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项大满贯对于景斯言来说意味着人生的一场华丽转身,从丑小鸭到白天鹅,只需要连赢七场比赛。而这恰恰是多少球员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景斯言心里默念着“冠军点”,然后,他直觉地判断着对方发球的旋转和落点,手里的拍子飞快地扬起,然后,他看着网球掉落在界内,然后,他听到裁判的宣布,然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山呼海啸地欢呼声!

    他躺在地上,神曲瘫软着,颤动着,望向开放球场外的璀璨星辰,咸湿的泪水簌簌落下。眼前出现少年时辛酸的训练,一幕接着一幕,酸甜苦辣,一一沉淀在心底。然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虽然累,步伐却轻盈,冲上看台,来到自己的包厢,他拥抱着自己的团队,一起欢呼着。然后是自己的母亲。孙清露热泪盈眶紧紧地抱住儿子哽咽地说:“我知道你一定能够走到顶峰,你一定可以!”她捧着儿子的俊脸,凝望着景斯言红红的面庞,又是开怀,又是激动,又是无限地感慨。

    景斯言安慰着妈妈,然后他扭过身一把抱起为他鼓掌的夏暖。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他闭上眼睛,紧蹙着眉头,没有言辞,没有别的动作,仿佛时光都凝注在那一刻。

    然后夏暖听到他哽咽着低声说:“夏暖,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你了。”

    原来,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是因为身份的不对等。

    赢得大满贯也为景斯言带来了无数代言的机会,他徜徉在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中,他看到的都是报纸上一边倒的称赞和赞美,他听到的都是粉丝和评论员们的欢呼。他的世界全都是五彩缤纷的,那种辉煌的感觉令他沉迷,不想离开。

    夏暖则是另一种蛊惑,他们平起平坐,没有谁更逊色,于是景斯言开始主动掌握着彼此之间的情感,他们本来的隔阂在这一刻被他们忽视。

    之后,景斯言为了休整,推掉了不少比赛,在最豪华的酒店,他和夏暖恣意的庆祝自己获得第一个大满贯。

    他身体里被压抑太久的放肆一瞬间汹涌爆发,他们疯狂地做爱,他才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好男孩,他内心深处渴望着放纵,渴望着荒唐,渴望着和眼前的女人一起沉沦和堕落。

    夏暖也享受着景斯言忽然而来的热情,她看到他眼中功成名就后的骄纵与高傲,她知道如果她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她应该劝他继续去训练,应该讲清楚逆水行舟,不要沉溺于现在这一刻。

    可是她看着景斯言的面庞,城市万家灯火的光芒如同璀璨的星河倒映在少年的面容上,她倾身,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是这样,在他们曾经最辉煌的时候,他们躲在那件窄小的阁楼里寻欢作乐,不问红尘世俗。

    她的生命里被曲凤城用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画过,自那之后她的世界永远都在寻觅属于曾经的支离破碎的剪影。到现在,只有这一刻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似曾相识。

    于是她也将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过遵从本能罢了。

    孙清露不喜欢国外的生活,所以很早就回到了荔城。兴奋冷却,孙清露无意间和景斯言的团队沟通得悉景斯言居然已经一个月没有训练没有比赛了。她立刻给景斯言打电话,景斯言睡意惺忪地接起,孙清露质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景斯言坐起身,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不小心踢到了散落在床边的酒杯,掉落在地,孙清露听得一清二楚:“妈,我现在……”

    “是夏暖,对吗?”孙清露冷冷的问。

    景斯言“嗯”了一声:“妈,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不去训练,不去比赛?”孙清露劈头盖脸地怒斥,“你和那个女人还要贵混到什么时候?你们分手,赶紧给我分手!”

    景斯言急忙安抚着孙清露:“妈,你冷静一下,我就是最近太累了给自己放个假,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景斯言,你马上就和那个女人断了,然后给我滚回来!”孙清露很少用这种十分决绝的口气和景斯言说话,从小到大,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孩子,孙清露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都奉献给了儿子。她不喜欢夏暖,不仅仅是因为夏暖的身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从她手里抢走了本属于她的唯一的希望。

    “妈,你理解我一下好不好?我和夏暖很好……”

    “我不想理解你了!你要是不回来,你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孙清露怒吼着挂断了电话,扔下手机时,她整个人都脱了力,一手抵在额头上,她不懂,这个儿子为什么突然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景斯言缓缓放下手机,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是孙清露给他以前做的一次年夜饭。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在家过年了。

    夏暖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然后缓缓扣住他的手指,十指交握着,景斯言仍然目光怔忡地望着前方:“夏暖,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我这几年真的很累。”他扭过头,认真地看着夏暖,声音仿佛浸了水的绸缎,沉沉的:“从前我不觉得,我只想着我喜欢网球,通过这条路我可以出名赚钱然后感受生活。可是现在,我出名了,赚钱了,也得到梦寐以求的大满贯,我却发现我的生活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你想做什么?”夏暖安静地询问。

    景斯言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就像是空中楼阁,唯一的支点只有网球,现在这个支点已经不足以支撑我了,我的生活没有方向。”

    “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寻找另外的支点。”夏暖吻着他的侧面,缠绵说着,“我们去不同的地方,看这个世界不同的景象。”

    景斯言沉默着,许久,他扭过头接管了夏暖主动地吻呢喃说:“好,夏暖,陪着我,支配我,我属于你。”

    孙清露没有等到儿子的回复反而看到了新闻上关于两人出游的消息,景斯言整整在国外和夏暖不知疲倦地玩了叁个星期才返回荔城。孙清露斥责景斯言的行径,但是景斯言只是倔强的说:“妈,我想休息休息,有错吗?”他重新搬到了夏暖那里居住,想要避开孙清露不休止的训斥。

    景斯言在团队的催促下决定参加一站巡回赛。可是原定的训练他却睡到了下午才起来。当他磨蹭着到来时早就日落西山。他随便挥了两下拍子,然后练了几个发球就准备离开。教练拦住他问:“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打游戏,没看时间就玩过了。”景斯言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教练盯着他充满血丝的双眼,他的身上已经磨灭了天才球员的朝气,几秒后教练有些无奈地说:“景斯言,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吧,我觉得你现在的状况我真的爱莫能助。”

    景斯言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于是,当他再比赛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教练进行指导。他也不在乎,继续我行我素,想训练就训练,想参赛就参赛,反正有那么多代言费,他现在根本不缺钱。

    夏暖从没有劝阻过一次,哪怕孙清露打来电话用最恶毒的言辞诅咒辱骂她,又或者是最无奈最恳切的语气哀求她,她都无动于衷。

    她没有良心,她也没有廉耻。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她贪恋这种浪漫的脆弱感。她心知,早晚有一天一点点的风暴就会将他们营造的避风港瓦解。

    景斯言的巡回赛不温不火的进行着,他失去了奋斗的那股子傲气,多数时候都是心血来潮就好好打一场比赛,接下来就是几场连败。攀登上世界前叁很难,掉下来却非常容易。可是他现在却都不在意了。他和夏暖四处游玩,从前他那么讨厌瞩目,现在已经无所谓了,镜头里的景斯言亲昵的拥吻着夏暖,仿佛昭示天下,他和夏暖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一个月后,景斯言宣布解散团队。

    自此之后,他的团队包厢只出现夏暖一个人。

    景斯言的放纵最终换来的是成绩大幅度下降,再加上常年征战累积的伤病也在年底集体爆发。他不得不对外称全年赛季报销。这位刚刚攀上人生巅峰甚至还有很大希望的天才选手却似乎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陨落着。有人认为这是大满贯得主综合征,有人则将所有的问题推到了夏暖身上。

    景斯言一边治疗一边继续享受生活,他们出海,他们攀岩,他们将想做的事情都一点点完成。直到新年的前几天,他们回到家,看到孙清露站在冰天雪地里,哀痛的看着两人归来。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孙清露开诚布公地说,她的目光看着夏暖,不容拒绝。

    夏暖想请她进屋,孙清露没有答应。

    景斯言去到一边,遥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女人。

    孙清露没有责怪夏暖,她只是平静地讲述了一个单身母亲拉扯孩子长大的辛酸故事,最简单的陈述中,弥漫着一个母亲伟大的母爱。那是夏暖没有体会过的感情。她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她和林知安之间是一种绝望地相互依靠,那种情感与亲情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景斯言等了许久,当夏暖走向自己时,他握住她的手,等着她开口。她只说了叁个字:“回去吧。”

    景斯言明白她的意思。

    回到孙清露那里,回到赛场上,回到景斯言应有的人生。

    后来,景斯言真的回去了,却只是回到孙清露家里居住。他还是没有去训练,因为他的信仰从网球变成了夏暖,每天都会和夏暖四处闲逛,如果夏暖要拍戏,他就一个人旅游。

    可是,有一天,他的信仰被彻底击碎。

    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天气,似乎一切都会如同澄蓝的天空一样,他和夏暖手牵着手在国外街头闲逛,走得累了随便找了一个路边的小饭馆用餐,一个年轻人认出了夏暖激动的过来索要签名,夏暖欣然答应,低下头翻开印有自己和曲凤城图片的笔记本签下自己的名字。年轻人笑吟吟得,无意识的看着景斯言侧面脱口而出:“您长得真像曲凤城。”

    夏暖签完名,递给粉丝,粉丝欣喜地离开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和景斯言闲聊,景斯言却狐疑的摸了摸脸颊问:“我很像曲凤城?”

    夏暖摇摇头,打趣说:“他们是眼花了,下意识地以为我还是应该和曲凤城在一起。”

    怀疑的种子却很快生根发芽。回到荔城,景斯言夜里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如果当初江北可以说是无意,那么这一次几乎就可以说是确信无疑。他几乎是惊悚地侧过脸颊,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如噩梦一样环绕着他的男人与他的侧脸仿佛重合在了一起,目光中是难以置信、是恍然大悟,更是绝望至极。

    孙清露听到洗手间里忽然“哗啦”一声,她连忙去看,却只看到景斯言怔怔站在洗手间门口,目光隐晦,他的手指尖淌落淋漓鲜血,孙清露吓住了,回过神赶紧拉着儿子去客厅上药,景斯言一直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孙清露为他包扎好,他才终于有了一点意识,他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孙清露听不清,凑到他唇边,才听到他说:“我明天要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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