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了……”她小声嘀咕,迎面碰到在修剪花枝的老仆,后者冲她施礼。

    “郡主。”

    “诶,我问你呀,看见陆阳了吗?”

    老仆人颔了颔首,只说他回来了一趟,然后又走了。

    “走了?”容萤微怔,半晌才反应过来。

    一定是生气了。

    或者说陆阳生气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但是他的离开,容萤就完全搞不懂了。这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举动才对。

    “居然这么小心眼。”她颦着眉往回走,心中又失落又郁闷,索性破罐子破摔。

    “从今天起晚上不准留门!一个外人也不许放进来!”

    她这么吩咐下去,甚至把房门也锁了,窗户院门统统封了个干净。

    走就走吧,反正她就是不好,那干脆别回来了。

    第一天,容萤搂着被衾睡得很好,心里还有在猜测,陆阳看见自己的门被封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第二天,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她坐在椅子上想,他可能气消了才回来吧。

    第三天,依旧杳无音信。

    容萤终于忍不住,走到账房里问管事:“这几日夜里没人来过么?”

    老管家一脸迷茫:“郡主不是叮嘱过不能留门的么?”

    “……”她垂头丧气地叹了声,“你还是把门开着吧。”

    可是自那天起,陆阳真的没有再出现过。

    容萤蹲坐在门口,托着腮发呆。蓝天白云,一望无际,地上的雪都化了,湿漉漉的一片。丫鬟端着茶点从门外进来,见状忙跑过来扶她。

    “小郡主,这地上凉得很,当心坐出病,咱们进屋里去坐,好不好?”容萤不大喜欢别人用这种哄小孩儿的口气跟她说话,闻言也没什么好脸色,挥开她的手,慢腾腾地起身拍裙子。

    一碟桂花糕,她只吃了半块儿,一面喝茶一面走神。身边的这个丫鬟话很多,叽叽喳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她聊。

    说市面上出了一种好看的胭脂,还是贵妃娘娘用过的,价格不菲;说城北的梅花开得特别好,一眼望去红白相间,美不胜收,问她要不要去赏花;说端王府里昨天有人行刺,现在官府还在查;说端王爷今日已经出征了,羽林军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口下过,场面很是壮观……

    “等等……”容萤打断她,“你刚刚说什么?端王府里昨天进了刺客?”

    丫鬟手里正做着针线,闻言抬起头:“是啊,王爷还特意嘱咐不必惊扰圣上,让官府的动静别闹太大。哎哟,那不就嘴上说说么,这样皇上就更知道了。”

    她嘴里含着食物却没有拒绝,讷讷地盯着虚里看,蓦地,把糕点一丢,跳下椅子直奔门外。

    “郡主,您又要去哪儿啊?”

    容萤什么也没说,冲到街上,左右环顾。

    人海茫茫,一眼望到尽头,一眼望到天边,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却没有一张脸是她想见到的。

    那个从始至终都为她着想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萤抬头望着碧空,双目酸涩得厉害。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她对着那轮浅淡太阳喃喃自语,“我错了,我错了……你把他还给我吧……”

    等了很久,却得不到任何的答复,容萤终于收回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也不知道陆阳会去何处,更不知他眼下是生是死。

    茶肆里有人说书,乐坊笙歌醉舞,州桥下叫卖的小贩扯着嗓子喊:“冰糖葫芦哎——糖包豆包!”

    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入了夜,容萤就在宅子大门前蹲坐着,管事唤了她好几回她也没搭理,到最后是在烦不胜烦,只能出声把他喝走。

    头顶上的太阳已经变成了圆月,冬天的晚上很少能看到星星,冷月就那么挂着,清辉洒得满城皆是。

    她心里闷得很,张开嘴想嚎啕大哭,突然间听到附近有极其细微的声响。容萤一个激灵,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撒腿就跑出去。

    巷子已经黑了,没有灯,她怔怔地看着墙角边那个高大的黑影,眼泪一瞬就掉了下来。

    “陆阳……陆阳……”她边哭边往前走,哽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周围显得格外清晰。

    还没靠近已经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遮住冷月的那团云一散开,银白色的光将他半边脸照得十分温柔。

    陆阳穿了一身夜行衣,深黑的颜色几乎和四周融为一体。

    容萤低着头,小心拉住他的手,不等开口,却听他轻轻道:

    “我还是没能帮你杀了他……”

    她听得鼻中一酸,猛地伸手把陆阳的腿抱住,大哭道:“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胡说八道。”

    他在上面低低叹气,想将她拉开,又怕伤到她,“萤萤。”

    “别抱我,我身上脏……”

    她并未在意这些,只揪着他衣衫的下摆,泪流满面,“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陆阳,你原谅我……”

    陆阳尽量把语气放轻柔:“好了,别哭了。”

    容萤眼泪仍没止住,一阵一阵的抽噎,“陆阳……”

    他叹了口气:“不哭我就原谅你。”

    容萤吸了吸鼻子,迅速把脸擦干,扬起脑袋来看他:“好了……”

    陆阳忍不住笑了笑,面容依旧温和,抬手在她头顶上轻轻一按,力道不轻不重。饶是附近灯火暗淡,容萤也看出他已满脸倦色,疲惫不堪。

    想起那日在寿阳城外的情景,心中便不由一凛,“你伤得重么?进去上药!”

    陆阳抽回手摇头:“我没事,都是小伤,不要紧的。”

    “那你跟我进去!”她抱住他胳膊。

    “不行……太明显了。”尽管是小伤,但这身衣服再加上衣服上的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萤咬住嘴唇,仔细思索了一番,忽然把他拽到后门。

    “你在这里等我。”

    临走之前她又不放心的叮嘱:“不准偷偷离开!”

    “……”

    容萤飞快回了房,把伺候的丫鬟全部打发走,沿途又将守夜的老汉、扫地的小厮一并清理了,做完了这些她拍拍手回到陆阳跟前,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至自己的屋内。

    他对这个房间有着很深的恐惧与排斥,容萤能感觉的出来,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灯火通明,四周亮堂堂的,在这样的灯光下,他身上的血迹便尤为清晰,东一块西一块的,斑斑驳驳。陆阳站在其中,模样有些局促,有些不知所措。很少看见他露出这般表情。

    因为之前的事,容萤颇有负罪感,她把陆阳摁在桌前坐下,自己出去给他找衣衫,找药,烧热水。

    等容萤捧了衣服回来,陆阳还是呆呆地坐着,她往桶里放好热水,挽起袖子擦了擦汗,走到他跟前去。

    “我给你脱衣裳?”

    陆阳没有回应,目光怔怔,尚在出神。容萤伸手挥了两下,无奈地看着他,只好埋下头去帮他解开衣带。

    夜行衣下的白色深衣也被血粘在了一起,她动作极其小心,生怕弄疼他。

    上衣褪下后,他精壮的胸膛便曝露在外,结实的小臂上还挂着一道伤。上一次,容萤隔着雾气也见过,但没有这回这么仔细清楚,每一寸都能看见,包括新伤和陈年的旧伤。

    陆阳像是才反应过来,急忙从她手中接过手巾,“我自己来。”

    容萤挠挠头,又去取了一块,“你后背擦不到,我帮你吧。”

    如他所说,伤虽然多,但都没有特别严重的,可尽管如此,那些血淋淋的口子也够瘆人了。难得的是,容萤并未露出半分惧意。

    她全程都很沉默,默默垂着眼睑,认真的帮陆阳擦洗后背,他身上很温热,古铜色的背脊过水以后显出健壮的痕迹,抬眼时不经意看到心口附近那个圆形的,浅淡的印痕。

    她自然记得那道伤,是上次留下来的。

    涂好了药,陆阳换了套深衣,周身的血气消散了,有淡淡的药膏清香,容萤把他扶到床边。

    “你休息吧,好好睡一觉。人我都打发走了,他们不会发现你的。”

    许是实在太累了,陆阳难得没再推辞,头一靠着枕头,不多久呼吸便均匀起来。

    容萤轻手轻脚地收拾完这摊残局,正伸了个懒腰,余光瞥到他,动作忽然一滞,走过来,缓缓蹲下。

    陆阳的脸生得刚毅,眉峰鬓角如刀削似的,难怪岳泽会说他面凶。但每每他睡着,这份冷硬便缓和了许多,烛火里照着,五官有说不出的柔和。

    容萤悄悄伸出指头,不敢靠太近,只远远地描着他的轮廓,那温热的鼻息轻喷在指尖,心中异常温暖。

    她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仰头打了个呵欠,将灯熄了,爬到他背后去睡下。

    一夜好梦。

    晚上忙活了一宿,容萤睡得特别沉,一觉醒来,天居然还没亮,她揉揉眼睛,一转头看到陆阳已经醒了,靠在床边坐着,不知想什么。

    因为身上有药膏,里衣并未扎紧,胸怀敞开着,肌肉袒露了半片。

    容萤睡眼惺忪地扯扯他衣摆。

    “你干嘛呀,睡不着?”

    他忽然冒出一句:“端王爷昨天出征了。”

    “我知道,这样最好,官府的人未必查得到你。”

    陆阳摇摇头,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西北的战事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平息的,从前就折腾了许久,端王这次的离开也算是一件幸事。以他现在的能力实在不足以与他抗衡。

    在这短暂的时间中,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打算去从军。”

    宁王是镇守西南的,他如今一死,南边的蛮族大约也在蠢蠢欲动,凭自己的实力再打几场胜仗,挣到官阶应该不难。

    容萤没有依靠,他只能努力,成为她的依靠。

    四周沉默了一阵,容萤缩在被窝里思索,看到他那一身的伤,似乎也能够明白他的想法。

    “陆阳,你想当大将军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伯方告诉我的。”

    他静默许久,低低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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