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四分五裂,一股股浓烟涌出,被大风一吹,瞬间消失。
    双方速度极快,相距极近,即使看见地上的烟气,并且有所忌惮,也根本无法避开。
    十余骑从浓烟消散处掠过。
    崔凝伏在马背上,一手死死抓着詹师道,大口大口喘息着。
    身后传来几声巨响,崔凝回头,发现跟得最近的几匹马轰然倒地,马上的人翻身落地。
    方才追兵贴太近,诸葛不离没有放这种毒,毕竟自己所乘的两匹马也很有可能中招,现在拉开距离,且对方在下风向,时机绝佳,她当机立断的抓住,放倒了对面一片。
    往常一个人厮杀固然有趣,但今日与崔凝配合无间,倒也令她享受到了另外一种乐趣,也渐渐从疯狂中脱离出来。
    “咻”
    前方响起短促的哨声。
    崔凝心中微凉,心说詹师道到底知道些什么惊天秘闻,竟然叫对方布下天罗地网?
    她们奔逃已三刻有余,速度比来时还要快很多,眼下应该距离长安城很近了。
    对方若是有本事在城下设埋伏,那今晚任务大约是要失败了……
    崔凝心中不甘,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起魏潜在城门处留了人接应。
    或许还能一搏!
    她隐约看见前方有光亮,尚未来得及分辨来着是敌是友,两匹马踏雪如飞,眨眼间冲出黑暗,火光已在眼前。
    “咻”
    再次听见哨声,两匹马“咴咴”回应。
    “是晨光和煦风!”那人声音里带着喜悦,唤道,“崔大人!”
    煦风和晨光,正是崔凝与诸葛不离骑的这两匹马。
    崔凝听出那声音出城时牵马给她的黑衣人,心中不由一喜。现在身后已看不见追兵,但她仍是不放心,“后有追兵!”
    话音方落,前面火光骤灭,十数骑在风雪微光中迎面而来,为首那人身披黑色裘皮大氅,身姿英挺。
    风雪袭面,崔凝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疾驰而来,唇边流泻一丝笑意。
    胯下晨风早已减缓速度。
    “五哥!”见他近前,崔凝咧嘴一笑,连风雪灌了满嘴都顾不上了。
    魏潜见她狼狈伏在马背上,身下还护着一人,不由皱眉,沉默地将人捞过来裹入大氅。
    旁边有鹰卫过来把詹师道背走。
    魏潜看向诸葛不离,后者眼尾殷红,眼里带着朦胧雾气,掩住真实情绪,“我带你的人回去抓人,保证会留活口。”
    魏潜没有回答,回身简短的吩咐鹰卫几句,默认的态度,算是答应了。
    诸葛不离说留活口,那必然不可能是全留。她不会主动对谁出手,但绝非良善之辈,若是谁敢动她一根毫毛,她必会诛其全族泄愤!
    能从诸葛不离口中听到“留活口”三个字,已经是很给魏潜面子了。
    站在魏潜的立场上,“活口”多多益善,但追兵既然没有跟上来,大概是已经中招,诸葛不离想杀易如反掌。
    若是魏潜想,也未必不能把人留下来,但他没有阻止。
    从前魏潜一身正气,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却有一瞬间恨不能亲自折回去将袭击者全部除掉。
    崔凝把脸贴在他胸口,半晌开口道,“五哥,你刚才心跳好快。”
    “嗯。”他刚刚看见崔凝小脸惨白,心都快炸了,看见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这才慢慢平复,现在已然冷静下来,却不后悔自己这一次违背原则,“可曾伤着哪里?”
    “之前手臂脱臼,我自己装回去……”崔凝稍微动了一下,龇牙咧嘴,“可能装歪了……”
    第372章 至明至暗
    “哪只手臂?”魏潜立即问。
    “左手。”崔凝道。
    魏潜摸到她左臂,隔着厚厚的棉衣辨不出具体情形,听见她轻“嘶”了一声,更是不敢下重手,遂没好气的道,“摸不清情况就随便接?”
    “嘿嘿。”崔凝自知理亏,也不同他犟嘴,只拿脸蹭蹭他的胸口,转移话题,“五哥,你知道诸葛不离的秉性还答应她带人回去抓捕?她说的留活口很有可能只是留一个活口。”
    “嗯。”魏潜默默加快了行速,“既为凶犯,早晚都要死,没有区别。”
    有区别的,崔凝在心里道。
    魏潜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即便都是死刑犯,行刑日期判在哪一日他就一定会让人好好活到那一日,绝不会提前一刻取他性命。
    “你会觉得我这样做有失公正吗?”魏潜问。
    崔凝摇头,“五哥是为了我吧?”
    魏潜未答,崔凝继续道,“我见识浅薄,也不知道你的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私心里是欢喜的。”
    “我亦不知。”魏潜垂首,下巴轻轻蹭她的发顶,“我只知道从来没有哪一刻,我活的如此真实。”
    他笑,“世人都道我魏家宁折不弯,却不知,魏家家训上也会写着过刚易折、至明之下至暗这样的训言。我以前不懂,现在却有些懂了。”
    魏潜一身正气,行事光明磊落,他往常也以这样的准则要求自己,直到方才,内心深处迸发的恶念,竟如至暗夤夜,令他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
    至明之下是至暗。
    从前,魏潜觉得这句话的解意是“越光明的地方,阴影便越浓重”,的确,这样理解也没有错,但它之所以被写进家训,表达的并不是只有表面意思。
    人皆有欲,太过压抑自己,并无益处。
    魏潜忽然明白,“这大概是圣上一直把我留在监察司的原因。”
    不为外物所动,心中自有法度,然而也同样不那么懂人心。
    “不是圣上把我变成了刀,而是现在的我只适合做刀。”他心中释然,同时对律法与人心也有了新的体悟。
    崔凝悄悄伸手拢住他劲瘦的腰。五哥为她破了一直以来的原则,于私心的确是欢喜,但她没有说出在这欢喜背后的忧虑。她害怕自己令他身上溅上污点。
    他不是个喜欢表达感触的人,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忧虑才会说这么多。
    “五哥。”崔凝埋头在他怀里,声音闷闷。
    魏潜以为她心中仍有顾虑,不料却听她紧接着道,“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啊?每次我都以为自己顶喜欢你了,没想到还能更喜欢!”
    从前仰望他,如今更贴近他。同是喜欢,感觉却截然不同。
    “嗯。”魏潜笑了一声。
    崔凝仰头看着他的脸,悄声道,“你心跳变快了。”
    魏潜耳朵发烫,无奈的伸手把她脑袋按回怀里,轻轻吐了一口气。
    回到监察司。
    魏潜火速安排好一切,然后亲自盯着医生给她重新接手臂。
    崔平香刚进监察司便得知崔凝受伤的消息,顿时脸色一沉,一阵风似的冲到暖阁门口。
    “嗷嗷”
    暖阁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就像是被狠狠踩到脚的小狗,惊的崔平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门前。
    崔平香稳住身形,满心焦急地快步入内,“大人!”
    屋内,崔凝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是把手臂接好了。
    医生谆谆叮嘱,“大人的手臂这几日定要好生养着,万万不能吃劲,反复脱臼日后若形成惯性就难办了!”
    “我知道了,多谢您。”崔凝认真应下。
    魏潜送医生出门。
    崔平香凑到榻前,小心问道,“大人没事吧?”
    脱臼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崔平香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又让主子受伤了……
    崔凝见她满脸写着“我完了”“没希望了”“一切都结束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没事!只是一点小意外。”
    若是她当时应对经验足一些,甚至都可以避免。
    “大人罚我吧!”崔平香噗通一声跪到榻前,“是属下保护不力!”
    崔凝啧了一声,“最近正是用人之际,先记下吧,等这个案子过了之后,你去跟青心学绣花。”
    “啊?”崔平香以为自己听错了,“绣花?”
    崔凝点头,信口胡诌,“昂。学绣花可以变得聪明细心。”
    “这、这样吗……属下领命。”崔平香半信半疑,不过终究是松了口气。
    崔凝只是随口逗一逗崔平香,并不认为今晚受伤是她的错,假如当时她们一起上山,自己固然安全一些,但让诸葛不离一个人面对二三十骑精兵,还是太为难人了。
    毕竟,还有个昏迷的詹师道,不容有失。
    然而,若是当时她们带着詹师道一起上山,被几十人堵在山上,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好。总之以少对多,难免要落了下风,现在一切都顺利得超出预料太多,崔凝觉得很满意。
    不得不说,那两匹马立了大功。
    “韩开怎么样?”崔凝问。
    崔平香道,“只受了点皮外伤。我们原本还活捉了一个,但是那人自绝太快,未来得及阻止。”
    崔凝打量她几眼,“你没事吧?”
    “没事!那些人还伤不到我!”崔平香骄傲了一小下,想到崔凝的手臂,突然又萎靡,颇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属下定然好生学绣花。”
    诸葛不离进来,柔声问,“大人胳膊没事吧?”
    崔平香怒目而视,“说好了别人若想伤大人一根毫毛需从你尸体上踏过去呢?!”
    诸葛不离轻笑,“那我也未曾食言呐。”
    “大人的手……”
    崔凝清了清嗓子,“平香,手臂是我自己扯脱臼的,与旁人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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