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街上的小瘪三不是瞎子,都不会凑过来招惹她。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辆车, 甚至胜过了爸妈送的那辆银色跑车。
    此刻,皮卡的方向盘上, 果然粘满了黏稠的菌丝。
    根据菌丝的轨迹,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具体的画面——修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慢慢握住她的方向盘。
    他的神色可能是温和的、漫不经心的,也可能是冷漠的,甚至可能是一种病态的自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唯一的与众不同之处是过于强烈的正义感,他为什么要对她感兴趣?
    他为什么要坐在她的车里, 为什么要触碰她的方向盘,为什么要因她而情绪激动,留下这些恶心的菌丝?
    但更有可能,他是平静而自信的,不会质疑自己的任何决定。
    作为一个没有羞耻感的人,他打量她汽车内饰时,目光应该比她还要冷静坦然,唯有手指控制不住地分泌菌丝,留下一条条湿黏的痕迹。
    修这个人太复杂了。
    为了破案,谢黎看过不少专业的心理书籍,大众熟知的人格分析理论——卡特尔十六种人格因素、mbti、大五人格,甚至包括近些年才逐渐完善的生物心理学,她都略知一二。
    她却无法分析出修的人格。
    他冷漠而斯文,内里像菌根网络一样错综复杂,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黏湿密布的菌丝后面,是一个怎样的人。
    只能隐约感觉到,靠近他,研究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谢黎瞥了一眼皮卡的后视镜,镜子里的她表情不太好看,脸颊、耳根却一片潮红,那是肾上腺素飙升的表现。
    修有一件事情说对了。
    她的确是在玩火自焚,但与她的正义感无关,与他口中的“象牙塔”也无关。
    他似乎激发出了她性格中不为人知的一面——每次与他交锋,她都愤怒不已,但很快又能感到一种扭曲的兴奋。
    谢黎不想被这种扭曲的兴奋控制。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洗车服务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拖车、洗车、全面消毒一条龙服务。
    然后,在网上下单了空气采样器,准备走到哪儿就检测到哪儿,不放过任何一缕菌丝。
    据她所知,真菌有许多种类,既有松露这样昂贵而稀有的珍肴,也有毒鹅膏这种一沾即死的蘑菇。
    有一种“僵尸真菌”,甚至具备寄生、操纵宿主行为的能力。
    她不知道修留下的菌丝是哪一种真菌,当然要消毒。
    做完这一切,谢黎叫了一辆车,回到自己的住所。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谢黎从来没有洗得这么认真,恨不得自己是个手机,可以一键恢复出厂状态。
    洗完澡,她拿着毛巾擦干湿发,看向浴室的镜子。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双颊、耳根却仍然很红,再加上五官浓丽而艳美,透出一丝火焰般的容光。
    很小的时候,谢黎就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这个时代,美貌已不再是稀缺资源。
    一把激光刀,几种填充物,一台成像仪,自己在卫生间就能做整容手术。
    因为长相,她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优待,也受过不少歧视。
    谢黎非常认真地思考,不知道修对她感兴趣,跟她的长相有没有关系?
    下次见面的时候,她可以试探性地问问这个问题。
    修送的新大衣,就搁在她的门边——公寓大门旁边。
    他在她的杯子里、储物柜里,甚至是驾驶座上留下黏腻恶心的菌丝,却没有进入她的公寓。
    谢黎搞不懂,这人到底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
    她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
    洗了个热水澡后,她的精神明显松弛了不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坐在电脑椅上,搜索有关“菌丝”、“菌根”和“真菌”的资料。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生物科技的研究所,主要项目是“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
    这并不是一项创新的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在研究如何让菌根网络执行计算任务。
    真菌起源成谜,存在时间也没有确切的定论。
    研究表明,菌根网络的结构,某种程度上跟互联网极为相似——当一棵树遭遇虫害危机时,可以通过菌根网络,警示附近的树木。
    菌根网络跟人类大脑的神经元,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比如,两者都是高度复杂且具有交互功能的网络结构,都会在网络中传播和处理信息,甚至都具备某种学习机制。
    可以说,真菌这种生命体,比人们想象的要更加智能。
    生物计算机的研发过程却一直停滞不前,原因是生物系统太不稳定了,与其研究如何把1和0转化为化学信息,不如继续探索量子计算机。
    不过一旦研发成功,可能会实现质的飞跃。
    毕竟,占地面积近9平方公里的生物计算机,与同等面积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无论是造价还是维护成本都不是一个数量级——后者光是每天的维护费用,就足以让十多个小公司倾家荡产。
    而且,修好像说过,这项技术的真实目的是让生物科技的ceo实现永生。
    这话是真是假?
    谢黎无法分辨。
    但有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生物计算机是生物科技ceo长生的关键,那为什么修离开了研究所,新闻媒体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然修清空了监控记录,但生物科技作为三大巨型垄断企业之一,想要找到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查监控这一种手段。
    难道是修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
    还是,她不经意间漏掉了生物科技抛来的橄榄枝?
    谢黎陷入沉思,她要主动联系生物科技吗?
    万一生物科技并不知道是她放跑了修,她主动送上门,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她手机振动了一下,紧接着,传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电子音:
    “各单位请注意,生物科技大厦附近接到一起谋杀案报告。受害者为一名成年男性,初步判断是由于喉部受到利器损伤,大量失血而亡。”
    “请附近所有单位迅速响应并尽快支援。”
    “注意,嫌疑人可能仍在现场——执行任务时,请务必保持警觉,保证市民的人身安全……”
    这是屿城警局的调度电台,一般只有涉及公司员工的案情,调度员才会在电台上发出指示。
    这种案子,多多少少都牵扯一点儿公司内幕,只有公司指派的警员才能进入现场。
    谢黎按熄屏幕,继续浏览关于真菌的资料。
    下一刻,来电铃声却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吓了谢黎一跳。
    她有些茫然地接通:“喂?”
    “生物科技大厦附近的高档公寓,403。快过来。”是她上司的声音。
    谢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
    “让你过来就过来,”上司冷冷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谢黎满腹疑惑,但还是穿上外套,拿着摩托车钥匙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抵达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
    那是一座冰冷而宏伟的高大建筑,每一层都有精心打造的绿色生态景观,花繁叶茂,生机勃勃。
    公寓外,警用机器人已经拉起警戒线。
    谢黎通过人脸识别以后,走了进去。
    她的上司——艾丽斯·摩尔,已经在现场等她。
    摩尔是一个精明的中年女人,短发,棕色皮肤,性格强势,说一不二。
    见到她以后,摩尔立刻把她拽了过来:“这是我们最好的警探,小谢。小谢,这位是奥米集团的高管,伊藤女士。”
    那位伊藤女士面相温和,身穿白色职业套装,看上去非常好说话。
    但公司员工都是这副模样,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栽赃陷害杀人灭口样样精通。
    伊藤女士朝谢黎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伊藤浅子,也可以叫我克莱尔。”
    谢黎象征性跟她握了握手:“奥米集团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伊藤浅子露出一个苦笑,声音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
    “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屿城出差的。贵公司的人……死在了我的房间旁边,我真的百口莫辩……听说,你是屿城最好的警察,作风清廉公正,我希望你能帮我伸张正义。”
    谢黎嘴角微抽。
    这小日本真会装。她义眼连着警局的数据库,上面显示伊藤浅子是日裔美国人,在这儿跟她装老外呢。
    谢黎转移话题:“死者身份调查到了吗?”
    “调查到了。”摩尔说,“生物科技技术部门的主管,负责研发超级人工智能。这个项目不是秘密,联邦那边一直在讨论要不要通过《人工智能人格法》。”
    “尸检报告呢?”谢黎问道。
    “发你了。”
    谢黎一看,眉头微皱。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身上存在多处致命外伤,分别位于头部、喉部和腹部。
    初步勘察后,基本可以确认,死者是死后才被移动至浴缸内,并通过淋浴设备混淆死亡时间。
    最让人无语的是,凶手临走前打开了扫地机器人,高档公寓的扫地机器人拖洗功能强劲,不到半小时便已清理完血迹,用鲁米诺试剂一看,机器人居然把血迹抹得极其匀称,整个屋子都变成了荧蓝色,根本看不出哪里是第一现场。
    这么看,伊藤浅子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
    她有犯罪动机,也有犯罪时间。
    一旦生物科技成功研发超级ai,除非另外两个跨国垄断公司——高科和奥米,拿出更具竞争力的科研项目,否则难以撼动生物科技的龙头地位。
    但伊藤浅子都是奥米集团的高管了,有必要搞得这么难看吗?
    一个技术主管,又不是核心研发人员,死了就死了,很快就会有人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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