影,脑海里一边浮现出婚礼进行曲的曲谱,一边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讲话后发出了“结婚可真麻烦”的叹息。
    当所有的讲话终于都结束,司仪邀大家共同举杯庆祝这对佳人的婚姻时,楚渝跟随众人端起手旁茶水,刚喝入口中,却有浅淡的香气贴近身侧,含着轻笑的话语声意味深长地在她耳旁轻轻响起。
    “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还不算是认识,学妹也会给其他不认识的人发‘我想你’么?”
    喉间气息一紧,刚咽下一口水的人当即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见楚渝剧烈的咳嗽声,李晓清收回视线看向她,帮她拍了拍背,皱着眉有些担心。
    “怎么咳这么厉害?”
    一只手从旁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温声道:“大概是喝水呛着了,我带她出去缓一缓,您先吃吧。”
    似乎对女儿的这位校友很是放心,李晓清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以白。”
    楚渝睁大了眼,很想开口拒绝,但奈何嗓子实在被呛得很了,咳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旁人牵过自己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开了人群。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四周灯光也恢复明亮。
    走到洗手间时,楚渝已经不再咳嗽了,只是眼尾仍有些发红,因为刺激而产生的点点泪光缀在眼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柔软又惹人怜爱。
    身旁人早已松开了手,她为了避免尴尬,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洗脸,安静的环境中一时只有流水的冲刷声。
    清淡的香气仍旧萦绕在身旁,关上水后,她眨着眼睛睁开一只眼,就见到一张纸正递到了她手边。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轻声说了句“谢谢”,才接过纸擦起了脸上的水。
    看着身前人仿佛被水浸透一般湿漉漉的眼睛,黎以白轻笑着说:“你好像很怕我?”
    楚渝心里一紧,连忙摇头。
    眉梢微挑,黎以白又道:“那就是不想见到我?”
    楚渝再次摇头。
    “那一定是认识我让你觉得后悔了。”
    眼睫上还挂着水汽的人一时失语,心里满是欲哭无泪的懊恼。
    王菲不是说学姐脾气很好吗?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认识”而已,怎么这么记仇……
    似乎很喜欢见到她这幅忍气吞声的模样,黎以白眸中笑意更深一分,再瞧了她片刻,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擦去了她鼻尖残留的一滴水珠。
    “酒量不好的话以后就尽量少喝。”
    轻浅的香气随着指尖的轻触一拂而过,楚渝怔了一怔,听着嘀嗒的水声,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潮湿的水汽混着铃兰的淡香,仿佛此刻置身梦境中,让她连回答也忘了。
    而耳旁响起的话语声却将梦境与现实分离。
    “你好像很容易走神。”
    身旁人不知何时又靠近了些,楚渝看着那张漂亮得有些锋芒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张,微仰过上半身匆促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黎以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知道什么?”
    “……少喝酒。”
    一声极细微的轻笑,好似听到了有趣的回答,相距咫尺的人慢慢退开了身子。
    “好,很听话。”
    嗓子有些发干,楚渝抿着唇不再说话,跟身旁人一同往大厅返回。
    在走回到人群中时,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晃过了一个疑问。
    学姐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喝酒了的?
    ……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晚饭,终于等到了散席的时刻。
    李晓清和黎以白又聊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结束了漫无边际的谈话,临别前还热情地招呼:“以白有空的话来家里玩呀。”
    黎以白笑着点头:“好的,一定。”
    楚渝如获大赦一般站起身,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时,不自然地晃开了视线。
    “学姐再见。”
    “再见。”
    简短地告别后,她转身离去。
    陆续有参宴的人离开大厅,在即将走出大厅时,楚渝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熙攘的婚宴场地只剩了零散的几桌人,四下是飘荡的气球与散乱的花瓣,那道熟悉的身影还坐在桌旁,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与空荡的桌椅圈在一起,仿佛一幕未完而终的独角戏。
    楚渝突然觉出了些许孤独。
    回家的路上,楚渝望着车水马龙的街景出了会儿神,而后转头叫了一声。
    “妈。”
    “嗯?”
    “表姐是溪市人吗?”
    李晓清边看着路况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当然是了,她连大学都是在本市上的,不像你跑得那么远,害得半年才能回家一趟。”
    楚渝“唔”了一声,低头看着落在手背的零星月光,没有再说话。
    一路相安无事,两人回到了家。
    或许是因为今天赶飞机太累,又或许是晚上的婚宴遭到了太多惊吓,楚渝到家时不过才九点多,上晚自习的爸爸还没回家,但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发呆时,眼皮却一点点变得沉重,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梦中。
    她又梦见了那片海峡,那座灯塔,还有越过海峡来见她的人。
    只是这次女人没有再拥抱她,而是站在崖边上,目光浅淡地看着她。
    空中是高悬的月,散发着淡白到有些冰冷的光。
    “你好像很怕我?”女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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