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崔凝觉得再说下自己都要被气炸了,遂扭头不理他。
    到了乐天居。
    崔凝问得小二,魏潜就在后园子,这才扬眉吐气,睨着崔况道,“怎么样,我就说五哥会在的。”
    “那又怎样?是你叫他来的?”崔况迈着方步走进去。
    崔凝又吃瘪,只好气鼓鼓的跟在后面。
    魏潜正在书房看其他卷宗,听云喜通报,将手里的东西都堆到一边,起身迎出去。
    “魏兄。”崔况拱手道。
    “崔小弟。”魏潜也认真还礼,真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对他。
    “五哥。”崔凝也乖乖行了一礼。
    魏潜回礼后领着两人去了厅中。
    刚刚坐下,崔凝便忍不住问道,“五哥,听说案子破了?”
    “嗯。”魏潜道,“先喝茶歇歇,稍后随我去见陆将军。”
    崔凝立刻不说话。
    倒是崔况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魏兄,家姐胡闹,你也帮着她胡闹吗?”
    魏潜不语。
    因为他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细节,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一面,所以他知道崔凝所作所为是情非得已,而非胡闹。他也曾经挣扎过要不要帮助她,但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行动胜于思考,还没有想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助她了。
    而他至今还不知道对错。
    “她不是胡闹。”魏潜看向崔况,“你为她手足,怎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说她?”
    这个外人,显然指的是他自己。
    崔况怔了一下,虚心接受他的指责,“魏兄说的是,况受教。”
    崔凝还是第一次见崔况如此顺从,实在在意料之外。
    “不过。”崔况话锋一转,“我实在没有把魏兄当做外人。”
    “我明白崔小弟的心思,君子坦荡,大可不必如此,缘分来则来矣,无人可挡,去择去矣,无人可留。”魏潜面无波澜的看着他,“崔小弟以为呢?”
    崔况不想多插手崔凝的事情,只是心里不赞同她与魏潜交往过密。他对自家二姐是一片爱护之心,怕她傻乎乎的就陷进去了,毕竟在他看来魏潜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可是又不好直接对魏潜说,因为人家还没有表现出对他二姐有兴趣呢。
    崔况顿了顿,“魏兄所言甚是,况确实不够磊落。”
    “爱之深罢了。”魏潜说的是实话,崔况是因为太担忧崔凝,又不愿意让她有丝毫的难过,才选择这种迂回的笨办法,一有机会就在他面前表现出‘我二姐不好,配不上你’的感觉。
    他俩高来高去,崔凝听得云里雾里,但怕开口问了又会被崔况堵一嘴,想想还是端着淑女架势装吧。
    “我既是跟了出来,魏兄不介意再跟去审案吧?”崔况问。
    魏潜浅笑,“并不是正式审案,只是我私下寻陆将军说话,无妨的。”
    “坊间传言,魏兄在捉拿凶手之前便知道对方身份,恕我直言,魏兄既然不想过深的牵涉此事,为何又私下去见陆将军?”崔况疑惑道。
    他知道凶手是陆微云,却没有告诉其他衙门的人,而是直接拉了他们蹲点捉人,既可以免除自己独担揭露此事的责任,又将此事弄的人尽皆知。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若是此事不闹大,陆微云绝对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多就是鞭笞降级之类,说不定私下还有人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魏潜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在他眼里,凶手和凶手之间并没有任何分别,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传言而已。”魏潜平淡的否认了传言。
    第七十四章 陆微云
    崔况也识趣不多言。
    崔凝换好衣服,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云喜来禀报准备好,三人便从侧门上马车离开。
    待走远了,魏潜才解释道,“最近总有人在门口堵我。”
    “不会是小娘子吧?”崔凝打趣道。
    “闲人。”魏潜道。
    三人到了刑部大牢,魏潜出示令牌,带崔凝姐弟进去,小厮侍婢们则都在马车附近等候。
    崔凝原以为大牢都是暗无天日、堆着草,虫鼠泛滥,但刑部大牢与她想象中迥然不同,的确是有点暗,但里面很干净,有胡床、案几,甚至还有油灯照明。
    魏潜带着他们走到一间独立的牢房门口,便看见里面有个高大的男子面墙而立,微微仰头看着高处窄窗投进来的丝许光线。
    只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英武沉毅。
    站了一会儿,魏潜才开口道,“陆将军。”
    陆微云慢慢转过身。
    崔凝刹那间就明白了为何戚氏会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他不到四十岁,长相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但是一身灰扑扑的囚服生生能穿成袍服的感觉,他动作不多,然而一举一动中又透出身为将领的杀伐果断。
    “魏小友。”陆微云面色有些苍白。
    从他缓缓坐下的姿势,崔凝才发现他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而他口口声声唤魏潜为“魏小友”,两人认识?
    魏潜薄唇紧抿。
    陆微云却姿态悠闲,“我想过,倘若这长安还有谁能找到我,一定会是你。”
    魏潜始终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他才令狱卒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默默在他面前坐下,“不想知道我是怎样发现你是凶手吗?”
    “你的聪明才智,常人不能及,又有何奇怪?”陆微云道。
    魏潜道,“是她对你的深情。让我画出了你的模样。”
    “深情?”陆微云冷笑。“你弄错了吧?”
    “倘若我找的凶手没有错,那引着我找的线索就不会有错。”魏潜黑眸定定的看着他,“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相对而坐,在此之前,如果要我说这世上还有谁绝对不可能卑鄙的凶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
    魏潜常常去的书楼。也是陆微云常常回去的地方,两人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已然是忘年知己。
    不过陆微云常年在战场,并不常在长安。
    在魏潜的印象里,陆微云磊落、义气、洒脱,绝不像是那种为情所困、为情杀人的男人。
    “愿闻其详。”陆微云弯起嘴角。
    魏潜明白陆微云想听的是关于戚氏的事情。对他的此刻想法并不甚在意,“我先与你说说她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吧。”
    不等陆微云回答,他便继续道。“她嫁入华国公府一载就患上了郁症。从华国公的诗和生前种种来看,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戚氏也是个敏感的人,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敢再写诗,怕一不小心暴露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总是变着法子的在种种细节上怀念你,比如抄的经书里拆写了你的姓,每一张纸上都能找到你姓氏的部首,写横的时候,会不经意在某个字上多写一道……”
    有些地方好像只是不经意落了一笔,时间久了,成为她写字的习惯,魏潜将这些比划一个个挑出来,至少有几千个,始终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他试了很多种方法,险些放弃,以为这仅仅是戚氏写字的习惯,他最后试着把整部经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部首都挑出来,出了“口”“人”就是耳朵旁。
    佛陀。
    加上那些横横竖竖,拼出一个陆字。
    崔凝听着,有点不知怎么形容魏潜,谁会去研究一个人写字时候的所有习惯,找出可疑的地方?过程繁琐至极不说,还有可能是白做工,他短短时间破案,就意味着,必须能极其迅速的从一篇文章中提取所有可疑之处,然后再成千上万种组合方式中,找出正确的一种。
    因为那些横竖的数量是没有规律的,戚氏写的时候绝不会顺便说明这个字一共有几个横几个竖。
    崔凝看着魏潜的后脑勺,深深觉得,这个人果然是打击她自己的恶劣环境之最。
    “我猜你之所以会杀她,是因为她决意为华国公守节吧。”魏潜看见陆微云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不愿再说下去。
    “你……”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魏潜并未去查她当年为何会嫁给华国公,他们之间本就有重重阻碍,也许戚氏有很多情非得已,陆微云为何偏偏以为她是背叛?无非是再见之后,戚氏的表现,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我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就像你一样。”陆微云看向崔凝,冲她淡淡一笑,一如当年第一次遇见戚氏。
    那年一树红绒落马缨。
    他还记得戚氏穿着浅蓝色的襦裙,所有的娘子都明丽的像百灵鸟,只有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有了些许幽兰之韵。
    她拿着签文递给他。
    这是陆微云一天来的头一个生意,挥毫洋洋洒洒写下一篇精妙的解签文。
    后来,她经常来,话也不多,只是眼巴巴的等着他写解签文。
    少女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每次若是写得好了,她就双眸熠熠生辉,若写的敷衍,她便满眼失望、不满。
    那一年,不知道被她骗去了多少文章。
    这么久的接触,两人话虽然不多,但相视一笑便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相熟之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就在他们认识一年多的一天,眉眼渐渐长开的女孩羞涩而又勇敢的拉住他的手,向他表明心意。
    如今想起来,陆微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心仿佛有一瞬那么一瞬停滞,随后狂跳起来,脑海中一团乱,想要推开她,又想要拥她入怀。
    而她又一席话,让他忽然被浇了一头冷水。
    她说为他谋了个文书的位置。
    陆微云知道戚氏一个为出嫁的女孩,为了谋这个位置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他的感觉很复杂,不是不懂她的好心,不是不感激,但是他的自尊心仍旧被狠狠击碎。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能受得来自敌人的胯.下之辱,自尊心被扔在地上践踏一次又一次,却不愿意在自己在意的女人面前显得有丝毫卑微。
    陆微云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吧,他没有说什么冲动的话,只是挣脱她的手,沉默着离开,从此之后再不出现在她视线里。
    并不是这件小小的事情将陆微云打击至此,他知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短短时间无法跨越,他们的恋情终究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后再次相遇,在戚氏的猛烈攻势下,陆微云终于还是沦陷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儿,看着她,就觉得心口充实,他们偷偷的约见,他教她诗词歌赋,她为他磨墨伴读。
    戚氏与他说,如果到时还是没有出路,她愿意不计较名分与他私奔。
    陆微云颇为感动,为了能够有资格求娶她,也开始妥协,用她的关系谋了个不入流的官职,由于他的努力和出色的能力,很快就升职了,虽然仍旧是微末官职,但总算离希望又近了一步。
    他们没有山盟海誓,两个人都在为了对方画低自己的底线,那份认真和包容,令彼此都觉得远远胜过至死不渝的誓言。
    可惜,没有争过时间。
    戚氏告诉他,家里给定亲了,而她也情愿嫁给一个年过中旬的鳏夫,也不想与他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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