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再叫唤,窝在巢里, 歪着头盯着司樾。
    司樾翻了个身,背对着它们挥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去去去。”
    她?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想起了方才的媿姈。
    那时的媿姈是对自己动了杀心的,如果她?是男身,她?不会留情。
    想到这里,司樾蜷缩起身子,双眼放空地望向天上的明月。
    无?聊,真?无?聊。
    跟着老头走了二十?多个小世界,她?还是没有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也没有找到一个爱她?的人。
    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呢,一直这样走下去么……
    已经走了几百年了,再有几百年,终究会有把小世界逛完的一天。
    逛完之后又要做什么、自己还能活多久……
    “好?烦,好?无?聊,”司樾喃喃自语着,“我什么时候才死啊。”
    她?抬手伸向月亮,“神啊,来个能打?的吧,不然我就要去天界找你们了。”
    这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司樾回眸,见树下走过?一瘦弱书生。
    那是个凡人,身上死气极重。
    司樾扫了眼,魔瞳中紫芒一闪,读出?他是个赶考的学生,因启程得晚,不得已连夜抄近路去皇城。
    她?躺在树上,看?着书生一步步朝媿家姊妹的妖宅而去。
    司樾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子,媿姈被她?戏耍之后恼极,却也还记得给她?塞了点度日的银钱。
    那书生已走到妖宅门口,犹豫着叩了叩门。
    很快,大门打?开,他踏了进?去。
    司樾鼓了鼓脸颊,自己半夜被赶出?来,那人却进?去了。
    两相对比,她?莫名有些?不高兴。
    她?就在树上躺了几天,从高处将宅子的情形收入眼底。
    说是宅子,不过?是被俩姐妹施了障眼法的破庙,屋瓦残破,尚不能蔽日,廊上屋檐结满蛛丝,那一院子的仆从也都是被她?们杀死的男人骸骨所化。
    后院的那一方池塘皆是死水,除了一株莲花妖外,连一条鱼虾也没有。
    司樾看?着那书生在这破庙里和两姊妹寻欢作乐,不亦乐乎,早就忘记了赶考之事。
    见到媿娋圈着他的腰撒娇,媿姈坐在一旁给他打?扇时,司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两姊妹身上伴有一股奇香,唤作美人香。
    此香馝馞馥郁,闻之使人动情,可本质不过?是她?们身上的腐肉血污之臭。
    每当她?们使用这香术时,司樾都得关闭嗅觉,免得自己鼻子遭殃。
    看?着被两姐妹包围的书生,她?不由得露出?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大夏天的,这味儿可够他受的。
    好?在书生只是凡人,闻不到臭味,只觉馨香,乐在其中。
    这座宅子如同戏台,来来往往不知?演了多少?出?戏。
    司樾看?着看?着,就伸手往旁边的鸦巢里一摸。
    摸来串乌鸦叼回的果子,她?一边看?戏一边吧嗒吧嗒地往嘴里送。
    她?伸手的次数多了,那对乌鸦便狠狠啄她?的手背,让她?客气点。
    “别那么小气嘛。”司樾又给了颗碎玻璃,“相识便是缘,咱们能当上邻居不容易。”
    乌鸦展翅呱了一声?,让她?滚。
    “好?了好?了别叫了,”司樾转过?头去,“反正你叫我也不会走的。”
    谁都让她?走,哪里都不收她?,她?已经习惯了——乖巧无?用,死皮赖脸才是正道?。
    两姊妹招待了那书生几日,媿姈杀人的日子要到了,无?暇纠缠,便立刻让莲花精出?马。
    刚成了亲的书生没有两日就和娇俏可爱的莲花精滚做一团。
    “噢——”司樾在树上一拍手,恍然大悟,“原来接下来要这么做!”
    她?这几天受了教,所学颇多。
    那两姊妹当晚便杀了书生,像是司樾初次见她?们时那样,把书生拖到院子里,徒手撕开他的胸腹,挖出?心肺肝脏吞吃下去,吃得满身脏血、双唇殷红。
    分吃了男人的内脏,两姊妹熟练地将他制成鬼仆,继续等待下一个路过?的男人。
    可惜此后的几天里,再没有人经过?这栋妖宅,而一个男人的脏器并?不足以?压制媿姈的怨气。
    接连几日,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身上的煞气也越来越重。
    司樾可见,媿姈身上那浑浊杂乱的血红煞气平时如丝如缕,到了这几日,变得粗.大起来,如臂如腿,急切暴躁地纠缠着她?,催促她?嗜血杀人。
    最?后,媿姈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翻滚的怨气,将院中的几个鬼仆带去自己房中。
    整整三日,荒山之中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嘶吼,有时如泣如诉,有时歇斯底里,疯癫痴狂。
    三日后,媿姈打?开房门。
    此时的她?已恢复了先前的温婉,看?着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只是身后屋内散落了一地残骸,墙壁上还残留几道?深深的爪痕。
    她?的怨念平复了下去,却不想此次发泄所造成的动静引来了麻烦。
    翌日当晚,又有人经过?两姊妹的妖宅。
    来人是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脚步声?非同寻常。
    男人和此前大多路人一样,叩门进?入了宅子。
    只是这一回,进?屋的并?非猎物,而是专为两姊妹来的猎手。
    ……
    管家引着男人进?入花厅,花厅之中是打?扮得楚楚动人的两位女妖。
    媿娋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率先开口,媚笑着问:“这么晚了,郎君打?哪儿来啊。”
    男人的脸藏在斗笠之下,低声?道?,“自然是从来处来。”
    媿娋噗嗤一声?,捂着嘴笑道?,“该不会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吧?”
    面对她?的调侃,男人只淡淡道?,“不敢。”
    “那是要往哪儿去呢?”媿娋说着,自个儿笑着接了话,“到去处去?”
    “这么说也无?错。不过?,还能说得更明白些?。”
    男人低头,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冷俊的脸来。
    他盯着二女,“我专为两位而来。”
    在他露出?真?容的瞬间,强大的灵气自他身上涌现爆发。
    男人手腕一动,斗笠骤然甩出?,边缘如刀刃般锋利,径直飞向二妖。
    二妖一惊,当即起身,一个后撤,一个旁闪。
    媿娋旋身,手中幻出?一把殷红的琵琶,她?握住顶部琴头,往外边一抽,竟抽出?了两把妖冶的吴钩。
    这两把吴钩,握柄为琵琶琴头,钩身藏于琵琶之内,是媿娋的本体武器之一。
    她?一钩劈碎那飞转而来的斗笠,后方媿姈手中妖芒一闪,一柄三尺一长的骨笛出?现在她?手中,正是她?的本体。
    她?双手持笛,低头吐气,一阵呜呜咽咽的魔音从笛中发出?,院中鬼仆纷纷聚来,朝着厅中修士扑杀。
    趁此工夫,两姊妹往院外跑去。
    百年间,多有法师上门,两姊妹并?不惊慌,早就摸出?了一套熟门熟路的逃生之法。
    一个修士的背后是偌大的师门,像她?们这样的孤魂野怪,不管来的修士是强是弱,不管是杀是放,都必须马上弃巢转移。
    然而,这一回来的并?非寻常修士。
    厅内金光一闪,那修士手腕一抖,数十?张符咒四处飞去,贴满了四面院墙。
    一时间,金色的符文连成一片,封起了一张结界,将整个妖宅笼罩其间!
    正欲翻墙的媿娋猝然落地,被结界打?回。
    结界之内,法光烁烁,空气越来越灼.热。
    男人持着法杖朝二妖走来,身后是倒地不起的鬼仆。
    “此乃化妖结界,以?你们的修为,不到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血水。”他冰冷地凝视着二人,“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说。”
    “死道?士,”媿娋咬牙,阴恻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她?朝修士冲去,反手握钩,斜割向对方喉咙。
    修士手中法器一横,不待媿娋靠近,便将她?横扫打?飞,撞去了贴着符咒的院墙上。
    “呃…”媿娋呕出?一口黑血。
    “你我修为差距甚远,”修士漠然道?,“就不必做无?用功了。”
    说着,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向了另一处的媿姈。
    媿姈一颤,绝望地缓缓后退,直至脊背抵上了院墙。
    若是媿娋都无?法伤其分毫,她?便更无?取胜的可能。
    身为邪妖,她?料到了自己必有丧命的一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媿姈依旧生出?两分怨恨来。
    她?生前不得好?死,成妖之后竟也摆脱不了被男人杀死的下场——
    倏尔,她?低低地痴笑起来。
    修士拧眉,“何故发笑。”
    媿姈哼笑着,“我笑这天道?何其不公,又笑幸好?我这一生杀够了男人,还笑我不听?妹妹劝告,否则,还能再多杀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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