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兄弟二人在两三仆役的护送下回城途中遭遇狼群,谢飖身受重伤,回到家中不久后不治而死。
    吕长史叹息,“谢飖一死,谢子清欠三房的可不仅仅是一条人命!”
    谢家三房有四个儿子,但唯谢飖是嫡子,且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可以说,他身上系着整个三房的荣辱兴衰。
    崔凝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事情,没想到在谢子清神君一般不容亵渎的表象之下,竟然还有这么多不可为人道的心酸。
    “这人呐,矜贵的时候连一片衣角都不容人犯,可一旦自己越过底线之后,便会越来越没有底线!谢家三房能卖女求荣,三房主母能卖侄儿婚事,能是什么好货色!”吕长史嗤笑。
    “怪不得……”崔凝喃喃道。怪不得谢飏明明挺聪明的一个人,入仕之后几次调动都显得那么浮躁急切,一大概都是三房的手笔吧。
    “扯远了扯远了。”吕长史忽然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不过,孙氏处境比谢子清好不到哪儿去,娘家无人,嫁入程家后便处处受制于人。孙氏年纪轻轻病逝,那婢女大闹了一场,说是程刺史只听闻昔年旧事,害死她家娘子……”
    崔凝闻言心中一动,“大人可知孙氏那位‘竹马’的身份?”
    吕长史摇头,“不知,只听说是陈将军一个远亲。”
    时至现在,崔凝完全想不通,彭佑患有这种病的情况下,很难辨别真相。也就是魏潜,博闻强记,脑子里存了当年淮南道的卷宗,又多番查证,这才找到一点方向,否则换个人来,案情到了彭佑这里可能就停了。
    凶手杀了杨檩嫁祸给彭佑,几乎是完美作案,为什么又会突然扯上程刺史?
    虽然程刺史今晚种种作为,都证明他不简单,但崔凝还是太相信,他如果是真凶,在想要嫁祸彭佑前提下,会直接将人约到家里来。
    崔凝直觉真相与“橘香散”有关,只是,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小崔大人,小崔大人!”吕长史见她直接发起呆来,喊了几声,见她回过神,这才问道,“你这么晚过来,不会只是想问我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吧?”
    崔凝道,“吕大人已经知道彭佑被收押了吧?”
    吕长史顿时一拍大腿,“我早就觉得这二人关系有变!”
    崔凝也不嫌他马后炮,而是颇为在意的询问,“此话怎讲?”
    第286章 周云飞
    假如彭佑是杀杨檩凶手,吕长史也不觉得太意外,因为他从前曾经无意间撞见过二人吵架翻脸。
    吕长史啧道,“其实吧,我未曾听清他们在吵什么,不过当时看彭佑脸色吓人,像是下一刻就能拳脚相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吕长史回忆道,“大概是一年前吧……”
    崔凝想了想,觉得不无可能。彭佑患有怪病,后来一直以“彭二”示人,彭二不知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杨檩可没有失忆啊!若是杨檩突然来了兴致,想拉着他这样那样……
    啧,场面一定很可怕。
    试想,彭二一直视杨檩如父如兄,突然遭遇这种事,岂能不崩溃?
    崔凝心中一动,立即起身道,“吕大人一席话突然提醒了我!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登门赔罪!”
    吕长史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小崔大人慢走。”
    待崔凝匆匆离去,吕长史面上笑容慢慢落下来,“来人!”
    管家匆忙进来,“大人。”
    吕长史道,“让人去查查监察使来我这里之前去过何处,出门又去往何处!”
    “是!”
    吕长史揣手看着门口,皱眉自语,“莫非是怀疑我?”
    吕长史当然知道杨檩之死与自己没有分耗干系,但这么多年为官告诉他一个道理:有时候,不是你有没有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够撇清。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背上一口黑锅!
    不管凶手是程玉京还是彭佑,都有嫁祸他人的本事,即使魏潜破案如神,莫名被攀扯上也绝对可以算作黑点了,若是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他日后想再往上动一动位置都会成为不大不小的阻碍。
    想到此,吕长史眸光冷然。
    *
    崔凝回到衙门,立即去找彭二。
    有道是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就是对手,想弄清“橘香散”的事情,问吕长史不如问彭二。
    而且,彭二有可能被杨檩要求做某种不可描述的事,心中难道一点芥蒂都没有?
    彭二看着崔凝,心中一时间涌上无数疑问,迟疑道,“崔大人去而复返,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我听说当初与杨别驾闹翻脸,几乎拳脚相向?不知是因为何事?”崔凝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分毫。
    彭二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脸色瞬间黑沉,抿唇不语。
    “我想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无需我多言。”崔凝道。
    “是。”彭二咬牙,浑身紧绷,压抑的表情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出来一般,“那次他喝了酒,拉着我……拉着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又拿当初南风馆的事情刺我……”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住,别开头,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至今不能接受这件事,明明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为什么却要揭他伤疤,甚至还对他产生那种恶心的念头!
    虽然第二天杨檩就道歉了,说是醉酒胡言,但此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当时遭遇此事时,三观尽毁、信仰崩塌的难堪和绝望,让他根本无法释怀。更何况,看当时杨檩的态度十分随意,也不知在心里想了多久,根本不像是酒后偶然失言。
    彭二狠狠喘了几口气,眼尾发红,“此时揭过之后,他再未提过,也并未真正对我做过什么,我也不至于因此便恩将仇报。”
    崔凝听罢,心中颇为复杂,叹了口气,转而问起了程夫人的事,“程大人园子里有座石舫,名字颇为奇特,你可知晓内情?”
    “你是说‘橘香散’?”彭二问。
    崔凝点头。
    彭二道,“那石舫原是叫玉珠跃荷,后来程玉京才改名橘香散,听闻是为了纪念亡妻。”
    本来因纪念亡妻而改名家中石舫名是很私人的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呢?崔凝觉得奇怪,“你如何知道此事?”
    “呵!”彭二嘲讽一笑,“他还有篇文章,名字就叫‘橘香散’,乃是在亡妻忌日所作,在江南一带颇受追捧,坊间人人都道他情深不二。”
    崔凝无语,纳了一院子的小妾还叫情深不二?也对,在许多人看来,妻是妻,妾是妾,不能混为一谈。
    “你可知道程夫人的事?”崔凝问。
    “孙氏?”彭二顿了一下,了然道,“想必你是知道了那件事情吧?你忽然问起此事,莫非是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崔凝看了他一眼,心道,看着听精明的一个人嘛,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真相呢?
    “或许吧。”崔凝没有隐瞒,“眼下只是有一点线索,还在查证,你可知晓她那位竹马是谁?”
    彭二顿时坐直身子,双目炯炯,“孙氏的那位竹马不是别人,正是吴县县令周云飞!”
    “当真?!”崔凝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与案情有关,周云飞又是向别驾献马之人,莫非……”彭二大概猜到崔凝所想,但一时没有想到杨檩和周云飞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想到自己有哪里得罪过他,“大人固然得罪过不少人,可周云飞一上任便直接投诚,并没有产生过任何摩擦。”
    彭二之所以会知道此事,正是因为周云飞向杨檩投诚之时曾经坦白过此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与程玉京之间有夺妻之仇,杨檩自是欣然接纳了。”
    “那在此之前呢?你们有没有查过他的身世?”崔凝沉吟道,“我听说程夫人那个竹马是陈将军一个远房亲戚,既然如此……”
    彭二道,“当然查过,大人颇为看重周云飞,亦是看重他与陈将军有些关系。不过……有没有漏掉的地方也未可知。”
    假设周云飞就是凶手,那么很多事情便能说的通了,唯有一件事情崔凝觉得有些不解——卫冷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他是如何知晓卫冷,并且冒充他引/诱杨檩的呢?
    能够做到这件事,说明对深知彭佑的病情,且熟知杨檩和卫冷之间关系……
    “你与周云飞何时相识?”崔凝问道。
    第287章 也是奇人
    “何时相识……”彭二认真回忆,“也就是在他任吴县县令之后,以前从未见过。”
    彭二越想越觉得周云飞有嫌疑,于是便将其身份背景一一向崔凝细说。
    周云飞的祖父官居四品,家中唯有一女,所以招了赘婿。周云飞的父亲是个相貌堂堂的郎君,不过是欠了周家恩情,才同意入赘。二人成亲后,也算是相敬如宾,夫妻和谐。
    周云飞十二岁那年,祖父告老还乡,一家老小在路上遭遇匪徒,一夕之间,周家上下只余周云飞。
    周云飞带伤前去投奔姨父,也就是陈将军。
    周母是家中独女,没有亲姐妹,嫁给陈将军的那位是周母同族的堂姐,关系都已经出五服了,只不过周母与她乃是手帕交,关系十分不错。
    不抢官宦和赶考学子,是土匪中不成文规矩,他们自有办法分辨这两类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一般不会出错。周家出事之后,周云飞没有去投奔更亲近的人,而是去投了最有权势的,这次灾祸怎么看都不太寻常。
    可即使周家这件事情就算是人为,也不会与杨檩、彭佑有关系。
    周云飞与孙氏青梅竹马,年纪和程玉京差不多,比杨檩都要大上好几岁,他十二岁的时候杨檩还不知道在哪儿和泥巴呢,更别说彭佑了!
    崔凝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忽而想到另一件事情,“周云飞在苏州郊外有没有庄子?”
    “没……”彭二正欲说没有,话语猛然一顿,又急急道,“他是没有庄子,可是周夫人出身商贾,手里产业应该不少!”
    彭二与周云飞往来密切,但也不会暗戳戳的去打探人家夫人手里有哪些产业,若是周夫人私下在苏州郊外买了庄子,他未必会知道。
    他紧接着又道,“周云飞的官路很是坎坷,他以前曾经任过太子少詹事。”
    “太子少詹事!”崔凝惊讶,这可是四品官!
    周云飞也是“奇人”,初出茅庐时一身才华,考中状元之后便做了翰林院修撰,之后又任起居郎。起居郎乃是天子近臣,凡圣上处理政务之时皆要在场记录,这一步,多少人一辈子都跨不进去。周云飞起点颇高,分明走的宰辅路子,可是后来忽然又迁受太子少詹事。
    从起居郎到太子少詹事,连升数级,若是放在平常,绝对是一飞冲天,可惜彼时太子正是刚被女帝陛下从皇位上挤下来不久的上一任皇帝,处境十分尴尬。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太子少詹事做了没多久便外放到一个中州做了长史,一下子从四品降到六品。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毕竟那么高的起点,好好做个长史,指不准熬几年就能升别驾、刺史呢?可万万想不到,刺史没混上,反而直接贬官至县令。
    人家都起点低,官越做越高,周云飞正相反,他前半辈子最高点,也就是刚考了状元的头几年了。
    周云飞尚未至不惑之年,这经历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要跌宕起伏。
    崔凝以为,先不管周云飞贬官的原因,目前看来,不管是献马还是橘香散,都与他有绕不开的关系。还有,他十二岁就去投奔陈将军,极有可能会武艺。怎么看,都具备作案条件。
    崔凝回去便翻出有关吴县、吴县县令的所有资料,逐字逐句的看了个遍。
    履历上写明周云飞之所以被贬官,是因为当年治下几个县在遭遇水灾时没有及时疏散,造成数千伤亡。他还是因为一直在前线亲力亲为,又有亲友从中斡旋,才会被从轻发落,他顶头上司直接被下了大狱。
    从公文上头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涉及此案的线索。
    崔凝觉得即便是有,她恐怕也看不出来。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周云飞真是凶手,五哥岂不是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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