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今天刚从咖啡里喝出来的菌丝,以及他还是“谢启则”时,给她煲的蘑菇汤……谢黎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时,修走过来,一只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递到她的面前,温和地说道:
    “可以吐在我的手上。”
    ……这是“谢启则”才会说的话。
    谢黎恍惚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咽下咖啡,一把推开他的手:“不了,哪儿敢。”
    修盯着她的脸庞看了片刻,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在生气?”
    谢黎:“没有,我深感荣幸。”
    “……我很高兴。”他忽然说道。
    谢黎心想,可不,换了她摆了别人这么一道,也得乐上几天。
    她继续喝咖啡,没有说话。
    修似乎真的很高兴,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的手指在轻颤。谢黎不了解修,但了解“谢启则”,这的确是“谢启则”高兴的表现。
    “谢启则”的口腹之欲不强,但因为婴儿时期未能得到周全的照顾,口-欲极强,每次吮什么时,手指总会颤栗不已。
    想到他过去的境遇,谢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很快,她又怒火中烧起来。
    “……你为我生气,”他低声说,“我怎能不感到高兴?”
    谢黎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有病?”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竖起一根食指:“我知道,我这时候应该冷静地表露心迹,把一切错误都推给畸形的童年,告诉你‘谢启则’才是真正的我,你并没有受到欺骗。我接近你,是因为爱上了你,而不是为了羞辱你。”
    他不愧是洞悉人心的高手,三言两语就点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直到这时,她才有种实感——“谢启则”和修,居然真的是同一个人。
    不是她在做梦。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尤为柔软,只要我足够不要脸,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他慢慢地说,话的内容几近恬不知耻,“可是,我一想到,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还因为我生气,我就高兴得要疯了。”
    在此之前,修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永远隐瞒下去好了。
    忘记修这个人,作为“谢启则”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只要他想,谢黎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永远不会知道“谢启则”其实是修。
    然而,爱情怎么可能容下第三个人的存在?
    即使那第三个人……是他自己。
    他想要谢黎发现这一切,想要谢黎看到自己的全部。
    他是这样的贪婪无耻,得到谢黎还不够,居然想要真实的自己也被拯救。
    梦境里,谢黎在看他。
    他则在看谢黎。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心声曾短暂相连——谢黎想要救下那个“婴儿”时。
    他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只觉脑中嗡响一声,胸口遏抑不住地震颤起来——明明里面没有心,却跳得像要炸开似的。
    他曾嫉妒每一个被谢黎救下的人。
    ……现在,他也得偿所愿了。
    谢黎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见过的疯子和变态不说有一打,也肯定比普通人见过的多了,但疯成修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和修认识的经过,又想起了救下“谢启则”的经历,只觉得一阵头疼。
    什么是“剪不断、理还乱”,她算是切身体会了。
    本想修回来后,跟他说清楚,然后断个干净,一走了之。
    现在发现,别说“一走了之”了,这事儿根本掰扯不清楚。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疯子。”
    她该拿他怎么办?
    明明在骂他,这人的神色却变得更加亢奋了,四面八方传来诡异的震颤感。
    谢黎这才想起,修是没有呼吸的,只有这种古怪的震颤感。
    “谢启则”却是有呼吸的,而且十分滚烫……说明这小子为了骗她,硬生生装自己会呼吸,还试图用急促的低喘声引-诱她!
    他真的是……
    谢黎想不出贴切的形容词。
    骂他夸他,都会让他更加高兴。
    离开?他会想尽办法贴上来,与她纠缠,就像“谢启则”一样。
    就在这时,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稍稍抑制了一下亢奋的情绪,问道:“你知道生物科技的体量有多大吗?”
    谢黎疲倦道:“干什么,你要威胁我?”
    修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道:“除了奥米集团的航空航天领域,以及高科公司的保险箱服务,生物科技几乎垄断了所有行业,尤其是农业和医疗业。”
    谢黎当然知道生物科技垄断了多少行业,这是六年级课本上内容。
    修到底想说什么?
    要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就让全世界陷入饥荒?
    可惜了,她不吃这套。
    一个人的善心是有限的,她又没有生下耶稣,哪有那么多善意可以挥霍,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我虽然不再是生物科技的控股股东,但仍然可以操控高层的每一个决策,夺回来只是时间问题,除此之外,我还有北美洲10%的房地产,主要集中在曼哈顿、洛杉矶和费城,你应该知道,这三个地方代表着什么。”
    起初,他的声音还算轻缓稳定,说到“房地产”时语速却陡然变快,言辞间流露出一股狂热的兴奋,让人毛骨悚然。
    谢黎:“……你想说什么?”
    她越听越不对劲,背脊上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她不害怕修,纯粹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他应该没有疯到她想的那种程度吧?
    他说:“我已经把所有财产,全部无条件转移到了你的名下。”
    “当然,你也可以再转回给我。”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温柔,只有神色始终冷静得可怕,那是一种自信、疯狂的冷静:“但没有我的帮助,你永远也算不清楚,我转移了多少东西给你,有可能是一条街,一幢楼房,一座大厦,博物馆里的一件文物,也有可能是一笔基金,一项专利技术,一个突破性的科研成果,或者是某个公司的控股股份。”
    “谢黎,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我不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绑住你……我爱你。”
    第216章 chapter 30
    谢黎第一次见到这种款式的道德绑架, 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花你的钱?”她冷笑一声,“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道德感倒也没有这么高。”
    话音刚落, 她内心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再看向修时,他的神色已变得更加亢奋, 眼角微微泛红, 喉结不住滚动, 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分泌出些许菌丝。
    这显然不是心疼钱财的表情,更像是……某种怪癖得到了餍足。
    谢黎:“……”死变态。
    她彻底无话可说了。
    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居然会觉得, 修在道德绑架她。
    他分明是想用金钱“囚禁”她。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什么都转移给她了, 包括基金、专利、科研成果等等,那她现在肯定在资本圈子里出名了。
    修所在的资本圈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高层, 手段比畜生还要畜生。
    谢黎之前曾在警局内网上看过一个案子,一个工人因长期接触有毒废料患上了肝癌, 而工厂给出的赔偿方案, 居然是提供高-利贷途径,让这位工人去换一个仿生肝脏,然后回来继续为工厂发光发热。
    工人拒绝了这一“赔偿方案”,但直到死,也没有等到真正的赔偿。
    不过, 这个案子之所以会上警局内网,并不是因为工人奋起反抗, 一怒之下报警了,而是因为工厂老板离奇死亡了。1
    经法医鉴定,死者颈部存在明显压迫痕迹,大概率是突发性压迫式攻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这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职业杀-手。
    谢黎当时看完,面无表情地划过去了——只有公司才会培养职业杀-手,她对狗咬狗不感兴趣。
    现在,这群畜生中的畜生里,出了这样一头恋爱脑畜生,必然会享誉圈子内外。
    别说公司高层了,就是谢黎自己路过听见这个八卦,也得停下来问问,让这头恋爱脑畜生放弃所有财产的女人是谁。
    谢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可能因为气过头,也可能因为怒火燃尽,只剩下一堆温热的灰烬,她现在不愤怒了,只觉得无力:“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某个畜生却朝她俯近了一些:“那你抱我一下。”
    谢黎手背上蹦出青筋:“……别逼我打你,滚!”
    修不愧是疯子中的疯子,变态中的变态,被骂以后,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个愉悦至极的表情——谢黎只在某些吸猫上头的人脸上看过类似的表情,程度还略逊几筹。
    这下,她连骂都懒得骂了,向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也许是怕她真的生气,这一次,修不再讨价还价,顺从地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低沉而缓慢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谢启则都是我。他是我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你见过。”
    谢黎一阵心累,心想,不为人知的一面,指的是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粘人精吗?
    她揉着眉心,继续摆手,还是那个意思——滚。
    关门声响起,这下,修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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