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淮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听着,只有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周重邛说着轻叹了口气,:“说来惭愧,这些年你跟着你皇伯,在他身边由他养育,受他关心和教导的日子远远超过留在我身边的时候。”
    “我这个做父亲的错过你太多的时光,如今你长大成人,你我父子客气有余又亲近不足。”
    “如今京中又波诡云翳,皇兄膝下无子,但他又确实十分喜爱你。”
    “不患寡而患不均,为父授王爵又手握边关数十万精兵,淮儿你深受皇帝喜爱,秦王府若是此时偏安一隅...”
    周记淮抬头看向了周重邛,:“那就是死路一条。”
    周重邛不意外周记淮的回答,争夺那个位置的路上留下的血腥太多,:“这本该是男儿的战场,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针对后宅的手段亦是无所不用其极。”
    “陆氏是为父的软肋,外头的人各有各的说法,但淮儿你瞧的清楚,她其实...”
    周重邛说着都没忍住摇了摇头笑了,:“其实没有那般机智过人,所以...她的身上不能再有更多的漏洞了。”
    “淮儿,以后称她做王妃吧。”
    周记淮紧握的拳头倏地的松开了,他慢慢的笑了,看着周重邛的眼睛点点头,:“是,父亲,孩儿会记得的。”
    “对了,父亲,今日皇伯就会下赐婚的旨意,孩儿会迎娶苏府的大小姐,琳琅姑娘。”
    周重邛皱了皱眉,:“苏尚书是文人一脉的中流砥柱,更是董公的得意门生,而为父只有这一身的武艺,往后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跟着他又郑重的问道,:“成了亲就是一辈子的事,淮儿可确定了?”
    “这桩婚事也是皇伯希望看到的,这不,您与王妃回门那日,皇伯还过问过此事。”
    周记淮笑的风光朗月,:“父亲放心,孩儿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看着周记淮脸上的笑容,周重邛剩下的话都没说出口,:“你不后悔便好。”
    “是,父亲您去陪王妃用膳吧,孩儿还得回书房一趟。”
    “去吧。”
    “是,孩儿告退。”周记淮起身拱手拜了拜,随后转身出了屋。
    周重邛摸着手上的扳指,他的皇兄出手了,是铺路也是制衡,那个位置上高高坐着的帝王啊,当真是孤家寡人。
    ......
    “殿下,您快来尝尝这道甜汤,它不甜,味道正好。”
    一进前堂,周重邛就见他的夫人雀跃向着他跑了过来。
    说着话的陆燕芝眼神不自觉地往周重邛的身后瞟去,却没看见男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大郎呢?”
    秦王闻言笑了笑,他揽着陆燕芝坐下,伸手取了陆燕芝面前的汤碗又给她添了半碗,:“记淮还有事,夫人与我自用就是。”
    陆燕芝眨巴着眼点头,瞧着就甚是喜人,这模样看的周重邛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他伸手将陆燕芝垂下的发丝捋了捋,:“这些时日,记淮全然似小儿般意气,亏得夫人没与他计较。”
    “没有,没有,大郎就是太客气了,我就是有些不自在,殿下没有觉得我大惊小怪就好。”
    “夫人很好。”
    周重邛眼神此刻就和陆燕芝一样软,:“夫人放心,这样的事往后都不会在发生了。”
    “若是叫夫人日日红着脸...呜,”秦王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个糖包。
    闪电般缩回手的陆燕芝一本正经的夹着面前的菜,最后她在周重邛含笑注视的目光中慢慢红着脸低头喝了一口汤。
    喝汤的一瞬,陆燕芝的嘴角翘了翘。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有些事周重邛能做,可是她就不能做。
    陆燕芝永远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她挣扎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好似愈合了。
    眼前的美好一切遮掩了这个世界的残忍。
    皇权至上,男主能登基,就不是一个易与之辈。
    陆燕芝的战场开辟在了后院,但她死死的抓住了机会,没有规规矩矩的活成一个‘贤妻良母’。
    她娇气,惫懒,畏苦畏寒,她的衣食住行每日有人放在心上,她高不高兴都有人惦记。
    这也是陆燕芝后来发现的,她用那些轻轻重重的狼狈搏得了周重邛的一丝怜悯。
    怜悯、心疼和不自觉的关怀。
    在这些聪明人的面前陆燕芝遮掩不住自己,索性她就像是丢掉了脑子一般什么都需要旁人来打算。
    就像曾经走火入魔孤注一掷要嫁给‘季世子’的陆燕芝一样。
    在那期间她也不是没有动摇、没有怀疑过,可她不敢回头,因为她已经投入的太多了。
    此刻的周重邛也如此,他投入的注意和心血越多,就越无法抽身。
    一个光芒耀眼却并不聪慧。
    明明努力积极过每一日却总过的坎坷。
    可怜又可爱。
    会娇滴滴的撒娇‘作一作’,也会用最温暖的怀抱拥抱他的夫人已经抽空了周重邛所有的温情,他已经分不出精力留给别人。
    陆燕芝混着那些耗费的心血,会慢慢融在他的心间成了他的血肉,他无法割舍,旁人亦无法触碰,百转千回,至柔至深。
    吃完嘴里的糖包,秦王笑着捏了捏陆燕芝勾着他衣角的手,:“这次中秋夜宴上,皇兄会给记淮赐婚,等成了家,人也就更稳重了。”
    “噢,噢?大郎也要成亲了?!”
    周重邛握着陆燕芝的手,点点头: “是,是苏尚书的大女儿。”
    兜兜转转,男女主还是走在了一起。
    女主也是一个狠角色,小说里费了不少笔墨渲染女主的高超手段,这样的人进了府,若也是能屈能伸之辈...
    只要想想左边一个满脸正色一本正经拱手施礼唤她母亲的男主。
    右边一个飘飘欲仙衬得旁人都似土鸡似的女主,端庄大方的浅笑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这样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陆燕芝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周重邛看着吃着吃着发起呆来的夫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自然的问道:“怎么了?”先让他试试能不能顺利的和夫人的世界接壤。
    陆燕芝扑过去抱住了她的救命稻草,假模假样眼泪都不掉的哭唧唧问道,:“殿下,若是苏府的大小姐进了门,你不会嫌弃我吧。”
    凡事就怕对比,女主的聪明可是出了名的,快,她英明神武的殿下快告诉她,现在去找脑子还来不来的及。
    “啪——” 陆燕芝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是忍无可忍的周重邛亲自动的手。
    他脸上的神情又好笑又好气,又无奈又恼怒,什么叫新媳妇进门他就嫌弃自己的夫人,简直混账,说的这都是什么鬼话?
    “殿下竟然打我,竟然为了...呜呜”,话没说完,陆燕芝小嘴里巴巴造谣的的那根小舌头就被咬住了。
    ......
    半晌,满脸红晕,眼里晕乎乎的陆燕芝坐在周重邛的怀里。
    周重邛一只手托着陆燕芝的腰,一手压着她的后脑,自己的额头也抵了上去,好似这么紧紧挨着,就和夫人的脑子挨得近一些一样。
    “说吧,又胡思乱想的什么?什么叫新媳妇过门,我就嫌弃你?夫人呐,你可真是,好没良心,说,你把自己的良心都藏到哪去了?”
    还晕晕乎乎的的陆燕芝闻言摸着周重邛的心口,稀里糊涂的问道,:“不是在这吗?”
    周重邛努力往下压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他无奈的放开了陆燕芝的小脑袋瓜子,伸手捂住了按在心口的那只手。
    你看,他说什么来着,他的夫人眨眨眼的功夫,一时让人如坠深渊,一时又叫人被迷得不知西东。
    “夫人的心就稳稳地放在这,为夫都被你拿捏的横条竖直随你摆弄,这府里你还怕什么旁人?如今若是夫人想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且招呼一声,我好扶稳夫人。”
    呸,哪个说男主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闷罐子的?
    你听听,这情话哄起人来可是一套一套的。
    .....
    用过饭陆燕芝就回房去收拾自己了。
    今晚的宫宴是大事,陆燕芝没准备搞什么一鸣惊人的反其道而行,王府也不是破落户,她会隆重的恰如其分。
    梳妆台前,王嬷嬷捧着一托盘的香膏、花油和胭脂。
    如今王嬷嬷每日的功夫大半都费在这上头,陆燕芝一个人用不了多少,剩下的哪怕在王府可也都是抢手货,没见王妃娘娘都用的这吗?
    更何况,听说王妃娘娘之前的身子都是王嬷嬷伺候调养着,不求能有几分相像,就是沾沾福也是好事啊。
    陆燕芝要去赴宴的衣裳早早的就送来了数件。
    怀康帝宴请文武百官时,反复强调是家宴,还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
    不是祭祀,过年,婚庆这样的大事,怀康帝说是家宴,那就没人会一板一眼的讨嫌。
    如今的陆燕芝像是赴宴前还要备好其他衣衫,防止撞衫的情况也不会再有,心有顾忌的,换成了旁人。
    自陆燕芝从梨园赴宴后,京中的众人不知不觉就卷了起来。
    女眷还好,反正一直就没松懈过,但男子却有不少较以往不同了,往日稍显邋遢些却不以为意自诩不羁的人几乎没有了。
    自知道秦王妃也会去宫中赴宴的消息后,往日人影稀稀疏疏的校场都人满为患。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那些仿佛轻而易举就能触摸到的轻薄鄙夷都变成了不甘。
    那些未说口的恶语仿佛都变成了深情,总该叫她看一眼自己,明了这番心意的。
    宫中
    怀康帝换了一身绯色的祥云五爪团龙的常服,他自己在镜前反复转了几个圈,随后看向了一旁的王满全,:“朕这一身怎么样?”
    王公公微微弯着腰,笑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哟,圣上您这一身可真是了不得,容光焕发照的老奴眼睛都睁不开了,龙马精神...”
    “得了,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几年都不见长...”
    “那就更说明奴才说的全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啊。”
    “你这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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