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来过现场,不知道操控屏幕的房间在哪,只能一间接一间寻找,偏偏所剩时间不多。
    总算推开那扇门,这里边数多个显示屏出现在眼前,仅有一台控制,此刻显示的画面是令人心悸的倒计时。
    仅剩十五秒。
    乔知吟迅速跑过去,强硬控制颤抖的手将屏幕切换,找到操纵播放的程序,指尖疯狂点着鼠标。
    但是没有任何反应,设定好的程序除非用代码解除,否则无法阻止运行。
    还剩最后五秒。
    时间来不及,她没有解开程序的机会,着急到难以喘气。
    三秒。
    正堂的屏幕已经有了点亮的迹象。
    随着最后一秒落下,大屏上画面出现,伴随着低沉凶猛的狂吼声,此时现场哄闹停止,宾客的注意力无不在画面上,媒体敏锐的嗅觉致使他们准备好摄像头。
    但仅有那么半秒钟,甚至在还没确认出现的人物是谁时。
    场内突然断电,漆黑一片,是连月光都不足以照耀的程度,仅有的光线来自二楼操控台显示屏发出的闪动弱光。
    乔知吟站在门口,听着底下的哗然声,身体还在发抖。
    是她切断了全场的电源,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视频播放在众媒体跟前。
    可是操控台内的电脑没有断电,视频画面还在继续。
    她清楚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孩被铁链锁住,双眸涨得通红,唇角全是血,在他面前的是几只朝他狂吠的狗,他拼了命地挣脱铁链,却又只能被牵制住,直到扑落地面,又尽力爬起来,难以抑制住地重复挣脱又摔倒的动作,与一切对抗。
    每一声怒吼都像是一把刀,冰凉刀刃落在乔知吟的脖颈,冻到她发颤,神经紧绷。
    就在这时,她看见黄志忠出现在她面前。
    他像是审判者,嘴角挂着看戏的笑容,一步步朝她靠近。
    乔知吟眼里都是泪,视线愈发模糊,焦点是逐步接近的黄志忠,余光里满是循环播放的视频,清楚捕捉男孩无数次的挣扎。
    她往后退,眼里情绪逐渐被恨意填充,死死瞪着黄志忠,可她越愤怒,男人脸上的笑意便越深,是一种扭曲的,可怖的笑。
    直到她撞入一个人的胸膛。
    那人伸手护住她,她只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在自己手臂的那掌心甚至穿过衬衫的厚度渗透入皮肤中,很冷,冷到发慌。
    周围躁动不断,很
    快另外几名身穿制服的人出现在视野中,压制住黄志忠,他完全被控制,但脸上的笑意还是那么浓。
    乔知吟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知道周围的人很多,苏祁尧已经过来了,还有前来抓捕的警察,以及更多更多的媒体与宾客。
    她当下只不受控的摆脱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被冲动支配着跑到显示屏前,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不断闪着光的画面,在她的身躯轮廓打上忽明忽暗的光晕。
    她尽力哭喊着:“把门关上,别让他们看见……”
    有没有人听她的话,这些她都不清楚了,在她的世界里,被屏幕光打亮的那张脸回过头,眯眸睨视她。
    他不挣扎,淡定到夸张,眼神总是那么意味深长。
    黄志忠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便已经足够让局势混乱,直到被带走,身后的视频停止播放,整栋别墅的灯光恢复明亮,将眼眶里流淌着的泪照耀得无比明显。
    乔知吟呆站在角落,看见对面熙熙攘攘的人,以及站在最前方的苏祁尧,他双手握拳,眼眸是与视频一致的血红,露出来的皮肤青筋凸起,书写他的隐忍。
    她想要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抱住他,可是满脑子里的视频画面却牵制住她的行为,她难以想象将眼前这个孤傲儒雅的人与视频里破破烂烂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苏祁尧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怎么能忍受这些片段被无情的揭露,放映在她,在所有人的面前。
    “苏祁尧。”
    眼泪滴落至地面,在粗糙地板上绽放,乔知吟试图往前走一步。
    但她看见的却是往后退的苏祁尧。
    两道身影共同僵滞在原处,彼此逃离。
    苏祁尧阂眸,将疲乏压下,声音都带上颤抖,“我去处理他的事。”
    这回率先逃离的人成了他,乔知吟眼睁睁看着他毫无留恋转身,越过人群,他那颗本高仰起的头颅往下垂,高傲不再。
    乔知吟再向前一步,难以挽留。
    那群看热闹的人还在门外,摄像机闪光灯咔擦不断,这一幕彻底激起她的怒意。
    初次累积的极高勇气,她指着那些调笑的嘴脸,用尽全力吼出声。
    “把别人的痛苦当成娱乐就那么好玩吗?你们可以冷眼旁观,但你们拍下来要干什么?你们一个个全是他的帮凶!”
    可惜无人在意她的话。
    他们将富有新闻价值的摄像机收起,彼此开始讨论头条名称,脸上只有对热度与金钱的向往。
    继而带着笑转身离去,生怕再耽误一秒会被别家领先。
    仅片刻功夫,周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无助靠在墙上,重心难稳滑至地面,将自己蜷缩起来,头部埋在膝盖内哭泣。
    她怎么就没想到,黄志忠没办法直接对苏祁尧下手,但他是最清楚苏祁尧的病情的人,知道怎么做会让他崩溃,于是他抓住他的软肋,在今天彻底公开他的那些黑暗的过往,把他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开。
    让一个精神病人亲眼看见他成为精神病人的经过,这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
    对他的打击只会更大,无疑在逼他病得越来越重。
    乔知吟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分明这一切都是黄志忠造成的,但他现在却能像个没事人那样,凭一己之力扰乱整个局面。
    可苏祁尧又做错了什么。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许久,宾客散去不少,二楼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
    她才从望着窗外夜色的失神中拉回来,撑着墙壁站起身,缓步移至楼下寻找苏祁尧。
    这边的灯光早就恢复,上百盏灯将每处角落都点缀到明亮,却刺眼到恨不得重新关闭。
    乔知吟最先看见张助,他什么都没说,带着他来到苏祁尧身边。
    苏祁尧神色无异,合身西装在身,干净到不见灰尘更不见褶皱,更像是生长在光鲜亮丽下的高岭之花。
    再次看见他,乔知吟心里只剩下酸。
    她心疼得叫他的名字:“苏祁尧……”
    男人没应,错开她的对视,态度是反常态的冷漠。
    乔知吟还想说些什么,但余光里张助阻止她的动作,轻摇头示意。
    她幡然醒悟。
    苏祁尧绝对不会希望再次被提及那件事。
    不知所措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盖住自己红肿的眼睑,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是不是结束了?”
    “是。”苏祁尧回答,没看她。
    “好。”乔知吟弯了弯唇,凝注他的侧颜,“那我们要离开了吗?”
    “……”
    回家的路上悄无人声,连室外的风声引擎声都没法进入车内,在这种环境下最能放大低落的情绪。
    乔知吟从兜中摸到随身带着的糖果,握在掌心,犹豫很久最终小心翼翼伸到苏祁尧那边,张开五指。
    轻言轻语:“吃糖吗?”
    苏祁尧略睁开沉重的眸,目光落至掌心那颗彩色的糖果,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过。
    偏偏乔知吟这回也是出奇的倔强,他不表态,她就继续伸着,等到他愿意接过为止。
    最后苏祁尧确实妥协接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手,捞起糖果,握在自己的手里,却没有吃。
    还是无言,乔知吟失落撤回手,另一只手覆盖在方才苏祁尧触碰过的地方。
    明明车内开着足够的暖气,但他的手还是好凉。
    “黄志忠已经落网,事情告一段落,不用再担心会有危险。”前边的张助估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僵化,主动出声打破。
    乔知吟回应:“好,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段时间让你受累了。”张助接着道,“媒体那边拍到的内容不多,会有人专门处理,这个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
    “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联系我。”
    乔知吟望着窗外俨然到达颂苑的路,只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嗯”,更多的是叹息。
    之前这些事都是苏祁尧告诉她的,什么时候变成是她与张助联络了。
    但其实苏祁尧也并非完全不说话,他表面的变化不大,还是会在下车的时候等她,会习惯让她先走。
    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瞬间变得陌生了起来。
    乔知吟试图关心苏祁尧,可他现在压根不会想听到这些,只用一扇门隔绝两人。
    这个夜晚,乔知吟蹲坐在苏祁尧房门外,被难受的心思折磨。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视频,睁眼闭眼都是,连她都这么难受了,更别说苏祁尧的感受。
    那可是他血淋淋的过往啊。
    实际上,苏祁尧极讨厌那些同情的眼光。
    他可以忍受那些过往再一次侵蚀他的神经,但是他无法忍受那些片段直接暴露在乔知吟面前。
    手上握着止痛药瓶,整罐的药全然撒落,吃再多都无法阻止剧烈的痛感。
    这个时候总是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往往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幻境,多的是本不属于现在的片段。
    在被黄志忠控制的那几年,是在肮脏、罪孽、堕落中度过。
    那个时候,他十岁出头,在外人眼里还是个坚强的孩子,会努力经营企业挑起大旗,但只有他知道,他早在一场又一场法事、一颗又一颗的药中失去了做一位真正的人的权利。
    他确实在精神病院住院过,很多人以为他是被陷害入院。
    实际上他是真的需要治疗,那时的他早无法自控,有强烈的应激行为,总有各种想法涌入脑海,折磨他的心智。
    喉咙像是被扼住,呼吸愈发困难,浑身止不住颤抖,紧握着的药瓶摔落光滑地面,反弹再落下,重复加快,形成闻风丧胆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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