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秦,家?中排二。
    其?他人或许听不出来其?中关窍,他却一清二楚,这分明就是那位秦大?小姐,也?是身旁青年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别开目光,点头不语。
    秦姝意的?手里却捏了一把汗,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抬头正见裴景琛俯身凑近她,在众人没注意时低声说了句,“放心。”
    自从来了这儿,他就没抱着这一路会平安无事的?想?法,但是现?在既然风波未起,也?不用?担心那些?尚未发生的?祸事,以免自乱阵脚。
    最不想?承认的?是,这位杨公?子的?心思可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自家?娘子慢热,于情?爱一事上也?有?些?迟钝,自然没反应过来杨止翊对她的?不同之处。
    就为着这份若有?似无的?旖旎,杨止翊现?在也?不会上赶着去太守那里诉苦;再次,倘若他真的?心怀不轨,两人也?不会在客栈安然无恙地呆这么久。
    绕是裴景琛满心的?不悦,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左右逢源的?杨太守确实养出个温润端正的?好儿子,同这偌大?的?太守府格格不入,也?算得上是歹竹出好笋了。
    难怪是扬州的?太守府,越往里走越能见得主人家?布置的?巧思妙想?,假山上流下?潺潺的?溪水,草木繁盛,池塘里游着几尾鱼,甚至还有?一座小木桥。
    心随景动,秦姝意原本紧张不安的?情?绪也?随着这样精心的?布置而渐渐平缓下?来,眉目舒展,别有?风姿。
    杨止翊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
    一旁的?小厮心思九转,想?起自家?大?人提前?嘱咐好的?话,连忙冲着似笑非笑的?裴世子夸道:“禀世子,这都是我们家?公?子亲自布置的?,用?以待客,无不欣赏的?。”
    裴景琛随口道:“嗯,令公?子确实有?才。”
    随后他慢了几步,干脆利落地拽住还在欣赏庭院的?秦姝意,估摸着同众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我们府里也?好看,怎么没见你这样盯着看?”
    秦姝意认真地答:“因为看多了啊。”
    青年被?她一噎,脑中闪过了一堆可能出现?的?答案,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把“看多了”这三个字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但很快他心里有?闪过一丝不妙的?猜测,府中的?布置她这才看了几天,就已经腻了。
    那自己呢?若是二人成婚三四年之后,她突然来一句“看多了,不喜欢了”,他该怎么办?
    裴景琛有?些?不安地开口,语调中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强调,“秦姝意,若是有?一天你看我看腻了,一定要及时跟我说,万不能闷在心里。”
    少女很快反应过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疑惑,遂问道:“可如果真的?腻了,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天下?怨偶这样多,哪能人人都能修成正果?”
    青年的?剑眉凝成一团,扭扭捏捏地开口,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我自然也?能同那些?有?趣的?男子学点逗乐的?本事,让你日日都有?新意可见,只要你别抛下?我,别不要我。”
    裴世子一向胸有?成竹,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算无遗策,哪怕险象丛生,照样可以稳坐帐中,千里筹谋,如今倒是难得见他这样局促纠结的?模样。
    秦姝意扑哧一笑,仔仔细细地将青年的?每一寸面容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开口。
    “唔,以世子现?在的?好模样,再看上五年不成问题。”
    “五年之后呢?”裴景琛的?思路被?她带偏,忙问。
    “五年之后,”少女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意味深长地补充,“世子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会去学些?有?意思的?本领,我拭目以待。”
    裴景琛一愣,耳垂爬上诡异的?薄红,恍然轻笑出声,双眸灿灿如星辰。
    杨止翊转身正见那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心头酸涩不已。
    他身旁跟着的?小厮啧啧两声,随口道:“这位秦常侍比成侍卫的?重要程度高多了,难怪一开始没让这位秦常侍来府中同大?人告罪呢。”
    小厮还以为二人是正儿八经的?主仆关系,自然没想?到另一层关系。
    “自然来不了。”杨止翊强装镇定,缓缓开口,不再看那两人。
    彼时世子夫妇还在花巳节永定河边游玩,新婚夫妇正是如胶似漆的?恩爱时候,裴世子怎么舍得让心尖上的?妻子扮成小厮,来太守府这个龙潭虎穴。
    又穿过一条雕花长廊,众人这才到了会客的?大?厅。
    宽敞明亮的?花厅中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身形略有?些?发福,五十上下?的?年纪,鼻唇同杨止翊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泛着精光。
    见到裴景琛,杨太守忙不迭地走下?来,就要行大?礼时,却被?人一手托住。
    裴世子含笑看他,扶他站直,大?踏步上了主座,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比一边的?杨太守还热情?。
    “坐,诸位不必站着。”他冲还愣在原地的?一群人招呼,又定睛看向杨太守。
    “杨大?人不必多礼,算起来裴某还是个小辈,您实在不必如此,实在是折煞裴某了。”
    秦姝意反应最快,果断站到了裴景琛身边,小心地抬眸打量着杨太守脸上的?表情?,果然见到了阴云密布、骤然冷下?来的?一张脸。
    一面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一面还要降低自己的?身份,捧高杨太守,自然也?就不会被?人置喙。
    杨止翊喉咙一紧,心里叹了一口气?,草包没看见,这其?中的?关窍倒是一环接一环。正要开口解围时,杨太守却冲他使眼色。
    “贵客已经到此,翊儿你若无事,就先下?去吧。”
    说完这话,杨太守又冲着裴景琛一拱手,略带歉疚地说:“犬子给世子添麻烦了,还望世子多包涵。”
    裴景琛心中冷嗤,不屑一顾。
    还没见到面时,先派杨止翊来迎接他,探探口风,倘若他同杨止翊投缘,也?算是在恒国公?世子面前?露了个脸,日后或许还能在皇帝面前?说句好话。
    若是他并?未露出示好的?姿态,譬如此时,直接给了这位杨太守一个下?马威,他便立即把自己的?儿子摘出去,以求保全。
    一箭三雕,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但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令郎才思敏捷,腹有?诗书,实属我大?周仕子之楷模,想?来不日定会有?所建树。”
    “还不快谢谢世子赏识?”杨太守眼睛窄长,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几乎成了一条缝,如今这般催促,颇有?喜感。
    杨止翊脊背挺得笔直,拱手道谢,“在下?自当?上进求取,不负世子今日之勉励。”
    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客套话,至于所谓收盐事项,瞧着父亲的?模样,是不会让他参与了,故而他说完也?不再逗留,推门离开。
    屋里很快只剩了三个人,虽然裴景琛强烈要求他同坐主位,但杨太守心中惴惴,自然是不敢,更怕这人半道上冒出什?么幺蛾子,遂挑了旁边坐下?。
    杨太守指向裴景琛身后低着头的?秦姝意,斟酌着开口提议道:“世子,这?”
    “她啊,不妨事。”裴景琛扭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我同大?人谈的?都是正事,怕什?么?”
    “啊!”青年恍若想?起什?么,眉梢微挑,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坐着的?杨太守,“莫不是大?人有?什?么私话要同裴某说?”
    “这,这也?……”杨太守显然被?吹捧惯了,乍一听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丝毫插不进嘴,只能拂了一把额上的?汗。
    “榆木脑袋,还不出去?没看见杨大?人有?话不便与外人道么?”青年伸手,语带嗔怪地戳了戳少女的?额头。
    一个天子近臣,一个扬州太守。裴景琛偏偏又意有?所指地说了那些?话,此刻若是真的?让秦姝意出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传今天的?事。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杨太守深吸一口气?,连忙摆手,语速飞快,“世子!下?官绝无那个意思,您真是误会下?官了,就让这位内侍在此处呆着即可。”
    “哦?这样啊……”裴景琛拉长了声音,语调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揶揄,“那裴某就听大?人的?。”
    秦姝意竭力憋着脸上的?笑,紧绷着唇,不敢露出丝毫不对劲。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裴世子演戏,真是有?趣又热闹,怪不得京中都道他巧言善辩,这样一张嘴,颠倒黑白不在话下?。
    秦姝意不禁想?,若他能坦坦荡荡地入仕,想?必能在鱼龙混杂的?官场混得不错。
    纯臣难得,忠臣难得,可是比这两种臣属更难得的?,是手段果决却内心赤诚的?臣子。
    可惜,他即使这样好,也?只能藏在那些?恶意猜测的?外壳下?筹谋,只有?在远离京城争斗的?地方,才能堪堪露出锋芒。
    大?厅内一片寂静,两人对峙着。
    裴景琛淡定从容,分明他才是来收盐的?那个,却一点也?不着急,只轻啜半杯茶水,啧啧赞叹。
    “初春的?庐山云雾,采晨露烧开,百两茶叶才能出这么一寸茶沫,杨大?人真是大?手笔。”
    杨太守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贬他奢侈浪费,他在扬州能坐到太守这个位置,靠的?也?不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下?官记得了,日后必当?躬身节俭。”
    裴景琛挑眉,难怪是老狐狸。
    他将剩的?半杯茶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整个桌面震了一震。
    青年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长腿交叠。杨太守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正撞上青年探究的?视线,忙垂下?眸。
    裴景琛的?笑看起来温柔极了,宛如三月春风,可是杨太守却丝毫没感觉出一点这人好对付的?意思,反而被?迫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杨太守是聪明人,裴某觉得同聪明人说话,实在不必兜那些?弯子,两个人都累,何必呢?”
    杨太守讷讷答道:“正是,正是。”
    “既如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青年笑吟吟地盯着一边头发灰白的?男人,仿佛盯紧了猎物,下?一秒就要将其?死死绞杀的?猎人。
    “裴某到此,是奉陛下?之令来收盐商经营权的?。如今西北军情?紧急,二十万将士英勇作战,却没有?足够的?军饷和粮草供应。杨大?人为官多年,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杨太守吞咽着口水,斟酌着回答,“自然是,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哼。”裴景琛冷笑一声,连装都懒得装,将那杯茶摔在杨太守面前?,眸光阴沉。
    玉瓷茶杯顷刻碎裂,杨太守打了一个激灵。
    “边关失收,大?周倾覆,民不聊生,易子而食。”他就站在不住发抖的?杨太守面前?,每说一个词,语气?就更重一分。
    裴景琛长的?极高,身形又挺拔,如今径直站在身材已经略微发福的?杨太守面前?,身上那股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煞气?外露,将眼前?的?人衬得如同毫无还手之力的?鸡子。
    “这样的?代价,杨大?人觉得自己承担的?起吗?大?人不会是天天喝茶,喝糊涂了吧?”
    青年嗤笑一声,如一尊神袛。
    “大?人年纪大?了,这脑子也?愈发转不动了,可是不为自己想?,也?总得为杨公?子想?想?不是?总不能让这样一位君子日后再也?不能入仕。”裴景琛的?话带着蛊惑人的?魔力,语重心长地嘱咐。
    说罢他冲秦姝意招了招手,将人拉了过来,正要推门时,转身补充道:“太守大?人好好想?想?,裴某就在天一客栈,等着大?人的?答案,大?人可莫要让裴某失望。”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如今正值晌午,日头高升,直直地洒在二人的?身上。
    屋中又留下?了杨太守一个人,他痛苦地挠了挠自己额上的?头发,目光又落在碎了一地的?玉瓷碎片上。
    这样好的?茶,他喝了半辈子。
    “来人!”杨太守似乎终于下?定了主意,还是喊了守门的?小厮进来,嘱咐道:“快去把师爷和周老板喊过来!”
    第68章
    方出太守府, 裴景琛整个人才彷佛松懈下来,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可是一边的秦姝意却显然心事?重重, 并不从容。
    “在想什么?”青年的嗓音带着关切。
    秦姝意转头,一面跟着他?走, 一面轻声开口, 眼中?的不安做不得假。
    “我没想到,雍州的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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