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敛见人要摔倒, 连忙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捞起来。
    孟年双脚踩在平地上, 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叶敛牵, 她挣了挣,叶敛顺从地松开手。
    “外婆……”
    孟年局促地站在原地, 神色扭捏。
    韩平霜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拢了拢肩膀上的苏绣织锦披肩,缓步走近。
    她走到二人面前, 手指捏着金丝眼镜腿, 微眯了眼睛,审视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看。
    叶敛微微低头, 坦然地对上老太太的视线, 任她打量。
    韩平霜看了几秒,唰得把头扭回去,把孟年的手宝贝似的托在掌心,她直勾勾地看着孟年的眼睛,自己的眼圈慢慢红了。
    老太太声音颤颤巍巍,哽咽:“年宝受苦了。”
    孟年:“……”
    孟年外婆出生于书香门第, 年轻时是个非常娇气的人, 出嫁前在家里就是掌上明珠, 后来又被外公宠了一辈子, 不知道吃苦二字怎么写。
    她这辈子磕破皮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这回见到自己最亲的外孙女眼睛看不见了,那简直就跟天塌了一样。好在孟年在电话里已经安抚得差不多了,现在外婆的情绪尚在可控范围。
    祖孙二人互相搀扶着往屋里走,叶敛沉默片刻,从后备箱中拎出孟年的行李,安静跟在身后。
    老太太虽然不太待见他,但好歹会跟他留门。
    叶敛反身关好院门,悄悄松了口气。
    他走远院子里,没进去,站在门口,静候“传唤”。
    屋里,外婆抱着孟年哭了一通,等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才有时间仔细问问情况。
    “能看见一点光,是一团一团模糊的光影,具体看不清楚,”孟年慢条斯理地和老人解释,“您放心啦,我之前去医院复查时,纪医生说情况看起来很好呢,只要等着慢慢恢复就好啦。”
    外婆还是不放心,“那得多久才能看清呀?”
    “恢复期可能要三到六个月吧,这段时间不能见强光。”
    外婆闻言,赶紧抢过她手里的墨镜给她带回去,“乖乖,可好好戴着,别再拿下来了。”
    孟年听话地点头。
    孟年随身带着的背包里一直放着她吃的药和病例,她拿出来,给老太太看。
    韩平霜扶了扶老花镜,仔细地看起来检查单。
    “看不懂哟……”老太太皱着眉,突然定住,她眼珠一转,转头问,“门外那后生知道你的病情?”
    孟年脸蛋微红,她咬着下唇,点头。
    老太太唰得起身——
    她火急火燎推开门,叶敛回头,二人四目相对。
    “你进来。”
    叶敛微微弯唇,彬彬有礼道:“叨扰。”
    叶敛进屋后,老太太就要把孟年赶回房间去。
    “我问话,你不准在场。”
    孟年惊诧:“为什么?”
    “防止你们串通。”
    孟年不情不愿地摸回了房间。
    确定房门关紧,老太太才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
    她矜持得不行,翘起二郎腿,双手优雅地放在腿上,高傲的神色像一只布偶猫,冲着叶敛扬扬下巴,“你也坐。”
    叶敛颔首,从容地坐下。
    老太太犀利地打量,“听说你要我家年宝。”
    男人镇定沉稳,不卑不亢:“是。”
    “我知道你是谁。”
    一年多以前,韩平霜带着孟年去叶家老宅做客,当时她就不是单纯的访友,而是带着目的去的。
    她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所以才在孟年高考后开始着急准备。
    “说实话,你们叶家年轻一辈实在没有让我满意的人,要不是因为我信得过顾莲依,又看那小子对我家年宝殷勤得过分,我才不会同意。”
    老太太一点情面都不给,直白爽利,干脆利落的性子和孟年大相径庭。
    叶敛挑眉,疑惑道:“可孟年说是您对叶存礼很满意,所以才坚持这门婚事。”
    韩平霜无奈摇头,“年宝太敏感了,她就会瞎琢磨,我当然没有很满意,不过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看那小子的面相,不太好,但你妈说她看着那孩子长大,错不了,我才松口答应。”
    叶敛点点头,低眉思忖。
    韩平霜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来来回回地走,眉间的皱褶慢慢舒展,这面相是好的,气质也不错,就是年纪大。
    “其实你当时回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老太太语出惊人道,“我站在楼上指着你问顾莲依是什么人,她说你是她儿子,我便立刻打消了考虑的念头。”
    叶敛笑了声,“为什么?其实我也只比孟年大八岁而已,没记错的话,您和您的丈夫是师生恋,也差了许多岁。”
    老太太一双眉目瞪他,“拿我比什么?那能比吗?你知道孟年的妈妈和你的亲姐姐叶姿是什么关系吗?”
    叶敛一愣,“她们还认识吗?”
    “哼,她们同岁,从小到大就是最好的朋友,你出生晚,当然不知道。”
    “我和你妈妈是好朋友,我的女儿和你妈妈的女儿是好朋友,你算算这关系,你和我的年宝合适吗?”
    叶敛抬手按了按额,无奈笑笑。
    “韩女士,您这样算的话,对我和孟年都很不公平。”
    韩平霜又哼了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尴尬的寂静持续了一会,韩平霜望着孟年的房门,叹了口气。
    “后生,你跟我说实话,年宝是不是被我催得烦了,所以才找你来?她不喜欢叶存礼,也不可能会喜欢你吧,我看得出来,你们特别不熟。”
    叶敛慢慢收敛笑容,坐正身体。
    虽然没有穿西装衬衣,但矜贵气质与上位者的强势不是一件运动衣能掩盖的。
    他没有逃避这个问题,坦诚地点了点头,“但是她喜欢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她只要不讨厌我就够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她讨厌我挑的人?”
    叶敛不置可否。
    韩平霜蓦地拍了一下沙发,厉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既然不懂我们家的事,就不要随意发表意见!”
    叶敛沉着应对,反问:“容我说一句冒犯的话,或许您担心自己百年以后她无人依靠,所以才急着把她推出去,那您是否想过,她究竟愿不愿意和别人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呢?”
    韩平霜拧眉,不懂他的思维逻辑。
    她不赞同道:“如果她没有一个伴侣,那就比如她这次受伤,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如果谁能照顾她,就有资格成为她的伴侣的话,那么在这场竞争中,我是胜利者。”叶敛不急不躁,徐徐抛出自己手中的筹码,“她的一切都是我在照料,您更应该把她交给我。”
    韩平霜知道叶敛在叶家的地位,她被反驳得短暂地说不出话来。
    如果按照能力排序,叶家无疑没人能比得过眼前的男人。
    见她不再逼问,叶敛继续道:“那么我们回到我的问题里,她究竟想不想,或者说,需不需要一个伴侣呢?”
    “您觉得她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好,可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叶敛回忆起她在南城别墅里的点点滴滴,唇畔不自觉挂起微笑。
    “她其实很怕麻烦别人,就算身体情况不允许,她也会为难自己,强迫自己去做好每一件事。”
    “她是个独立且要强的人,不喜欢别人用看弱者的目光看她。您不应该总当她是温室的花朵,是男人保护伞下的菟丝花。”
    “她不依靠任何人都可以活的很精彩,她能够刻苦读书拿到状元,能稳定绩点拿到专业第一,她是个能力出众,极其聪明的女孩,她明明能做到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您为什么就觉得,她必须要依靠另一个男人才能过得更好呢?”
    “我不否认您担心的,比如生病、受伤、难过,诸如此类情况时,身边有人的确很重要,但不能仅因为担心这些事情发生,就去把未来的筹码都压在婚姻上。”
    “狡辩。”韩平霜冷着脸反驳,“年纪大的,讲起大道理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叶敛不怒不恼,反而姿态更加放松,运筹帷幄一般,又道:
    “她从不需要有人为她托底,她想要的是能够平等、尊重、正视她的伴侣。不该被任何人贬低,更不是一件物品,需要你们托付来托付去,她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主,并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并不是把她的后半生交给一个你满意的人就是为她好了,她不需要这样自以为是的关爱。结婚真的可以让她生活得更加幸福吗?就算是,这个对象也该由她自己决定。”
    “她哪里决定得了这样的事?!”韩平霜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如果她妈妈当初能听我的,不一意孤行嫁给那个混蛋,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牵扯到上辈恩怨,叶敛无从置喙,但因为曾经的悲剧而去否定所有的相遇和抉择,显然是偏激的、极端的。
    “您就没有想过,也许您选中的人更会给她带来伤害呢?”
    叶敛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
    韩平霜不悦:“我的年宝在叶存礼那受委屈了??”
    “您可以问她自己,我不方便回答。”
    韩平霜嘲讽扯唇,“装模作样。”
    都敢明晃晃地陪着侄子的女朋友回家了,在这跟她装大度装置身事外?
    瞧着斯斯文文,其实一肚子坏水。
    “如果当年顾家的长辈和您的父母让您和孟年的外公分手,他们坚持认为您只有嫁入豪门才会有幸福,您当时会愿意吗?您都不愿意的事情,凭什么要让她去委曲求全?”
    韩平霜沉默良久,“叶先生说这些,是不赞同结婚这件事?你这么理智地和我讲道理,让我尊重她的意见,那我家年宝也没有必要选择你,她可以选择单身。”
    “我还能再照顾她几年,我争取再撑久一点……”
    叶敛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郑重其事:
    “我是不赞同她原本的那桩口头婚约,但并不代表我本人没有结婚的意愿。”
    “我只是不满意您给她挑中的人选,以及您对她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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