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在无数次的痛苦中,她都想要这种急速下降的失重将她带离这个世界。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林错无数次感受过,那种举目荒凉的孤独感,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世界之大没有她的一处安居之地,心头仿佛被一种不属于她的情绪抓着,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说。
    “你一个人,你一个人,你只能一个人。“
    “没有人帮你,你没有后盾。”
    你必须得一个人。
    忽的,失重感突然加重,像是将她的灵魂脱离了她的身体,她的口鼻被翻滚的腥甜填满,七窍没有一处幸免,那腥甜的味道太过熟悉,一瞬间她就喘不上气来。
    她在一片窒息中睁开眼睛,被一片腥红色紧紧包围,大有将她吞噬的感觉,她看到在那一团又一团的红团中,伸出两条挣扎的双手,带着血污向她的方向挣扎,那手不是一个人的手,像是带着不堪的痛苦向她求救,可她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他们不断的沉沦和忍受那无边的痛苦。
    嘶吼,求救,鼻尖紧紧坏绕着似乎要将人窒息的血腥……
    那血腥逐渐变得粘稠,快要将人溺毙,
    “林错,林错?”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奋力从那已经快要凝固的血色中划开一条生生路。
    “做噩梦了?”江疑看着她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整个人脸色煞白,醒来的时候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林错嗓子眼火烧火燎的痛,只觉得心跳快的像是要冲出胸腔一样,整个人还沉在刚才的环境中反应不过来,只是茫然的看着江疑,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先喝口水。”江疑看出了她此刻的不对劲,倒了杯水给她。
    林错没有说话,接过去仰头就喝,直到一杯冰水下腹,才堪堪找回了点神志来,感觉眼角有点湿润,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脸的泪。
    “我睡了多久?”她赶紧抽了纸擦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江疑解释,只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三个小时。”江疑皱了皱眉:“哪里不舒服?”
    “应该没事。”她脑袋有些昏沉,身上腻腻的汗,又开着空调,应该是着凉了:“寻哥他们呢?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嗯。”江疑压下了心中的想法:“蔡振蛋交代了自己留下的备份中有谭燕妮和张瑶进入地下直播所有的直播场次,老寻他们刚带回来,现在正在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怀疑问题出在那些直播内容上?”林错甩了甩头,指腹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
    江疑说:“也不确定,但大致清楚了,谭燕妮他们直播的不单是皮肉生意,在这个地下直播中,虐待动物,重口味,各种都有,所以,我有点怀疑,会不会是有人因为直播内容而寻仇。”
    “但这个可能性……”林错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过了几秒:“也是有可能的。”
    江疑点着头,脑子里却满是她刚才陷在梦魇中醒不来,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叫着爸和哥的场景,他的记忆中,林错说过,自己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长大的,为什么爸爸这个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角色,会在这个梦魇中那么凄厉而又悲伤的喊出来?
    “我去看看寻哥他们的进展。”林错感受到江疑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几分沉思,躲过他的目光就往外走,胸腔激烈跳动的感觉这个时候才慢慢回笼了一点。
    江疑跟上她,声音清朗:“我跟你一起去。”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刚才过来就是来叫你的。”
    “你刚过来的?”林错步子一慢,下意识的问他。
    江疑瞥了她一眼,半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不然你以为我一直看着你睡觉?”
    林错被噎了一笑,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说不定。”
    江疑没有说话,用一声冷嗤回应了她。
    ***
    “操,这他妈的是人干的事吗!”
    刚靠近房间,就听到薛文博一声震怒,林错和江疑迅速的对了个眼神才走进去。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林错进门的时候就问,但下一刻,目光就看向了正在播放的电脑屏幕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属于人类的笑声就像是带着漫不经心的刺刀而起,林错头皮一麻,只觉得小臂上汗毛直立,她听到视频里的女生娇滴滴的说:“哎呀各位宝宝,真的是有点不忍心呢,可是怎么办呢,它活着应该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紧接着,又是一阵凄厉的叫声,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从屏幕上收了回来,实在不忍心看那血腥的场面。
    “他妈的,他妈的,这他妈的是人干的事吗!”薛文博气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无法发泄自己的愤怒,他在地上来回走了几遍:“他妈的,自己在生活中活的不畅快,就要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动物身上找存在感吗!因为自己活的不像人,就要欺负这些东西吗!”
    “这他妈什么道理!”
    大家都没有说话,为这些人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她们或许有苦衷,但的确,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比自己更脆弱的人或动物身上,这不是可怜,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坏。
    坏的叫人咬牙切齿!
    幼猫的凄厉叫声又回荡了几声,所有人汗毛直立,实在是不忍心再听下去,寻一诚赶紧换了一个新的备份打开。
    “谭燕妮!“画面有些黑,然后镜头忽的一晃,一道人影猛地出现,车宇先叫了一声。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看了这么多,还没有看到张瑶和谭燕妮的视频,这时候看到谭燕妮,不由得叫人眼前一震。
    “各位宝宝们 ,大家晚上好呀!”又是一道甜腻的声音响起,林错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并不是谭燕妮说出来的。
    下一刻,一道人影忽的窜进了镜头中。
    是张瑶。
    第一百零四章 画面
    重案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中还夹杂着愤怒,足以让每一个人都沉默的愤怒。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停止了,但每一个人都无法从刚才的画面中抽离出来,每一个人都紧紧的握着双拳,眼睛里腥红一片。
    “妈的。”良久,情绪最为激烈的薛文博一拳头打在了墙上,短暂的沉默后他说:“我出去抽根烟。”
    寻一诚和车宇紧随而后:“我们也去。”
    经过林错和江疑身边的时候,车宇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小伙子眼睛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寻一诚捏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出去带,似乎不怎么理解他为什么情绪会这么剧烈。
    虽然,刚才那画面中的一切,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没有情绪起伏,但车宇,实在是有些严重,寻一诚自己也在气头上,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那么大年纪了……”
    终于出了房间,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车宇就像是走不动道似的,他一下子蹲了下去,胳膊抱住膝盖,眼泪齐飞,一个劲的说着:“那么大年纪啊,为什么,为什么人心能坏到这个地步?”
    “谭燕妮她们自己,也被逼的在生活的底层挣扎,为什么要对一个孱弱的老人动手?”
    他像是在问寻一诚和薛文博,又像是在问自己,亦或者,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人性的恶会这么明显。
    时间回到刚刚。
    同一个直播,出现了一个案子里的两个受害者,这让大家都很惊喜,这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他们可能找到了这两人在这个案子里真正的共性了。
    可当他们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却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违背他们职业道德的话,就连寻一诚都觉得,谭燕妮和张瑶,死有余辜。
    可人的私心,是必须和工作分开的,就算不想看,他们也只能继续看下去。
    那画面上,随着谭燕妮和张瑶的嘻嘻哈哈,两人的面孔同时出现,这一次,她们直播的地点是户外,黑漆漆的一片,叫人看不清晰,但很显然,两人的情绪都很好,看起来这两人的关系也还不错。
    谭燕妮先说话了:“各位宝宝,久等啦,大家应该都很好奇我们今天为什么在户外了吧?”
    她说完,神秘的一笑,看了眼张瑶。
    张瑶立马凑了上来:“当然是,想带大家玩点刺激的啊,天天待在小房子里有什么意思,这种地方才更刺激啊。”
    她说完从画面中消失了几秒,很快又出现了,镜头一转了,看到她手里提着个笼子,那笼子里,正是一只半大的狸花猫。
    从猫的样子来看并不像是流浪猫,虽然毛色有些脏了,但依旧看得出来平常吃的很好,软软糯糯的小小一团,但现在那双珠子一样的眼睛里露出惊恐,小小的笼子里,它拱起身子,全身的毛都炸开,防备而又愤怒的抓着笼子之间的缝隙,咧开嘴不断的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这是猫在应激反应下的表现,在场没有一个人不清楚。
    小小的猫团拱起它的脊背,好像时刻准备着蓄势待发。
    但没有人将它的威胁看在眼里,画面中谭燕妮已经固定了机位,张瑶拿着注射剂一样的东西蹲下去,谭燕妮忽的出声了:“瑶瑶,等会儿。”
    张瑶的动作戛然而止。
    谭燕妮对着画面笑道:“宝宝们,你们不觉得,用麻醉针没意思吗,看着它活活死去难道不更有快感吗?”
    看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可那画面上,无数人在为这个决定欢呼着。
    “用火好不好?”谭燕妮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带着令人发腻发寒的笑声:“活活烧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她们一开始就想好的策略。
    因为张瑶很快就拿出了一个喷枪。
    喷火的,喷枪。
    开关一按,蓝色的火焰在夜色中露出冷冽的光华来,笼子里的猫还在不断的对抗着,撕吼着,在主人跟前软糯讨好的声音,此刻变得尖利而又嘶哑,听得人心里发慌。
    但画面中的人丝毫不觉得,她们呵呵笑着,像是玩弄路边的石子一样,然后将那冷冽的火光对准了它。
    屏幕上狂欢骤起,带着无数的狼心狗肺在那个黑夜升腾起来。
    这一段画面,看的每一个人都心理不适,但再不适,也还在暂时能控制情绪的范围,无法掩盖的愤怒,是后半段的画面。
    从屏幕内容来看,谭燕妮和张瑶这一晚的合作为她们迎来了超出预期的打赏,始作俑者和观众都有些意犹未尽,所以这场直播,比平常的时间更久,久到谭燕妮和张瑶和他们聊着天,中途还直播了她们吃了个宵夜,因为吃的太饱,两人决定走走。
    事情就发生在这之后。
    两人走到了一处桥底,那是钦城很出名的一座桥,四桥,桥上是路,但桥下却是另一番景象,从下午到晚间,这里会摆满很多小推车,烤串的,卖臭豆腐的,武大郎烧饼的,牛杂的,到了时间点就热闹起来,有大桥做顶,这里不怕风更不怕雨,旁边还有个围起来的乒乓球场。
    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这个地方,三两好友,几瓶啤酒,一日的忧愁喜事在这里都能发生。
    即便热闹退去,路灯的照耀下这里还是覆着亮堂堂的黄色暖光。
    “哎,宝宝们,你们看,竟然有人在这里睡觉哎!”谭燕妮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出来。
    随着画面一转,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蹒跚瘦弱的老人,还有一张折叠床,他已经铺好了自己的床,从镜头上可以看到,床头不远处还点了一盘蚊香。
    这样的环境下,床铺竟然干干净净。
    这里的摊位基本都是固定的,所以有时候摊主会留一些凳子之类的东西在这里,一般人也没人看得上这些小东西,有时候可能是偷懒,也不怎么收拾好,谭燕妮他们的镜头里,老人正在拿着笤帚扫地,顺便将那些凳子摆好。
    老人步履蹒跚,间歇还会停下来喘几口气,似乎这样轻便的活动已经让他很疲惫。
    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看得出来,他的衣服很干净,虽然看起来很旧,洗的花白,但很干净,很齐整,跟他的床一样,即便是在桥洞下度日,依旧不改干净。
    看到这画面的那一刻,重案组包括江疑,他们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词语。
    那个词,叫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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