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这么晚也没吃一口东西怎么行。咱们这一家子病患,可不能再病倒一个了。”湘后取下炉子上的粥,端到施彦同面前。
    坐在桌旁的施彦同突然抱住湘后的腰,将脸埋在她腰腹。他的手臂逐渐收紧,湘后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泪洒在她的衣衫。
    过去了许久,施彦同终于放开了她,他已神色如常,去拿勺子吃粥。可只吃了一口,他就吐了出来。
    湘后望过去,看见粥里面的两块小石子儿。
    施彦同再用勺子去拨碗里的白粥,又拨出来许多沙子和小石子儿。
    “这么晚让厨房去煮粥,这是不情愿故意使坏了!”湘后叹气,“陛下等一等,我去重新给您煮一碗。”
    “不用。”施彦同拉住她,“古有卧薪尝胆,今日白粥里掺些砂石算得了什么。”
    他拨弄许久,将砂石尽量挑出来,然后仔细地吃,再吃到些细小的沙子时,直接咽下去。
    “文丹,日后把称呼都改了。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唤,咱们宅子里不能再称皇帝皇后了。”施彦同道。
    “好。”付文丹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以前就对皇后的荣耀毫不在意,更何况如今。
    施彦同推开窗户,望着南边的方向,那里是家乡的方向。他年少时吟诗作曲,携爱妻游山河湖川。付文丹没有生育能力,他甚至觉得甚好,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孩子都是多余。可命运弄人,后来父兄暴毙强敌虎视眈眈,他被推到皇位上。他舍弃了前半生追求的一切嗜好,又立了后宫,学着当一个合格的帝王。
    午夜梦回间,都是那些未完成的诗篇、未去到的佳景。
    可是人总是在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回头路。曾经他无数次厌倦为帝的重担,而如今他望着家乡的方向,满腔愤恨,只想夺回被践踏的家园。
    半夜,付文丹又去看了施云琳,果真见她烧起来。还好付文丹早就有预料,将施云琳摇醒,喂她服下早就准备好的风寒药。
    “母亲不用陪着我……”施云琳一句话没说完,就病恹恹地睡过去了。
    付文丹给她搅了冰帕子敷额头,每隔一段时间换一回帕子。
    沈檀溪从外面进来,说:“您守了这么久,回去休息吧。我守着云琳。”
    付文丹瞧着沈檀溪如今消瘦的样子,摇头道:“你自己风寒都没好,可别过来再加重了病情。回去休息吧。”
    “您身体也不好,吃不消的,哪能这么耗着。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您回去小睡一会儿,等恢复了些精力再来换我就是。”沈檀溪坚持。
    付文丹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沈檀溪送走了付文丹,她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脸色烧得通红的施云琳,喃喃问:“云琳,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怪过我?”
    施云琳半昏半睡着,听不见她的问题,自然也不能回答。
    许久,沈檀溪轻叹了一声,伸手进冰寒的水里,忍着彻骨的寒意,拧了一块新帕子,给施云琳换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付文丹急忙起身过来。沈檀溪一直守在床边,她起身相迎,道:“云琳已经不烧了。”
    付文丹弯下腰,将手心贴在施云琳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见她果真退烧了,立刻松了口气。
    “那我回去了。”沈檀溪转身。
    “檀溪,”付文丹道,“泽明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沈檀溪一愣,缓声道:“我会的。”
    施云琳睡到半上午才醒过来,她虽然退了烧却头痛欲裂。勉强吃了些东西,又栽歪到床上去补了一觉。
    接下来两日,她都是如此病恹恹的,每日要花好些时间睡着。
    到了第三天,她才好些,只是还是畏冷。趁着午后阳光暖和的时候,施云琳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家人们都在院子里,说说话,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就觉得很舒心。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小院里的宁静。
    小厮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施璟亲自跑过去开门。
    “亓山狼派我来接湘国公主过去。”来者说。
    闻言,施璟瞪大了眼睛,差点直接把门摔上。
    施云琳歪着头,视线越过施璟望着门外的人,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干瘦却精练,脸上横着一道刀疤。
    “小女抱恙,不宜远行。婚期在即,理应先养好身体,就不过去了。”这一次,施彦同直接拒绝了。
    前几日的遭遇还令所有人心有余悸,再不敢冒险。
    二东子没想到被拒绝,瞧着所有人一脸戒备怀疑的样子,他有点懵地挠了挠头。
    “那、那个……我……”这一着急,二东子就结巴了起来。
    “不去不去!你休想再骗人!”施璟得了父亲的话,直接将院门关上。
    施云琳想了想,转头问施彦同:“一种手段不能使两回吧?要是真的呢?”
    “真的也不能去,咱们也不是没理由肆意拒绝,你确实病着不能吹风。”
    “哦……”施云琳应声,可她心里有些不安。
    她心里清楚她和她的家人都仰仗着这门婚事,她有些不敢得罪亓山狼。
    晚上临睡前,施云琳泡了个热水澡。前两日病得厉害也顾不上梳洗,今儿个感觉好些了,才执意沐浴。她在热水里泡了没多久就有些头晕。担心一会儿身上更乏没力气出浴桶,她便撑着桶边慢吞吞地起身出去。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连擦身的动作也软绵无力。
    听见房门被推开,施云琳没有回头,一边弯腰擦着腿上的水,一边虚弱地说:“母亲,我自己可以的。”
    身后没有回答。
    紧接着,施云琳便听见脚步声的不对劲。她心中一惊,赶忙直起身回过头,惊见亓山狼站在身后。
    她慌了神,心口怦怦跳着,差点叫出声来,匆忙将手中的浴巾堪堪挡在身前。
    亓山狼的视线被打断,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施云琳晕红的脸颊。然后他收回视线,将香囊放在身边的桌上。
    他去了翡州一趟,今天才回来。他让二东子才接人,听说她病得走不了路。
    亓山狼视线下移,望向施云琳半遮的腿——还能走路。他转身走。
    “谢谢……”施云琳嗡声道谢。谢他送回她的香囊,更谢他那日军营里的相救。
    亓山狼转过身来。
    施云琳咬住唇,心里顿时后悔自己的多嘴。想要道谢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此时。瞧着亓山狼盯着她的目光,施云琳只盼着他快点走!
    可亓山狼朝她走过来。
    施云琳的心跳越来越快,当亓山狼距离她只有三五步时,施云琳再也坚持不住,在亓山狼的逼近下,忍着腿软向后腿。
    直到她的后背贴在墙壁上,冰凉的触觉让她打了个寒颤。她退无可退,亓山狼已经立在她面前半步距离。
    他身量高大,施云琳不得不仰着脸望向他。想起今日来接的人,她颤声问:“你是要接我走吗?”
    亓山狼垂眼看着面前的一小团,没说话。他伸手,手掌将施云琳抓浴巾的手整个握在掌中,然后将她身前的浴巾拿走。
    第8章 008
    亓山狼低着头,目光一寸寸细细打量着,仿佛在欣赏着一块无暇的珍宝美玉。
    施云琳想要伸手去遮,却又因不敢得罪,而僵着手。她僵着的手腕便被亓山狼握住。他掌心的烫和施云琳腕上的凉形成了鲜明对比。
    亓山狼再往前迈出半步,两个人之间不再有距离,他坚硬的胸膛紧贴着施云琳湿漉的前身。施云琳心口狂跳,纤薄的双肩也跟着发抖。
    因为惧,也因为冷。
    施云琳胸口难受,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她偏过脸去,微颤着睫,尽量小声地咳。咳嗽让她胸腔起伏着一波波传给亓山狼贴着的胸膛。
    她咳了几声刚止,亓山狼的掌心覆过来,贴住她的额头,也半遮了她的视线。
    明白过来他是在看她有没有发烧,施云琳小声吐字:“冷……”
    下一刻,亓山狼松了手,他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扯下架子上的外衣披在施云琳的肩上。施云琳如获救般急急忙忙去扯外衣,将自己的身子快速裹起来。
    亓山狼一边向后退着走,一边盯着施云琳手忙脚乱地穿衣。待她将雪身都遮在衣衫里,只露出一双赤足。亓山狼再望一眼她唯露在外面的一双脚,才转过身,推门离去。
    关门声让施云琳重重松了口气,她腿一软蹲下来,抵着潮湿的墙壁缓了好一阵子。
    亓山狼又不是翻墙翻窗进来的,他的到来,施彦同知道。施彦同也知道小女儿在沐浴,但是看着亓山狼进去,施彦同没有拦,只能独自在院子阴影处徘徊。等亓山狼走了,他才立刻让付文丹金去看看施云琳的情况。
    付文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瞧见施云琳已经歇下了。她走到床边,细细端详着一会儿施云琳的神色,终是没舍得叫醒她,只弯腰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再蹑手蹑脚地转身出去。
    施云琳没睡着,她只是心里乱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别人的关心。她听见母亲关门出去,父亲立刻压低了声音焦急询问:“怎么样了?”
    “嘘……”母亲同样也压低声音,“云琳睡了,应该没发生什么。”
    门外没了交谈,放轻的脚步声也渐远。
    半晌,施云琳翻了个身,拉过被子将头脸埋起来。她逼着自己快点睡着,睡着了就不会满脑子亓山狼了。
    这一晚,施云琳做了噩梦。梦里,她困在一处山坳,耳畔是拉长了音的一声声狼嚎。她环顾,周围目之所及都是狼。狼、狼、狼……全是狼!
    第二日,没有人主动提前昨天夜里亓山狼来过的事情,施云琳更不会主动提。只是她时不时会望向院门口,担心亓山狼又派人来接她。
    若他再派人来接,她不能再不去。她只盼着他别派人来,更不要再自己亲自来!她盼着婚期前让她安生些。可是一想到马上就来临的婚期,施云琳又开始头疼。原先也没觉得嫁人有什么可怕之处,可昨天晚上那短暂的相处,让她对于未来与亓山狼的朝夕相处有了不少担忧。
    院门被叩响,施云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是宫里的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有些是婚嫁之用,还有些是给施彦同及家人的日用品。
    送东西的人已经走了,施云琳看着满院红色的箱笼,心情复杂。她回了屋,坐在桌边,望着桌上的香囊。
    自昨晚亓山狼将香囊放在桌上,她任由香囊放在这里,不管不顾不去碰。此时她盯着香囊好半天,才伸手将它拿在手中摆弄着。眼前浮现亓山狼握着这个香囊的情景,香囊上仿佛残留了亓山狼手上的烫。
    错觉,一定是错觉!
    施云琳安慰着自己。她摆弄着这个香囊,脑海里不由一遍遍想起亓山狼昨晚过来还香囊后的一幕幕……
    沈檀溪立在半开的门外轻轻叩门。
    施云琳回头见是她,微微一笑,让她进来。自周泽明战亡,沈檀溪一直病恹恹完全不问外事,今儿个能主动走出屋子实属少见。
    沈檀溪迈进门槛,在施云琳对面坐下。
    施云琳道:“我刚回来那晚烧糊涂了,多亏你照顾。你身体不好,我这风寒又没好彻底不敢过去找你怕再传染你。想着过几天彻底好了再跟你道谢呢。”
    “我们之间何时用说谢谢了。”沈檀溪道。
    “那倒也是。”施云琳直接表示赞同。
    “你呀,也要多出屋子走一走。亓国虽然冷,可是天晴的时候太阳却暖和得很。你要多晒晒太阳,早点康复起来。”施云琳一边说着,一边将香囊里的几件东西倒出来。她想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在军营里被弄坏。
    沈檀溪看着施云琳摆弄大皇子的遗物,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当初我与明泽定亲的时候,大皇子把明泽打了一顿。”
    施云琳惊了,睁大了眼睛望向沈檀溪:“大皇兄居然还会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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