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妈……我专门给你?买的?拖鞋, 是按照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的?码数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穿上试试看。”
    宋时樾看着那双拖鞋,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自己的?脚上。
    他忘了自己脚上的?这双鞋究竟是什么时候买的?,反正?肯定穿了好多年。鞋面的?皮被磨了起来,鞋底也开了胶。在门口花园走的?那几步,雨水便顺着鞋底流进鞋子,里面湿漉漉的?一片。
    他动了动脚趾,雨水便顺着鞋尖裂开的?缝隙里冒出来一点点。
    他猛地僵住身?子,不敢再动了。
    黎莘看见了,她把少年手里的?雨伞丢到旁边装雨伞的?框里,朝他温和的?笑了笑。
    “不想换也没关系的?,反正?今天?下?雨,屋里面湿漉漉的?,穿不穿拖鞋都没什么影响。”
    她把拖鞋放进柜子里,自己也没换,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客厅。
    “都这么晚,肯定饿了吧,赶紧进来吃饭。”
    她扬声朝厨房道,“李嫂,饭好了吗?”
    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夫人,再等我十分钟,马上就好了。”
    她的?目光从少年身?上掠过?,然后又?极为克制的?垂下?脸,回到厨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黎莘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前面的?茶几上放着刚刚洗好的?水果,她拿了个香蕉仔细的?把皮剥了塞他手里。
    “先?……先?吃点水果。”
    少年接过?她递过?来的?香蕉,礼貌的?跟她道了声谢谢,略显沉默的?握在手里,没说话,也没吃。
    黎莘无措的?坐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好在宋凛和宋四这时进了屋子,宋凛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宋四,朝他们看了一眼。
    “饭还?没做好吗?”
    黎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李嫂说还?有?十分钟才好。”
    “啊……对了!”黎莘跟宋时樾介绍,“宋凛身?后的?是宋四,是我们家的?管家,平时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对上了宋四和蔼的?眼神?。
    他通身?的?气质很儒雅,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管家。
    宋四朝他笑了笑,眼底闪烁着泪花。“我从小就在宋家长大?,小少爷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叔。”
    宋时樾默默握紧手里的?香蕉,没说话。
    他愿意来吃饭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惊喜,其他的?只能慢慢来。
    李嫂的?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把炒好的?菜端上了餐桌。
    怕他不适应,黎莘嘱咐李嫂炒的?都是一些?常见的?家常菜。
    宋凛在一边落座,他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黎莘。刚想张嘴说什么,小腿忽然被踢了一脚。一抬眼,黎莘的?眼底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他识趣的?闭上嘴,没敢再说话。
    黎莘殷勤的?把筷子塞到宋时樾手里,“快吃,饿坏了吧。”
    宋时樾接过?筷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黎莘脸上的?笑容暗淡下?去,但还?是朝他勉强的?笑了笑。
    她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少年碗里,“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的?,我是你?妈妈,做这些?是应该的?。”
    宋时樾握住筷子的?手顿了顿,没说话,低头吃了口她给的?牛肉。
    似乎是察觉到了空气里略显局促的?氛围,他把嘴里的?咽下?,淡淡的?开口。
    “你?……的?病,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会问自己问题,黎莘欣喜的?瞪大?眼睛。
    “我这两天?都在配合医生积极治疗,你?放心,绝对不会在你?面前犯病,也……也不会发生之前在医院的?那种事情了。”
    她垂下?眼,真心实意的?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那天?后,我甚至不敢来见你?,我不是有?意要把事情变成那个样子的?……”
    坐在宋时樾面前的?女人伸手将散在脸颊的?长发别到耳朵后面,精致的?脸透着几分苍白的?脆弱。
    “我…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们找了你?那么多年,找到后面甚至都动了放弃的?念头。可没想到,上天?竟然这么眷顾我们,在我们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让我们发现了你?。”
    “我们太想你?了,想迫不及待的?你?带回家,把你?收入我们的?羽翼之下?,因为我们承受不了再次失去你?的?痛苦。”
    “可我们只顾自己的?感受,却忽略了你?……”
    黎莘忍不住伸手拉住少年的?手,消瘦的?骨节硌得她的?掌心有?点疼,连同她的?心脏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没有?出现,反而我们的?出现给你?造成新的?困扰……”
    她伸手抹了把泪,“妈妈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母亲吧。”
    她的?手和柳梅的?粗糙不一样,黎莘的?手很软,被她握住的?时候像被一团温软的?玉包裹。
    可宋时樾却感受到了和柳梅如出一辙的?温度和力量。
    小时候,他趴在奶奶的?床边握过?她的?手。她的?手如同干枯的?树皮,手心里面全是老茧。握着它的?温度很温暖,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他问她,母亲的?手握起来是什么样的??
    是温暖的?。
    奶奶回答他。
    后面好多年,他握过?很多人的?手。有?凉的?、有?温热的?、也有?滚烫的?,但他只在柳梅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温暖。
    可柳梅握沈知?意时和握住他时又?是不一样的?,明明是同一双手,可传递到手心的?温度却天?差地别。
    他也是那时候明白了,他是没有?母亲的?人,所以他注定体会不到奶奶说的?那种感觉。
    可现在,在奢华的?别墅里,他穿着最廉价的?校服和鞋,坐在冰冷的?梨木椅子上。
    旁边的?女人有?着精致的?容貌,哪怕她的?脸未施粉黛,也掩盖不了周身?的?贵气。
    她就这样看着他,眼底满满的?都是他。
    她看不见他廉价的?衣服,她看不见他正?在往外面渗水的?鞋。但她能看见他清瘦的?脸庞,能看见他布满细碎伤痕的?手。
    血缘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纵然他们十多年不曾见面。可当两只流着相同的?血的?手拉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血浓于水”。
    缺席十多年的?温暖重新将他包裹,他终于明白了奶奶口里的?“温暖”是一种什么样的?温度。
    不是他从别人那里偷窃来的?,而是独属于他的?,谁都抢不走的?。
    鬼使神?差的?,他慢慢的?摊开手反握住黎莘的?手。
    少年的?指尖微凉,还?带着秋夜雨水的?潮湿,如同他的?人,疏离又?冷漠。
    可现在,这冷漠朝她撕开一道口子,将少年坦诚又?炙热的?心向她开启了一道门。
    外边的?雨悄无声息的?停下?,庭院里的?月季被雨水摧残得只剩下?一个花苞,浅粉色的?花瓣铺在草地上,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银白的?光泽。
    黎莘身?上披着外套,手里还?拉着宋时樾的?手,眼底的?笑意温暖又?明亮。
    “有?空再来吃饭好不好?”
    宋时樾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他在庭院里停下?来,没答应也没拒绝。
    “外面冷,你?回去吧。”
    黎莘依依不舍的?放开他的?手,月季清冷的?香味从她鼻尖拂过?,月亮悄悄的?从云层里探出半个昏暗的?脑袋。
    “路上小心。” 她说。
    夜里起了风,黎莘拢紧身?上的?外套,目送车子从她面前消失。
    李嫂从屋里走出来,“夫人,夜里凉,回屋吧。”
    直到她完全看不见车子,她才回到屋子。
    桌子上吃剩的?饭菜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李嫂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踌躇着开口。
    “那个……厨房里你?做的?菜……”
    黎莘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她进厨房看了眼,在整洁的?灶台上放着几盘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物质的?菜。
    “倒了吧……”黎莘笑着道。
    “明天?你?也过?来吧,教教我怎么做菜,我努力一下?,让下?次他过?来的?时候可以吃上我做的?菜。”
    第40章
    依旧是宋凛开车送宋时樾回?去。
    黑色的轿车停在略显陈旧的小?区楼下, 宋时樾提着书包打开车门打算下车,结果被男人拉住了。
    “陪我聊会吧。”
    宋凛熄了车灯, 外面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一点车里的光景。
    他点了根烟, 微微仰头吸了口,修长的手搭在车窗上,腥红的烟头在夜里明明灭灭。
    “宋家?的先祖在战乱的时候搬到?了国外, 后面就?一直在海外发展。外国不比国内,向上爬的手段脏多了,也更乱得?多。”
    “我母亲在海外留学的时候遇到?了我父亲, 他凭借英俊的外表成功俘获我母亲的芳心, 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然后怀了我。”
    “这时我母亲才发现, 那个她打算厮守一辈子的男人其实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他不仅有妻子, 还在外面养了很多情?人, 我母亲只?是他最喜欢的一个金丝雀罢了。”
    “我教养良好的母亲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偷偷回?国,想打掉我, 结果发现怀的时间久了,打不了。她只?能生下我。但她不能忍受她孩子的身体里留着肮脏的血,所以她丢了我。”
    “我的前十多年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每天吃的都是馊饭,厚着脸皮装乖巧, 等着好心人领养。”
    他弹了一下烟灰, 自嘲的轻笑一声。
    “当然, 我等到?的不是好心人,而是宋家?的人。”
    “养蛊你听说过吗?就?是把所有蛊虫丢在一起?, 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选出来一个蛊王。”
    “我就?是那个蛊王。”
    “只?是他们没想到?蛊王把主人啃咬了,最后自己翻身成了宋家?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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