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年脑海里始终回荡着程盼口中“先生交代的”五个字,心底的不安感愈发浓烈。
    她有些畏惧叶敛,以至于即便早就吃饱,又因为想起那五个字,最后还是勉强自己将面全都吞了下去。
    撑,撑到想吐。
    她害怕叶敛是看在“叶家二少未婚妻”这个头衔上才再次对她“照顾有加”,更害怕自己急于摆脱这个称呼的心思被男人看穿,再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孟年在房间中摸索着,找到了床的位置,她慢慢爬上去,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靠坐在床头,忽然想起了高中时,第一次见到叶敛时的画面。
    第4章 先生不会同意的。
    孟年从小成绩优异,除了父母离婚与母亲去世的那年以外,她从没有考出过年级前三。从南城一中初中直升到高中的那年暑假,她认识了叶存礼。
    那天是拿到中考成绩后的一个周末,她来到高中部见未来的班主任。从高一英语组的办公室出来后,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男生追上了她。
    “刚才在王老师办公室我们都听到了,你也是一班的!我和我朋友转学来到一中,新学期你就是我们的班长了,”男生笑容阳光爽朗,朝她伸手,“我叫叶存礼,她叫赵清忆,请多指教,孟班长!”
    孟年不喜欢男生自来熟的模样,目光警惕,冷淡地点点头,转头离开。
    她以为他们会等到开学才再见,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在外婆家门口,她又看到了那两位新同学。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还有个个子比叶同学还高一头的成年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衣,黑色的休闲裤,双腿修长,浑身带着强大的气场。容貌十分英俊,但脸上的表情却极其冷淡,七月的烈日都暖不透他那张脸。
    他的方向面对着孟年,正低头对眼前的男生女生说话,没说两句,就把身边的大行李箱推了过去。
    很凶,还很不耐烦。
    孟年不小心和对方对上视线,之后好几年都没法忘记那双疏离冷漠的眼睛。
    后来才知道叶存礼和他身边的小姑娘是孟年外婆家的新邻居,他们因为家中生故,从东城来到这边上高中。那个年轻的男人是叶存礼的小叔叔,顺路送东西过来,送完东西一刻不停地走了。
    开学后,孟年又见到了叶家的小叔——在南城一中的宣传栏里。
    孟年站在宣传栏前,看着那段几乎写不开奖项与成绩的单页,与照片上那张略显青涩的面庞以及难掩锐利的眼睛,她眼底微光闪烁,心底泛起一股澎湃的热意与冲动。
    高中三年时间,有关叶敛的传说从未从孟年身边远离。
    有时是叶存礼得意洋洋的炫耀,有时来自老师口中那句“我曾经教过一个学生”,后来则来自于财经杂志与新闻。
    这么厉害的人物,她也只见过三回真人。
    ……
    第二天早,8点闹钟响起,孟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又过了一天,孟年的脑海中对房间的地图有了大概的印象,这次她不再需要ai的指引,凭着记忆,她轻手轻脚地慢慢挪到了门边。
    为了方便她出入,刘婶把她安排在了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这间客房也是一楼二楼中唯一有独立洗手间的卧室。
    孟年将房间门悄悄开了个缝,缓慢挪出去。走到楼梯口,一楼客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上来。
    即便有人刻意压低,质问声与怒火还是不可避免地碾过楼梯,冲进了孟年的耳朵里。
    “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强人所难。”
    孟年微怔,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楼下的剑拔弩张在继续。
    “威胁么……您说笑了。”男人握着电话,敛眉轻笑。
    “我记仇?”他轻喃,又笑,慢悠悠道,“嗯,很清醒的认知。不过您请放心,我不会对一个受伤的小姑娘发火。我的不满,当然都只对着您一人啊。”
    “……”
    孟年没再听下去,慢慢后退,把自己关回了房间。
    耳边重回寂静,孟年心情低落。
    她背靠着门板,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
    去年过年时去叶家拜访,她算是第一次正式认识叶敛。
    从前都只听叶存礼说他的小叔是个狠角色,年纪轻轻便能力挽狂澜,将险些破产的家族企业从低谷中救起来。叶存礼说他小叔脾气不好,和家里人关系很差。
    去年除夕夜团圆饭后,叶敛才姗姗来迟,他将贺礼放下就要离开。
    喜悦的合家欢氛围因为叶敛的到来一扫而空,孟年当时便有一种预感,假如她和外婆这两个外人不在场,叶家必定要经历一场不愉快。
    叶存礼说过叶敛坐到家主之位上不过四年,不仅处理好所有的烂摊子,还将叶家在权贵圈里的声望又往上提了一大截。
    即便他因为和家里闹翻不常回来,可整个东城也无人再敢小觑叶家,只因为曾经在叶家低谷时算计过叶家的那些人,这些年个个下场惨淡。
    人人皆知,叶敛即便常年不在国内,即便和家里人再怎么疏远,他也是会护着家人的。
    刚刚的打电话,是叶奶奶打来的吧?
    他和亲生母亲的关系已经差到没办法好好说话了吗?
    又或者,是因为她来南城这件事完全惹到了他,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呢?
    昨晚叶敛的态度和语气都很温和,一句指责的话都没对她说,他对她确实很有绅士风度,即便是心有不满,也没当面发过火。
    可,他终究是不愿意别人来打扰的吧。
    假如她没受伤,假如叶奶奶没有受孟年外婆所托,他也不会觉得烦扰。
    孟年轻轻吐了一口气,抬手捂住眼睛。
    这些年叶奶奶对她照顾颇多,她本就无以为报,加上这次的事……
    这次叶奶奶不仅帮着她一起瞒着外婆她受伤的消息,更是托了许多关系送她来南城看病。
    受人恩惠,亏欠越来越多,另原本就难以开口的事变得更难启齿。现在她的事可以先放在一边,如若因为她的关系,让叶奶奶他们母子之间又生嫌隙,那她真的是罪大恶极。
    楼下的气氛压抑得像是把人扔进了火中灼烤,而二楼的无人注意的房间里,孟年默默做了决定。
    半个小时后,孟年的房门再被敲响。程盼端来早餐,温柔地问她睡得好不好。
    孟年装作无事,点头,她坐到桌前,手执汤匙,轻轻舀动着香喷喷的蔬菜粥,抿了下唇,状似无意问道:
    “叶叔叔起来了吗?”
    程盼:“先生半小时前就出门了。”
    孟年顿了顿,“嗯。”
    看来是打完那通电话就走了。
    程盼收走她昨晚的空碗筷,突然想起来,“我爸爸从医院回来了,他说等会送你去医院。”
    负责孟年病情的医生是南城一中心医院的纪医生,他刚忙完了交流会,今天才空出时间,头一个约下的患者就是孟年。
    孟年迟疑,“那刘婶那边……”
    “王裕一早过去了。”
    程盼走到门口,又被孟年叫住。
    女孩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裙子,怯声问:“程姐姐,我、我是不是耽误你们工作了?”
    孟年收紧五指,愧疚地低下头。她宁愿叶敛狠心一些,不要管她,这样她欠叶家的债能少一些。
    就像叶存礼的母亲说的,住在医院也没什么不好,何必非要来打扰别人。
    程盼不解,“照顾你也是我的工作。”
    孟年沉默片刻,低低“嗯”了声,又道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程盼没有察觉到女孩敏感的心思,她走出门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到一楼,没忍住又折返回来。
    程盼看着蔫蔫用早饭的孟年,补充道:“刚刚那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按照今早先生离家时的命令,我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顾好孟小姐你。”
    程盼做事干练,不拖泥带水,她如实说完便离开。
    只留下孟年一个人愣在原处,茫然无解。她想不通,只能感慨叶叔叔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宽和又包容,这大概依旧是看在她是叶存礼女朋友的份上才有的关照吧。
    可惜,这份关照她并不是很想要。
    孟年低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从纪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
    程盼扶着孟年回到车上,前排的王叔见到女孩脸上的轻松神色,也不禁弯了嘴角,“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孟小姐笑呢。”
    程盼闻言转头,也发现了,孟年长得好看,一笑起来更乖巧讨喜。她好奇:“是因为眼睛的事吗?”
    刚刚在副院长办公室里,纪医生说,她的眼睛暂时看不到,是因为视神经受损的缘故,是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
    程盼一直在旁,自然听到了诊断结果,能治疗的确是一件喜事,只是那会没见孟年这么开心,是她出去办理手续的时候又发生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孟年没说话,车窗半开,风拂过她扬起的唇角。
    当天夜里,叶敛没有回家。孟年坐在二楼客卧的落地窗前,手臂环抱着膝,头靠着窗,神色忧郁。
    叶敛早上那通火犹如高悬在脖颈上的刀,另她忐忑不安。她难免会想,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令他不愿回来。
    晚上程盼扶着孟年走到浴缸前,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毛巾和沐浴液的位置,又教给她如何调节水温以及换水才离开。房门关上,孟年不好意思把睡裙脱下,就穿着裙子,红着脸摸索着爬进水中。
    泡了十几分钟,手机来电。
    依旧是机械质感的语音播报声,提示着来电人是叶存礼。
    孟年想都没想,再次将手机静音,随手倒扣在一旁的大理石台子上。
    她微阖双目,长而卷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头轻轻后枕,困意逐渐涌上来。
    **
    又一个清晨,孟年按掉闹铃,揉揉眼睛坐起身。
    消化掉困意,洗漱完毕,她将自己私人物品收拾好,拉着小行李箱出了卧室的门。
    她来南城没带太多东西,只带了三四件换洗的衣服,以及日常用的护肤品。现在眼睛坏了,电脑和画笔什么的更没必要随身带着。
    在这里住了三天,箱子里的东西大多还没拿出来,昨晚没花太多时间就整理好了。
    孟年没办法自己提着行李下楼,于是把小箱子停在楼梯口,自己扶着楼梯慢慢走下去。
    “老婆,你怎么就非得跟我分开睡啊?”远远的就听到王裕在声泪俱下地哭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在你身边我就会失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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