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才开口,“你要去哪?”
    定王歪头想了想,可还不待他开口,忽然竹叶震颤,马蹄声踏空而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着他们这个方集结。
    姜予背脊僵直,可惜缰绳在定王手中,她走不了。
    “你……”
    “有人来了。”定王眉目间却一片淡然,甚至还在笑,“看来本王要与美人一同葬身于此了。”
    姜予眼眶微睁,可她征神不过须臾,裙下的马却被猛地抽了一鞭,缰绳被一只手推入她手中。
    还不待她反应,马匹便受惊直直窜出,她整个人被带的往后栽倒,她抓紧了马鞍才不至于被掉下马匹,耳边的风如惊雷般响,发丝纷乱,她咬住牙生生受住。
    她握好缰绳,想极力稳住身形,可她满脑子都是乱的,最后一眼,她转身去看。
    定王的人影越来越远,星星点点的火把却朝他奔来,很快他消瘦的身影便被光照的几乎刺目。
    风吹袖袍,猎猎作响。
    可远远的,她却见他眼中笑意。
    *
    “真是热闹。”
    定王站在高处,本以为自己会被乱刀砍死,却没想是眼前这幅场面,两军交战,谁都不敢先动手。
    一轿撵被四人抬着,帷帐遮住了其内的容颜,风吹一角却见其中的人被包裹的一丝不露,故作玄虚。
    另一边是青年监军,他的衣袍却像是被火烧了半残,他骑在红棕烈马上,面容无比俊美却眼露寒霜,身侧近千铠甲兵卫,他单手执剑,气势逼人。
    远方白马越来越远,他剑气开路,声音低沉,“让开。”
    定王忽然大笑了起来,神情甚至疯癫,“私调禁军,你居然能为那个贱女做到这种地步,本王真是小看你了。”
    “谁能想到,本王还有这等气运,谁敢杀本王,谁敢?”
    在他说这句话时,宁栖迟只是眸色深沉的看着他,无动于衷,甚至静默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站在他身侧的陈清允却被他周身的冷气冻唇色发白,她忘不了适才官驿中的情形。
    宁栖迟清剿了所有的戍卫,却始终没有找到姜予,只找到了被关在柴房的小世子和春觉。
    等她将姜予救她的事说出,宁栖迟从未如此失态,甚至将剑抵在了她喉间要杀了她,他神色如地狱般的鬼煞,那一瞬陈清允真的觉得他要自己给姜予偿命。
    之后他不知什么原因放开了她,不顾身边人阻挠只身进了火场,出来时便带着人来了竹林。
    宁栖迟虽眼下看着平静,但显然已然怒极。
    定王指着他,“宁栖迟,你可朝廷命官,本王有难,你竟敢不救?”
    帘帐内出声,“婢女之后,也敢称王?”
    “当年太后一胎双胞,一位早已扼死摇篮中,你算什么皇族,你不过是太后赦免的一位私通婢女的孽子,有幸能为陛下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也是你的恩赐了。”
    满片哗然。
    陈清允站在宁栖迟身侧,手都在颤,适才她恨不得将定王千刀万剐,如今心头却是十分震颤。
    定王,并非皇家血脉?
    这样的惊天大闻,居然就被这样堂而皇之的道破出来,甚至那帘帐后的人根本不惧旁人知道。
    可是,定王却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阴冷,疯狂,甚至有些绝望。
    “天家恩赐,哈哈哈哈恩赐。”
    陈清允后背冒出了冷汗,什么叫做为陛下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定王恶事做绝谁人不知,屠门,残害臣子,甚至曾经把一庶出皇子打成了残废,但因他是正宫嫡出,所以即使如此,虽为先帝厌恶,却始终没有彻底废弃。
    难道这些并非是定王所为?
    帘帐内的声音淡淡,仿佛悲悯。
    “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也该收回了。”
    无数箭羽从他四周射出,朝着定王的方向刺去,不过一呼一吸,便有几支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却偏偏只是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处于兴奋而又撕裂的痛苦中。
    他放声大笑,声音却好似破碎,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杀我,又是杀我,毒酒,暗杀,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我就死了。”
    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可他的声音却如同幼兽嘶叫。
    “那么多的罪孽每日都萦绕在我头顶,都问我,为何要杀他。”定王唇角冒出了血迹,“我杀了吗?我杀了吗?是我杀的吗?”
    他满身中箭,再不复往日风流。
    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一片血丝,膝盖弯曲。却直挺挺的站着往前走,好似独木支顶。
    “我是宫婢所生,我知道……你们谁瞧不起我,视我卑贱低劣,如丧家之犬。”
    又是一箭落在他小腿,让他膝盖猛地跪地,他却仰着头看着所有人,“可我偏要践踏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什么天之骄子什么金枝玉叶,太子又如何,圣上又如何,我要你们去死,被我折磨,要看我的脸色屈辱度日,被我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他恶毒骂着,“都去死,都去死……”
    一支箭羽划过空中,径直插入他的喉咙,他喉咙里的谩骂陡然停止。
    所有人看着他,厌恶的,大快人心的,轻蔑的,甚至比身上的剑要尖锐千万倍。
    他如同残枝树干倒在地上,滚起一片尘土,脸却朝着远处的树林方向,眼神顿时失焦。
    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慢慢下移,他只觉自己落在黄土中,再无面目可憎。
    他眼瞳中的疯狂逐渐松散,仿佛随着白马上碧色衣裙渐渐飘远。
    人死一生会像走马灯一般,可定王什么都没看见,那些屈辱轻视,那些恶鬼缠身般的谩骂索命,一次次在刀尖上滚过的疼痛,都没有想起。
    只是想起一个人,一句话。
    “我这一生,为何,要为他们铺路?”
    一片落叶划过他的脸,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下章他们就见面了!
    第53章 53
    ◎来保护她的,并非是他◎
    万支箭羽将之外, 两队人死寂沉沉的对峙着,旷野荒草枯荣,盘踞在上空的鸟类尽绝, 压抑的气氛让风都避开了锋芒。
    没有人在意谁死在了这场争斗之中,两队人马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帘中之人透过薄薄的一层透光的帘看向那位新晋武将,宁家氏族追族上三代,大能辈出世代揽权,既如此,就地取他的命显然并不是什么理智的事,而不取他的命,便是放虎归山。
    今日刺杀定王,知情之人本就该死, 可大军悬殊,未必有胜算。
    “斯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调用私兵是重罪。”帘中人温语,“虞候才接任, 为何这么沉不住气?”
    他似是和故友叙旧,连语调都带着笑意。
    可所有人都捏紧了手中兵械,兵戎相见的气势只缺一根导火索。
    马上人衣袍阑珊, 袖口处的护腕浸着血迹, 面上神色莫测,粗眉下的瞳色深不见底, 他抵触手中长剑,开了口, “我此去江州, 曾在叛军中见到一人, 当年陛下肃清朝堂, 曾予罪臣亲眷刺以‘奴’腾,所赐之人皆斩首。”
    当年腥风血雨的肃清是满朝文武都不肯提及的隐痛,世家大族本就连着胫骨,当年凡是牵连前朝夺嫡一事几乎被血洗了大半,死伤无数,刺图腾者更是必死之身。
    可竟有人出在了叛军,宁栖迟这句话是不合时宜的,可心有鬼者却只会心虚。
    他领的私军,定王若不死,他自有理由去请罪从轻发落,可他没有出手,他只有私心。
    只要稍微透露点风声,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可他这么说,显然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而亲近宁栖迟的亲兵,早已冷汗岑岑,适才的刺客身上有人便刺有’奴‘腾。若如此,眼下根本不是在较量定王生死,而是在捉拿叛军。
    帘中人静默良久,忽然轻声道:“阁下是在威胁我吗?”
    且不说宁栖迟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叛军无数,有刺图腾者更是数不胜数,有人死在城墙下的护城河内,有人被山猪野狼碎食,他看似空口无贫,可若是真动起手来,他偏是站理。
    帘中人语气微冷,笑声刺人,“若如此,为何不动手?”
    官驿在山脉中,距离上京近百里,山路崎岖到处是险峰,马匹受惊必然不受控制,不曾真正学过马术的人上路便是九死一生。
    他可以救下定王,他也可以乘此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可时间不等人。
    宁栖迟早已没有耐心,他扬起下颚眼底尽是暗沉。
    “我是让你,滚。”
    陈清允心下猛颤,可她还未反应,宁栖迟便已动身压境,将士随身似游鱼从她身冲过,差点将她圈入风云。
    一切发生不过须臾,另一侧的人被他们气势震的连连向后撤,速来主将最能影响军心,宁栖迟本就刚从战场下来,此时更是如淬火的刀剑,眼底都带着几分煞气。
    帘中人发觉身侧人后撤,已有惊慌,忽然声如恶鬼。
    “去前面,杀了她!”
    他似乎偏不让人如愿,打定主意要挡宁栖迟的路,有人骑上马,领命朝着姜予的方向追去。
    两队人马瞬间厮杀成一片,宁栖迟早在听见这话的时候便已起了杀心,他手上剑风锐不可当,步步都是至人毙命的狠招,他一剑将马砍断双腿,那精兵翻身下马,栽入泥土,又被他一刀毙命。
    不断有人上来围攻他,要护送人上马,那攻势不知疲倦,大半都落在宁栖迟身上,他如同力守擂台的战神,无人能踏出他身后。
    他挡在前方,根本不让一人追去,他周身的杀意让人头皮发麻,可叛军人数丝毫不减,以一敌十的将他围住,根本不惧生死。
    忽然不知什么从战火纷乱的空气中穿过,如同一支箭羽从正在以一敌二的宁栖迟面前,那不过一瞬,他直觉使然,侧身使尽力气躲。
    可时间分秒必争,那暗器却猛地扎入他的左肩,他单手撑地,他面上不见痛感,只是抬起的脸色苍白。
    无暇去看到底是谁出的手,已有人骑马朝着姜予的方向奔去,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拔出身上的刀刃,电光火石之间脱离力掷去,将那人下腹洞穿。
    那人在马上踉跄一下,可并未落马,而是接着朝远方追去。
    那一刻他刀剑的气势陡然肃杀,整个人的气压低的可怕,四周人甚至不敢再动弹,有种动手便是赴死的恐惧。
    整个竹林一片火光,兵器触碰的声音使人闻之色变。
    他剑下尸体如林,如踏过血路,他甲上尽是刀痕血迹,他掀袍上马,下颚落下血珠,那张素来俊美清冷的脸只剩令人畏惧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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