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问你冷不冷呢!”崔凝把食盒放在旁边的茶桌上。
    方才离得远,见他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凑近了才看见下巴上冒出了一点青须。崔凝觉得惊奇,伸手摸了摸,又痒又刺。
    “别闹。”魏潜抓住她的手,试了试温度,“有些凉。”
    崔凝的手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刚从外头来,一会儿就好了。屋里炉子都灭了,五哥的手竟然还是暖的。”
    魏潜笑笑,“火气旺。”
    “五哥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我早上让厨房给你做了。尝尝?”
    亲近又熨帖,像是魏母常常会对魏父说的话,让魏潜恍惚间觉得两人已经婚后许久似的。
    魏潜父母感情深厚,兄嫂鹣鲽情深,家里从没有那些乌糟烂事,满长安谁人不羡慕,只有魏潜身处其中,每每家宴都觉得凄凉。
    那几对夫妻倒也不是多么腻歪露骨,但瞧着你为我夹菜、我为你斟酒,相视会心一笑,那种甜蜜就像是被封在罐子里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叫人馋得慌。他参与聊天吧,总是因为不能体会婚后感情生活而显得格格不入,不说话吧,没一会儿便全都向他投过来“关爱孤寡”的目光。
    别人蜜里调油,独他凄风苦雨,阖家团圆的日子,还不能迟到早退,回回一顿饭都能吃出上刑场的感觉。
    若是成婚之后与崔凝一起吃家宴……
    “好。”魏潜一时间被自己想象的未来甜到心头发慌,笑容满面的跟着她移步到茶桌旁。
    刚刚落座,魏潜突然意识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立刻收敛了一些,又看了一眼崔凝,见她忙着摆饭,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这才放松下来。
    魏潜一直都矜持的,不管是笑是怒都十分克制,方才那笑容亮的晃眼,崔凝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只不过难得见他有点傻气,万一拆穿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了,便只好硬忍着。
    她也没有想到只是做了这一点小事,便能让他如此开怀。
    崔凝回想了一下,从前也不是没有关心过他。这次多半是这次哪里戳到他的点了!
    她想了想,方才也没做太多事,心思偷偷转了一圈,想到母亲平日对父亲说话的语气,突然灵光一闪,接着道,“熬了一夜,晨间难免胃口不好,先吃点清粥暖暖胃。”
    若是平时,崔凝可能会说“要是胃口不好,就先吃点清粥试试吧”,这回不是劝,也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用最亲昵的语气要求他就要这样做。
    果然,魏潜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好。”
    崔凝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其实心里都已经笑的打滚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五哥!
    只是笑过之后心头有些酸胀,“五哥。”
    “嗯?”
    崔凝盘膝坐在他旁边,托腮看着他吃粥,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很是纠结,“我现在吧,心很乱。”
    魏潜敛了笑,放下勺子,“怎么了?”
    “哎呀,就是谈谈心嘛,你边吃边听我说。”崔凝催促道。
    魏潜点头,往口中送了一勺粥。
    “我觉得现在一时想像小狗似的扑在你身上摇尾巴,一时又想像老母鸡一样把你藏在翅膀下,抱抱你,疼爱你……”
    “呃咳咳咳咳咳咳……”
    魏潜呛得涨红了脸,崔凝连忙递了帕子给他,又倒了杯水,“怎么就呛了呢?!”
    魏潜脸色涨红,眼中含着水光瞪了她一眼。
    崔凝愣了一下,“五哥可真好看。”
    “咳咳咳!”
    好半晌,魏潜才缓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早晚要废在你手上。”
    “哈?”崔凝一头雾水。
    魏潜声音微哑,“合着我现在提了身份,从狗食变成了养狗人和小鸡仔?”
    当初那柳意娘撩拨魏潜,崔凝当街怼了她,回头还向魏潜邀功,说什么“小狗都知道护食”,这回他比狗食强点,倒是能动弹了。
    “就是打个比方,五哥还计较这个?”她眼睛瞪的溜圆,仿佛只要他点头就马上就会变成震惊似的。
    “那倒也不是。”魏潜觉得无奈又好笑,却并不打算让她改。
    若是有一日崔凝忽然写了首酸诗给他,才真让他惊吓。
    也罢,小鸡仔就小鸡仔吧。
    魏潜评价的很委婉,“你这比方有趣的很,只是下次不要拣着我吃饭喝水的时候突然谈心。”
    崔凝扁了扁嘴,“那好吧,你先吃。”
    魏潜揉揉她的脑袋,飞快用完早膳。
    方才只顾着笑,没有认真想过她话里的意思,等他回过味来,想到她说“想抱抱他,疼爱他”便忍不住脸热,“你……咳……”
    他清清嗓子,将话在心里细细斟酌了一番才道,“你心里虽则一时这样一时那样,总归没有不好的情绪,不必太纠结。”
    因为他也一时心动不已,一时想把她当闺女宠。
    “也对!”崔凝不知道自己横冲直撞入人心扉搅乱了一团,立刻便将刚才的纠结抛之脑后,毫无负担的说起了别的事,“五哥,我晚上要去赴个宴。”
    话题跳跃太快,魏潜也只好努力收拾好心绪,跟上她的节奏,“哪家的宴?”
    最近难得不宵禁,很多人家别出心裁的把宴设在了晚上。
    “宜安公主下的贴,不过我听母亲说,这个赏花宴是太平公主的意思,邀请了不少人呢。五哥,宜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魏潜皱眉。
    别看魏潜平日很冷肃的模样,实则不会轻易对谁产生厌恶的情绪,但他对宜安公主可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
    “宜安公主……不是什么值得结交的人。”魏潜自从在宫里偶遇,回来之后便命人去查了她。
    那些阴私之事,魏潜不好宣之于口,又想到晚上崔凝可能要与之碰面,便将探子的密信拿给她看,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遭了算计。
    第326章 巧合吗
    三页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里头写的那些事儿,崔凝看着跟话本子似的。
    这位公主可真不是凡人,情夫遍布朝野,上到朝中权贵,下到贩夫走足,范围之广、口味之杂令人咋舌。
    这些情夫里有被她强迫的,有攀附上来的,这都不算稀奇,宜安公主还出卖自己,府内更是养着许多美貌女子供权贵玩乐。
    好好一个公主,声色犬马也就罢了,竟把自己活的像个老鸨一样。
    魏潜道,“这些不过冰山一角。公主多养几个宠奴并不奇怪,倘若她连自己都出卖,所求恐怕不简单。”
    不过这只是魏潜的推测,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
    宜安公主是皇帝随意宠幸一个宫婢的产物,没有人期待过她的降生。
    那时陛下虽未正式临朝处政,但已经接触朝政已久,以她当时的地位和心性,自然不会刻意去针对一个婴儿,不过就是无视罢了。高宗还在世的时候,她的无视是宜安公主的生路,高宗驾崩,她掌权之后,她的无视就是一把能将其斩落尘泥的刀。
    “高宗驾崩后,宜安公主日子不好过。彼时她才六七岁,正是懂事又心性未定之时,是否因处境所迫左了心性也未可知。”
    眼下也没有更多证据证明宜安公主有什么隐秘心思,也许是魏潜想的太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建议崔凝与这样偏执疯狂的人深交。
    崔凝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五哥放心,我会小心的。”
    崔凝一心要查明残害师门的凶手,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亦不想节外生枝去招惹一个浑身是非的公主,只是她很好奇,“陛下和太平公主都不知道这些事吗?为什么……”
    为什么太平公主还会与她一同举办赏花宴?
    魏潜道,“陛下眼里大约只有两种人吧。”
    崔凝不解。
    “一种是有用之人,一种是无用之人。”
    品性好坏可能会影响陛下的喜恶,但她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弃之不用。于她来说,好人有好人的用法,恶人有恶人的用法,只要不越过她划下界线都是手里能用的棋子。
    “太平公主是陛下一手带大,心性脾气且不说,行事倒是十分相像。”魏潜道。
    宜安公主名声再不好,私底下再乱来,明面上都还过得去,况且在吃喝玩乐赚钱敛财这些门道上,也确实是一把好手。就冲着她每年流水一样送上的钱财礼物,太平公主也不至于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至于宜安公主强迫男子的事,魏潜多少能猜到陛下的想法。
    宜安公主也挑嘴,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能一股脑往床上拽。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能入她眼的,除了皮相出色之外,多少都有点能力才华,若是真的心性高洁不堪受辱,豁出去也未必不能整死她。
    可迄今为止,别说没有闹出过人命,就是闹事的都没有。圣上日理万机,别人自己都不想办法讨公道,还指望能她百忙之中主动为几个男子的贞操费心?
    魏潜想到青玉枝是太平公主名下产业,叮嘱道,“青玉枝一案,牵连甚广,你莫要因此特意去接触公主。”
    崔凝原本还真有这个打算,闻言却毫不犹豫的道,“我听五哥的。”
    “大人,所有人都到齐了。”门外传来差役通报声。
    “知道了。”魏潜应了一声,又向崔凝道,“走吧,去忠义堂。”
    一处和四处有一个算一个,昨天都忙的脚不沾地,没有一个是在子时之前睡觉的。
    崔凝跟在魏潜后面,一进门就看见所有人都是一脸睡眠不足的模样,尤其是易君如,熬了一夜,此刻一脸沧桑,连身上的肉看上去都不饱满了。
    魏潜与一处监察令一坐一右坐在上首,崔凝亦在下面落座。
    “书房里的东西已经梳理清楚。”易君如把一卷记录放在桌上,强打着精神道,“里面七成以上都是八卦占卜的书,一成符箓典籍,只有不到两成的观星书。其他还有信件、书画若干,这里是详细记录。那些观星书上面笔迹陈旧,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碰过了,而且从这个书房里半点找不到他近年的观星记录。”
    魏潜看向另外一位监察使,“在他家里可曾发现近年观星记录?”
    悬宿先生在长安有自己的宅子,碎天江的院子只是落脚的地方。
    “那宅子里不仅没有观星记录,还到处都是灰尘,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不过在卧房里发现了一些书信,来信是同一个人,落款都是聿姬。其中提到了悬宿先生妻女失踪一事。”监察使把信也都带了过来,直接令差役呈到魏潜面前。
    崔凝问,“两处可有发现中天八卦残本?”
    “没有。”
    “不曾。”
    崔凝疑道,“这就奇怪了!碎天江的掌柜说悬宿先生以前学过八卦占卜,但并不痴迷,是因为半年前突然得到一本中天八卦残本才突然痴迷此道。但是我昨日也亲自探查过,放着观星手稿的书架上面覆了一层灰尘,至少有几个月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书了。”
    易君如点头,“的确,从书房里各种笔迹的新旧程度来看,悬宿先生绝不可能是在半年内才开始痴迷占卜、符箓。”
    “也就是说,楼仲的说辞和事实有出入,并且到处都没有寻到他口中所说的中天八卦残本?”魏潜顿了须臾,又问,“一处那边可有结果?”
    一处监察令示意下属监察使回话。
    一处监察使一面令差役呈上密信,一面道,“悬宿先生在外云游两年,一年前才回到长安,平日就住在碎天江的院子里,极少参加集会宴席,最近半年与他往来频繁的只有四人。一个就是碎天江的楼仲,悬宿先生的日常所需几乎是他一手包办,另两位是他相识十年以上的挚友,只有一个叫柳鹑的人是一年前才结识的。这个柳鹑是青楼管事,大家未必知道,但提起另外一个人,想必各位都有印象。”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此人是柳意娘的义兄。我们已经留了人手专门监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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