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俩矜持,而是在春府大门口,与一位来访的友人撞个正着,于是再干的柴和再烈的火,也得继续干一会儿,烈一会儿,免得把无辜朋友烧着。

    “谨然……裴少侠?”杭明俊翻身下马,目光在友人和“前药人”之间游移不定。

    “放心,若水已经帮他把毒解了。”春谨然知道杭明俊在担心裴宵衣会忽然发狂。

    杭四公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抱歉。三哥回来之后说裴少侠成了药人,所以……”

    “没关系。”春谨然摆摆手,不作多余客套寒暄,直截了当道,“既然杭明哲告诉你裴宵衣成了药人,肯定也给你说了我干的那些事。所以你现在过来……是代表各门派找我算账?”

    “怎么可能!”杭明俊变了脸色,“若他们真要对付你,我帮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站在他们那边!”

    春谨然看出他是真生气了,不觉莞尔,心中却又有一丝暖意:“好好好,我错了。那明俊贤弟此番来找愚兄,所为何事?”

    青年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好半天,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递给春谨然。

    春谨然接过帖子,不用打开,也看得懂那喜洋洋的大红色:“哟,这是谁要成亲哪,可别告诉我是你那一表人才唇红齿白的三哥……”

    一边随口调侃,一边展开喜帖,结果上面确实有杭字,但并非杭明哲,而是杭明俊。新娘也不是外人,一起渡过大江下过暗河的过命交情——林巧星。

    第94章 云中杭家(二)

    “你们怎么……什么时候……这也太……”想问的问题有太多,争先恐后往外挤的结果就是春谨然的脑子乱成一团,到最后只能选个他最迫切想知道的,“林姑娘还俗了?”

    杭明俊蒙圈地呆站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不,没有。”

    春谨然震惊:“那怎么跟你成亲啊,再说你爹会同意你娶一个尼……出家的姑娘吗?”

    春谨然问得小心翼翼,杭明俊却哭笑不得:“我不是说她没有还俗,我是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出家。玄妙派的创派师祖曾立过规矩,女子易感情用事,故三十岁之前不予任何约束,倘若到了三十岁仍一心礼佛,才可带发出家,若想真正剃度,则要等到四十岁以后了。”

    原来玄妙派还有这样的规矩。

    春谨然又长了学问,同时不由自主地感慨,能创立一个新门派的祖师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人生难在看透,可更难的是,看透之后,还有一颗包容别人看不透的心。

    “少爷你怎么到家门口了也不敲门,又碰上说媒的……哎?”听见少爷声音立刻飞过来的二顺,一开门,就看见两张陌生面孔,连忙收敛嬉笑,恭恭敬敬,“少爷,门口风大,还是快进屋吧。”

    春谨然受宠若惊,傻傻呆愣半天,才道:“哦哦,好的,那个……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咳,我们现在要去正厅谈些事情。”

    “是,二位公子,请这边走。”

    二顺侧身弯腰,恭敬地在前面带路,待到正厅,不等春谨然吩咐,便接着道:“少爷与二位公子请稍等,小的这就让翠儿上茶。”语毕,静静退下,俨然一个言行得体的好小厮。

    春谨然心里腹诽,这臭小子装得还挺像,不过脸上,被给足了面子的春府少爷还是露出了地主的热情微笑。

    虽然这微笑在杭明俊看来热不热情尚在其次,最耀眼的是那笑容里的探索之光——

    “明俊贤弟,快说说,你和林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杭明俊挠挠头,有些羞赧,良久才道:“其实巧星一直是个挺好的姑娘,只是我之前心中有别人……算了,都已经过去了。西南那次,她舍命救我,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对她不只是感动,不知何时……也已经倾心于她。所以我就求父亲去玄妙派提亲了,嘿嘿。”

    杭明俊在春谨然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年少却沉得住气的青年,不想碰上感情的事,倒成了符合他年纪的愣头青,憨厚里透着可爱。

    “你爹去玄妙提亲,苦一师太就一口答应了?”春谨然有些意外,那位向来严肃的师太从面相上看,真的很难与“成人之美”扯上关系。

    果然,杭明俊苦笑摇头:“哪那么容易,苦一师太就两个最重视的徒弟,一个聂双,一个巧星,聂姑娘死后,她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巧星身上,我这上来就要把人娶走,她气都要气死了,怎会同意。”

    春谨然佩服地看向自己的友人:“明俊贤弟,你这不娶媳妇儿则已,一娶就是玄妙派的未来掌门啊!”

    “别,别这么说……”

    “但你脸上已经乐开花了。”

    “是吗?呃,嘿嘿……”

    杭明俊傻笑的时候,小翠端来了三盏茶。同二顺一样,难得的低眉顺目,连“少爷”两个字,都喊得比从前软。

    春谨然被伺候得身心舒畅,也就慢慢呷茶,由着杭明俊傻笑个够。

    终于,杭家四少的快乐释放得差不多,春谨然才认真地问他:“我闯上崇天峰,救走裴宵衣,过程中还挟持了裘洋,估计现在已经成了江湖公敌,你成亲这么大喜的事儿,确定请我去没问题?”

    杭明俊一脸迷茫,眼神疑惑:“谁说你成江湖公敌了?知道你救走裴宵衣的只有沧浪帮和暗花楼,裘天海不知为何,据说在全帮下了封口令,山顶上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提;暗花楼更是半点风声没传出来,再说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出动就是去杀人,谁会向来索命的杀手打听不相干人的小道消息?”

    “呃,当时习武场上还有一些独行侠呢,他们又不会听裘天海的……”春谨然还是有些惴惴。

    杭明俊叹口气,只得实话实说:“谨然兄,那日崇天峰上发生了很多大事,靳夫人自绝,靳梨云被杀,我三哥中毒,甚至这场声势浩大的围剿行动也够参与者侃侃而谈好几年的,你觉得一个少侠救走另一个中了毒的天然居打手,能在谈资里排第几位?”

    理是这个理,但春少侠觉得自己柔软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明俊贤弟,你变了,你以前说话都不会这样带着嘲讽的……”

    友人心酸的表情太逼真,以至于杭明俊立刻满怀歉意:“实在对不住,前一阵大哥不在,三哥又受伤,只能我帮着父亲做事。你知道的,我爹手下那些都是老江湖,我若还同从前一样,他们就更看不上我,不服管了。”

    春谨然此时才发现,眼前的青年仍然青春俊朗,可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说不上什么心情,有坦然,也有怅然,他认识的杭明俊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世家公子,但人总要长大,要承担责任。

    “杭三公子怎么样,伤得严重吗?”对于那个捉摸不定的明哲兄,春谨然的感情有点复杂,但“朋友之情”绝对可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吸入体内的毒药已经清除干净了,只是,”杭明俊有些低落地垂下眼睛,“脸上的疤怕是要留一辈子了。”

    杭明俊讲得简单,春谨然却莫名揪心:“很严重吗?”

    “怎么说呢……”杭明俊欲言又止,半晌,才呐呐道,“其实我觉得还好,虽然脸上灼伤的地方很多,但都不严重,现在结痂脱落,新肉长出来,就成了很多浅肉色的微微泛红的小斑点,离远看根本没什么,就是面对面,会有一些明显。可三哥就是不想出门了,成天只在杭府里面转悠。我爹前阵子本来已经对他改观了,甚至我都能看出爹对他的逐渐器重,可惜,现在他又成了以前的样子,我爹终于彻底死心,这不就盯上我了吗。唉,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三哥,啥事都不用操心,顶多被人两句烂泥扶不上墙,又不会掉块肉……”

    杭明俊口中的“杭家三少”与他认识的那个,完全一致,但与郭判口中的崇天峰上面那个,却又大相径庭。春谨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杭明哲,又或者,都是。

    既然连亲弟弟都琢磨不明白,他也就不白费劲了,反而那个“前一阵不在”的杭家大少,倒值得一问:“刚刚你说前阵子大哥不在,难道是说,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对啊。”杭明俊很自然地点头。

    春谨然不懂了:“他不是被你爹逐出杭家了吗,在做了那种事之后,怎么现在……”

    “哦,那件事啊,”杭明俊这才明白友人的疑惑,遂笑道,“你这是多久没往江湖里跑了啊,那事是爹和大哥商量的计策,已经向各门派解释了,就是为了引天然居出手。其实那时候我爹已经掌握了一些天然居卖毒挑唆的证据,但总觉得不够,就干脆让大哥亲自出马了。”

    原来如此。

    难怪春谨然总觉得这件事诡异,毕竟杭明浩是长子,两个弟弟一个不成器,一个年幼,横着数竖着数斜着数,他都该是继承家业的第一顺位,怎么就那么等不及对自己老爹下了手,总不会是怕活不过杭匪吧。

    现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可惜,彼时的靳夫人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得手和药人的鼓动下丧心病狂,若还像从前般谨慎小心,不至于看不出蹊跷。

    说了这么一大通,杭明俊才想起来喝口茶。

    春府的茶是小翠秘制,尤其现在春天,加了桃花,沁香扑鼻。

    “好茶。”杭明俊由衷赞叹,“每次来你这里,我都舍不得走,一大半原因就是这茶,哈哈。”

    春谨然知道他是玩笑,也不生气,反正人也好,茶也罢,都是春府的一部分嘛,舍不得哪个都是对他的肯定。

    但是一直沉默着的裴宵衣,因为“每次”二字,挑起了眉。

    仿佛有感应,春谨然立刻转头去看,果然大裴兄弟的脸色不甚明朗。他连忙解释:“杭家与春府相隔遥远,他也没来过几次啦……”

    杭明俊的眼神在春谨然和裴宵衣之间转了几个来回,虽弄不清形势,但看得出也不是什么融洽氛围,故而非常识时务地附和:“对对,没几次,这么远,我哪能总来啊,要不是和谨然的情分深,我一次都……”

    杭家四少的最后半句话,消失在了春少侠的怒视和裴少侠的眯眼中。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没有啊,都是好话啊。

    那为什么有一种会被俩人联手弄死的错觉?

    他是来送喜帖的为什么感觉会送命啊呜呜呜……

    趁杭家四少悲伤恍惚,春谨然连忙抽空瞪了裴宵衣一眼——【这有什么可吃醋的!】

    裴宵衣微微扬起头,用鼻孔回他——【花魁。】

    春谨然瞪大眼睛——【靠,我这是交友广阔!】

    裴宵衣满眼鄙视——【呵呵,处处留情。】

    春谨然怒了——【你还想不想好好过了!】

    裴宵衣严肃——【想。】

    春谨然扬眉吐气——【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宵衣快速点头——【我这就回房等你,赶紧把他打发走,乖。】

    春谨然瞠目结舌地看着裴宵衣起身,俨然要离开正厅的架势。再看窗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裴少侠你做什么去?”回过神的杭四少纳闷儿询问。

    裴少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回卧房。”

    心思纯净的杭家四少恍然大悟:“都怪我粗心,裴兄药毒刚清,想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还东扯西扯的耽误你休息……”

    “没事。”裴少侠笑得宽容大度。

    脸已经快烧熟了的春少侠,穷尽毕生文采,也只能送给裴少侠两个字——禽兽!

    杭四少中午来,傍晚便告辞离开。喜帖是送给春谨然的,但邀请传达给了春宵两位少侠。春谨然原本还担心裴宵衣的身份敏感,但经过杭明哲解释才发现,郭判真的没撒谎,也没夸张渲染,青三公子确确实实在众掌门面前将裴少侠塑造成了天下最可怜之人,而杭明俊当时也在场,故而才知道了春谨然上山救人的事。

    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青风,春谨然如是想着。

    不过眼下他没办法再想太多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别动。”

    “你别动。”

    “我不动?”

    “对,美人就该这样,乖,我会很温柔……靠!”

    “老实了?”

    “谁他妈会拿鞭子上床啊!!!”

    “我又没抽。”

    “放在那里吓唬人也不行啊!!!”

    “呵呵。”

    “呵呵……”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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