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
    他看似很平静,但一时不慎拽下来的心爱胡须,足以证明他的内心并没有那么淡定。
    张婴内心也没多平静,他耍这个滑头,也要看嬴政愿不愿意接招。
    半晌,嬴政忽然又是一笑道:“好!好主意。”
    说到这,他扭头看向张婴,意味深长道:“阿婴,你既是第一个回信之人,我让你第一个留名在上如何?”
    张婴一愣,有点小感动,居然让他第一个留名在上面!
    众朝臣都有些呆了,藏下艳羡的眼神,陛下真的好重视张婴啊。
    恰在这时,蒙毅走过来,低声拱手汇报道:“陛下,审问过那些黔首后,无人知道刻字之人是谁?方圆十里,也仅有两座村落。”
    “附近只有两座村落。若查不到主谋……”嬴政目光幽深,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都抓起……”
    张婴下意识握住嬴政的大拇指,扯了扯。
    嬴政语气一顿,低头恰好与张婴的眼神对视上。
    他道:“你在紧张什么?”
    “没,没有呀。”
    嬴政微微眯眼,想起数月前张婴在咸阳市场街道看到砍头场景时的状态,他道:“阿婴莫不是担心朕杀人?”
    张婴一顿,连‘朕’都用出来,杀心看来挺重。
    他想了想,还是坦白说:“陛下会牵连无辜吗?”
    “无辜?何为无辜?”
    嬴政轻笑一声,看向张婴,“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相互监督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1与六国余孽比邻居,岂能不举报。
    朕若不将主谋及一干人等抓起来杀鸡儆猴,警示后人。之后还会有宵小被怂恿复辟,到那时候朕是不想杀也得杀,会杀得大秦人头滚滚,血流遍地。
    乱世用重典,新世也得用重典。小子你明白了吗?”
    “嗯嗯,陛下说得对。”
    张婴完全没有反驳嬴政。这让深谙张婴心性的嬴政反而一愣。
    紧接着,嬴政便听到张婴笑嘻嘻地开口道:“但仲父,为何商君做的不一样呢?”
    嬴政眉眼一挑,表情
    古怪的看着张婴道:“你还熟读商君书?”
    ——也对,没有熟读商君书的话也不可能抓着“疲民”这个政策狠批。
    “对啊!”张婴连连点头,彩虹屁吹了一通,“我读商君书虽然不多,但也勉强能领悟对方的大才和能力。不愧是能让大秦富强起来的书,真是字字珠玑,相当的经典……”
    “行了行了。”嬴政一看张婴的表情就知道他要作妖了,摆摆手,“有什么直说。”
    “仲父,我看商君书时有点疑惑。那时候商鞅深受信任,权倾朝野,为何甘龙、公子虞等人一直反对商鞅反对变法,几次恶言恶语的挑衅,商鞅为何都不为所动呢?难道在大秦当个厉害的人,就得忍受挨骂吗?”
    嬴政道:“并非如此,只是商鞅坚持,无罪言罪行一律不处罚,有罪言罪行一律不宽恕2。甘龙、公子虞没有犯秦律,商鞅便不会针对对方。”
    说到这里,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但商鞅不是皇帝,若甘龙敢污蔑皇帝,那么按法,当死,斩首之前,还要先割去舌头。”
    “对呀仲父,英雄所见略同啊!”张婴点头,然后笑眯眯地扯了扯嬴政的大拇指,“但,但这也不算污蔑吧,这不是上天给秦二世的警告吗?”
    嬴政闻言一顿,眯起眼。
    众朝臣一惊:……
    好家伙,之前那么解读文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陛下。
    等等,莫非最初这小子给这石碑开脱,都是在为后面做铺垫?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计?连环套?
    停顿片刻,嬴政面无表情道:“你胆量真是大了不少。”
    “嘿嘿。”
    张婴手心冒汗,但依旧露出单纯的笑容,厚着脸皮老实道,“仗着陛下宠!”
    众人嘴角一抽:……
    嬴政又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好。蒙毅。”
    “臣在。”
    “彻查刻字之人,诛其恶首。”
    张婴眼睛一亮,激动地反身抱住嬴政,道:“仲父,你可真的是太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拎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不过阿婴,谁与你说过我会诛杀多人?”
    张婴一懵,他总不能说是看野史看来的吧。
    他干巴巴地说道:“就,就担心,啊哈哈……”
    赵文在一旁低声道:“小郎君你误会陛下了,即便是陛下说的连坐制,也是诛杀恶首,被牵连的人会按照罪行,最多是被罚城旦,罪不至死。”
    张婴瞳孔地震:野史不是说要死十里的百姓吗?!
    “擅自揣摩圣心。”嬴政一边拎着张婴前往马车,一边扬了扬巴掌,冷冷一笑,“等会在马车里坚强点,别哭。”
    张婴:!!!
    ……
    ……
    十里之外的河畔,伴随着扑通三处水花声,三个人被岸边渔民装扮的人给捞上来。
    姬公子连打三个喷嚏,身披长袄,捧着鸡汤的手在不停的哆嗦。
    旁边有人道:“公子,我们先去换身衣服。”
    “不急!先说说那边!”姬公子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切道,“暴君震怒了没有?现在情况怎么样?死了几个人?”
    “这……”
    端着鸡汤过来的渔民表情有些为难,与旁人对视了一眼,才小心翼翼道,“姬公子,任何秦人见到那石块都会愤怒。目前暴君的黑甲骑兵已经在附近搜查了三轮,一直在找主谋。”
    “哈!他们找得到才怪。那人刻完字后,早被我们送去其他郡县。”姬公子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森森的寒意,“所以暴君打算夷几族?”
    “啊,这……”渔民装扮的男子犹豫了一下,才说,“好似
    ,好似并不打算夷族!”
    “不可能!”姬公子愤怒地看向渔民,“你们到底是怎么打听情况的?”
    另外一人补充道:“姬公子,暴君真的没有下令夷三族。他只让县尉带着军卒守着附近两个村落的人,命令他们不能擅自离开,要随时接受盘查而已。”
    “什么?!不会的,咸阳贵族都被夷三族,这区区几个贱籍,怎么可能不会被夷三族。这绝对是有阴谋!”
    姬公子惊诧出声,稍作思索后又补充道,“对了,暴君应该是想将村落的人用作抓捕罪魁祸首的诱饵,你们看着吧,等抓到人,那些乡民必死无疑。即便没抓到,最多七日也死定了。”
    两个渔民打扮的人抿了抿唇,微微蹙眉,没有开口。
    姬公子又打了个喷嚏,看向郑孟,道:“七日太久。郑孟,我们马上将主谋已死的消息放出去。一旦暴君意识到村落的人没用,不出一日就会杀了那些乡民,到时候我们正好可以……”
    “姬公子!那些乡民并没做错什么……”
    年轻些的渔民开口,然而却被身旁的渔民捂住了嘴巴。
    姬公子冷冷地看过来,明明是坐在下方,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鄙视感。
    他道:“谁准许你开口质疑我,在过去,你连面见我的机会都不会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可听过?”
    渔民露出极为心梗的表情。
    郑孟也赶紧拉住姬公子,转移话题道:“姬公子,既然暴君还没有行动,不如我们先回去等消息。”
    “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姬公子又打了个喷嚏,“我就在这里守着,再派几个煽风点火的过去,我就不信暴君忍得住。
    对了郑孟,将附近的中立的黔首们唤来一起看,让他们看看暴君的恐怖,告诉他们与其等着被迁怒,不如追随我们一起博一个新的前程。”
    郑孟嘴角一抽,还想劝说几句,但姬公子不为所动。
    他也只能无奈地拱手道:“唯。”
    第一日,他们派遣弃子前往驻扎地污言秽语,已经被抓捕。
    被恐吓得满脸担忧的中立派人士也聚集了过来。
    就在姬公子满心欢喜地搓手期待,想等着看暴君在知晓主谋已死后会有怎样的迁怒行为,他好继续给中立派做工作。
    然而一夜过去,姬公子熬了一个通宵,然后营地一点动静也没有,平安夜。
    姬公子:……
    第二日,第三日。
    姬公子微笑着邀请中立人士继续旁观,然后他们加快了丢弃子的频率。
    然而黑甲卫比之前更聪明了,弃子还没能接近驻扎营地大放厥词,就已经被黑甲卫抓住,依次带走。
    姬公子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暴君肯定会知晓外面的情况,他不信暴君能忍下挑衅。
    又是一夜过去,嬴政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迁怒的行为,平安夜。
    姬公子捏紧了拳头:……
    第四日,姬公子还能勉强熬住,中立人士则纷纷表示要先离开。
    姬公子又是许诺又是画大饼,终于留下了4/5的中立人士。
    也在姬公子焦虑之际,大秦营地终于有了动作。
    一排排黑甲卫整齐出发,黑甲卫的中间还护送着一辆王车,正是向着两个村落的方向。
    姬公子见状大喜过望,他对身边的中立人士道:“看!暴君终于藏不住了!肯定是有大动静才会出动这么多人,我们跟过去。”
    郑孟连忙低声道:“姬公子,这,这不安全。”
    “有何不安全。他们都是附近郡县的商户、低位爵士。”
    姬公子意味深长地拍拍郑孟的肩膀,“暴君再愤怒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若他真
    敢动手,我们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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