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管家适时地咳了两声。

    雏阳君呼吸顿了顿,闭上眼睛缓了好久又慢慢睁开,很好的掩饰住了眸中的惊色与喜色,这才看向季黎明,“你来找我,有何事?”

    季黎明余光瞥见雏阳君有些憔悴的面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笑答:“昨天晚上,小人有幸能与雏阳君一同在玉湖楼竞价买潘龙珠,实际上,小人寻找这颗珠子已久,原本志在必得,奈何昨夜输给了雏阳君,虽有不甘,却无不服,今次来找雏阳君,只为了却一桩心愿。”

    雏阳君微微眯着眼,“莫非你是为了这颗珠子而来?”

    “正是。”季黎明笑着颔首,心中越发疑惑,瑾渊怎么会知道雏阳君这么多事情,他不是才来到齐国两个月不到么?

    雏阳君听到他为了潘龙珠而来,脸色登时就变了,语气变得冷凝而决绝,“我既然肯用一枚无价碧玺去交换这东西,那就表明我志在必得,这颗珠子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你既是舍尘推荐来的,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若是你想要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商量,唯独潘龙珠,我绝对不会让人触碰分毫。”

    季黎明嘴角微翘,躬身一礼,“雏阳君为何不先问问小人究竟要了却什么心愿?”

    雏阳君抿唇不语,显然在等着他自己开口。

    季黎明抓紧机会,道:“舍尘兄病重,我临走之前受他嘱托,见一见这枚珠子并作画带回去让他看上最后一眼。”

    季黎明还没说完,雏阳君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好不苍白,险些从座椅上跌下来,颤唇问:“你……你说什么?舍尘他……病重?”

    “是。”季黎明道:“舍尘兄病得很严重,我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法瞧好他的病,他之所以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小人来帮他了却最后一桩心愿,雏阳君既然识得舍尘兄,想必也不愿意见他遗憾而终,若是您能帮忙,那小人真是代替舍尘兄感激不尽。”

    雏阳君攥紧了修长的手指,面色异常难看,好久之后才哽咽着问季黎明,“他在哪里?”

    “这个……”季黎明犹豫了一下,“请恕小人不能说。”

    雏阳君露出几分愠怒,“是他让你保密的吗?”

    季黎明不置可否,心中越发疑惑雏阳君与舍尘的关系。

    “你若是不说,今日就别想见到潘龙珠,甚至……”说到这里,雏阳君周身杀意四起,“你们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季黎明假装被吓得瑟瑟发抖,哆嗦着牙齿,断断续续道:“雏阳君恕罪,并非小人有意隐瞒,实在是舍尘兄他……他让小人一定要保密。”

    雏阳君冷哼一声,“既是让你前来取潘龙珠样图,他又让人保密藏身之地,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来人,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押下去关着,改日本君亲自审问!”

    从一开始,雏阳君就觉得眼前这个自称海商的郭姓商人很可疑,舍尘不可能还活着,即便是活着,也不可能这样委托人回来取潘龙珠样图,可这封信的确是舍尘本人的字迹。

    雏阳君不知道姓郭的为什么会有舍尘的亲笔信,但他很清楚,这个人前来的目的并不是受了舍尘所托,而是他本人就对潘龙珠感兴趣,起了觊觎之心。

    雏阳君并不是愚钝之人,昨天晚上婢女将潘龙珠取回来以后把竞价状况告诉了他,其中便重点提了面前这个姓郭的竟然把价码喊到了一万二千零一两黄金。

    若非实在想得到潘龙珠,有谁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来买一颗不知其效用的珠子?

    季黎明脸色一变,“大人请息怒。”

    雏阳君冷眼瞧着他,“想让我息怒也可以,你现在就带路,若是舍尘真的还活着,莫说图纸,便是把一整颗珠子送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季黎明略略思索了一下,心中直叹瑾渊不过是到了齐国一个月而已,竟然就把雏阳君的性情摸得这般透彻,连他看了这封信以后会出现的所有反应都提前预料到了,果然是子楚那个妖孽带出来的人,本事就是不一般!

    假装惶恐,季黎明道:“要小人带路也可以,但大人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雏阳君眼见着有重逢舍尘的机会,语气也松软了几分。

    “到时候,大人莫说是我带的路,你就说自己找到那个地方的。”季黎明慢声细语。

    雏阳君想都没想,大手一挥,“好!”话锋一转,他又道:“前提得是你必须保证那个人真的是舍尘,否则让我发现你骗了我,你这条小命,就等着去海里喂鱼吧!”

    季黎明诚惶诚恐道:“大人明察,小人绝无欺瞒之心。”

    季黎明说完,真真出了一身冷汗,瑾渊说得没错,雏阳君果然性情乖张,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舍尘所在的地方,瑾渊在信中提到了,乃都城外十里的一片竹林。

    季黎明不知道那个地方会不会真的有舍尘,但他相信子楚的人不会骗他。

    雏阳君片刻就下了决定,吩咐管家,“去备车,马上出城!”

    ☆、第013章 舍尘其人(二更)

    管家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备好了马车。

    季黎明作为重要证人,自然是必须要给雏阳君带路的,澹台引和千依便被暂时扣押在了雏阳君府上。

    站在大门外,季黎明有些踌躇。

    雏阳君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疑虑,摆手道:“你只管放心好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你那两个婢女一定会安然无恙,可若是让我发现你撒了谎,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季黎明把一个经商的小民应有的惶恐反应表现得淋漓尽致,垂着脑袋抖着身子。

    实际上,他心里很是不屑,因为他知道引儿一定不会闲着,这个时间段,足够她放开拳脚去调查很多事了,就凭雏阳君府那些个普通护卫,还奈何不了引儿,他担心的是瑾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都城外十里的竹林,真的有一个“舍尘”等在那里吗?

    就算真的有人等在那里,是真是假?如若是假的,又被雏阳君给看穿,那他可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否则一定会被这个性子阴沉的雏阳君给下令抓起来。

    季黎明是皇廷高官,真正算下来,他在燕京的地位比雏阳君高出许多,便是雏阳君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可是如今远在齐国,他不能暴露,因为一旦让各路诸侯发现皇廷竟然派人潜入齐国,其他诸侯国也会引起警惕并怀疑女帝和秦王的用心,这样的话,对燕京来说是很危险的,尤其眼下女帝还怀了身孕,修为全无,虽有澹台引的哥哥澹台君和坐镇,可到底还是得多留一份心眼,免得暴露身份牵连无辜。

    不及季黎明深思,管家已经走了过来,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这位郭小哥,马车已经准备好,请上车。”

    管家所指的方向正是面前唯一的一辆马车,也是雏阳君的专人马车。

    也就是说,季黎明要与雏阳君同坐一辆马车。

    在外人看来,与雏阳君同坐马车的确是莫大的荣幸,可实际上,季黎明清楚得很,雏阳君不过是怕他中途耍花样,所以让他同坐马车方便监视。

    冥思片刻,季黎明微笑着慢慢走上马车,雏阳君已经稳稳坐好,见到他上来,眸光微微波动了几分。

    季黎明很识趣,自知“商人”身份无法与雏阳君同坐,所以上去以后便自动坐在座椅下的小锦杌上,矮了雏阳君一大截。

    雏阳君见他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本也没想着太过为难他,只不过事关舍尘,他必须加以警惕,眼下瞧着出城还有很长时间,他不由得垂眼打量着季黎明,尔后声音轻缓地问:“你是在商船上第一次认识舍尘?”

    季黎明硬着头皮回答:“是。”

    雏阳君陷入了沉思,好久没说话,季黎明瞟他一眼,试探地问道:“原来雏阳君与舍尘兄熟识么?”

    雏阳君呼吸一窒,眼神凌厉了几分,长长睫毛垂落下来,细看之下有些颤动,似乎是提起了难以启齿的伤心事。

    车厢内气氛一时凝结。

    季黎明见他不答,索性不再问,低垂着脑袋准备浅眠一会。

    沉默许久的雏阳君突然道:“我与他……算是知交吧?”

    略带遗憾的语气中,含着几分不确定。

    季黎明心思一动,应声,“原来雏阳君与舍尘兄竟熟识到这般境地,若早知道,小人定不会用此方法去见您,兴许我会说服舍尘兄亲自前去看珠子。”

    当然,这些都只是季黎明说的客套话,他本就不认识什么舍尘,对这两个人的事更不感兴趣,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雏阳君手上的那颗潘龙珠拿到手,以完成子楚的托付。

    “如果他肯见我,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了。”雏阳君撩帘看着外面于银装素裹中点点吐蕊的红梅,吐了一口白气,“他对于我,向来都是不屑的,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

    恍惚间,雏阳君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舍尘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他那个时候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有多大的决心和狠心才能宁愿死也要拒绝另一个人的好,后来,他逐渐明白了,不是对方太狠心,只是他自己太认真。

    雏阳君说了一半的话,季黎明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舍尘想必对于雏阳君来说意义重大,至于这层意义深到什么地步,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对于雏阳君的事还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再过七天就是除夕夜,然而从齐国都城到燕京最少也要四天路程,所以,这期间,他必须要拿到潘龙珠回去交差。

    实际上,季黎明心头想着的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和澹台引的婚事,女帝一定已经看到了他的请婚折子,只不过能否传信回来,他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他其实有些忐忑,甚至没底,如果单单是女帝那边倒还好说,女帝并不是迂腐之人,如果知道他和澹台引两情相悦,一定会成全,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澹台引的哥哥澹台君和也在燕京。

    若非来齐国之前澹台引突然提出让澹台君和暂时掌管神殿的事,季黎明都不知道那个女人竟然还有个哥哥,这个人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对于这桩婚事持什么态度,季黎明全都不得而知,所以他有些不安,就怕横空来个护妹狂魔反对他们俩在一起,然后澹台引再被他哥哥一挑唆……

    想到这里,季黎明头皮就开始发麻。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宁愿一辈子不回去了,带着那个女人去浪迹天涯。

    当然,幻想归幻想,他绝对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即便澹台引愿意与他就此远走天涯,他也绝对不会同意,因为他是个男人,是真正爱她的男人,不能让她因为私奔而背负骂名,所以必须给她名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澹台引是季黎明的女人,这样的话,以后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带她去。

    一念至此,季黎明突然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不管那个澹台君和是豺狼还是虎豹,只要他想要娶他的妹妹,早晚都要面对的,还不如什么都不要想,迎难而上,兴许事情也有好转的机会,兴许澹台君和并不反对呢?

    拉回思绪,季黎明抬起头来看着雏阳君,笑问:“小人初来乍到齐国,进城听闻君上身子不太爽利,不知他近来可还安好?”

    季黎明当然知道齐缙公快要死了,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但他还是想试一试雏阳君的口风,探一探他有没有问鼎权力的心思。

    雏阳君脸色有些冷,冷色中又带着几分浓浓的担忧,“冬日天寒,君上本就年老体衰,更加经不住折腾了,昨日我还进宫去看过,也就那样。”

    齐缙公是因为服用丹药过度而病倒,可这种消息是绝对不能传出来的,然而齐缙公病倒的事情无法隐瞒,所以雏阳君之前勒令离宫上上下下对外一致说齐缙公是因为天寒伤了身子。

    眼下雏阳君这样回答季黎明,算是给了他一个非常官方的标准答案。

    季黎明心下了然,又道:“只怕公子戟和公子蔺的去世给了君上不小的打击,还望雏阳君能时时进宫劝慰,年关将至,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都需要一颗定心丸。”

    季黎明这样随意揣度齐缙公的心思,原本雏阳君可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可他最后一句提到了百姓和臣子,这就需要慎重了。

    雏阳君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从刚才见面到现在,雏阳君一直觉得这个姓郭的只是个无知商人,可如今听他一番话,总觉得他言谈举止之间自有一番见地,说话又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刺来。

    掠起唇瓣,雏阳君半嘲半谑地看着他,“都说商人唯利是图,没想到你竟还有忧国忧民的心思,实在难得。”

    季黎明淡淡一笑,“商人有生意可做,有钱可赚的前提是国泰民安,倘若国将不国,礼崩乐坏,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商人又从何去赚钱,赚谁的钱?”

    雏阳君闻言大怒,一掌拍在几案上,“放肆,你竟敢对君王之事说三道四!”

    季黎明并不惧怕雏阳君的威仪,缓缓抬起眸,淡笑着看他,“难道小人说的不对么?”

    若是齐缙公就此一命呜呼,最有可能继位的人就是雏阳君,可经过季黎明的观察,雏阳君显然对治理朝政之事不感兴趣,若是让这样的人掌权,齐国只怕用不了几年就会没落,岷国相隔甚远,暂且不提,其他四国必定会生出吞并之心,一旦引发诸侯国大战,将会是每一个百姓的悲哀。

    这也就是扶笙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敢直接让诸侯国消亡,而要选择慢慢削权的原因。

    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同时让六大诸侯国消亡,如果单单先灭了某国,一定会触怒其他五国,届时必定战乱四起。

    扶笙忧国忧民,他虽然手腕铁血,却一直以来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在重整诸侯国这个艰巨的任务上,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雏阳君一时愣了。

    姓郭的说得本没错,这个节骨眼上,接近年关,大哥绝对不能出现一点意外,否则大过年的百姓们还得披麻戴孝,这将会是个不吉利的先兆。

    逐渐平缓了情绪,雏阳君再看向季黎明,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凌厉,“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小人不敢议论朝政。”季黎明姿态谦卑。

    雏阳君摆摆手,“我提前赦免你无罪,有什么话,或者说有什么好的意见,你可以直接提出来。”

    季黎明见时机成熟,翘唇道:“小人先问雏阳君一句,若是齐国内部空虚,最先得利的会是何人?”

    雏阳君虽然对治理朝政的事不感兴趣,却并不代表他是个草包,他的为人还是极其精明的。

    此刻一听季黎明这样说,他立刻反应过来,直接道:“楚国与魏国距离齐国最近,若是齐国内部出现问题,这两国极有可能生出吞并之心。”

    “那么,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雏阳君可有办法解决?”季黎明又问。

    “这……”雏阳君面露为难之色,诸侯国的军队都是有严格规制的,数量有限,且自从骁勇善战的公子戟和公子蔺相继去世以后,齐国军心涣散,很难再重振旗鼓,倘若这时候魏国和楚国联手打进来,齐国必败,被吞并之日即将不远矣。

    得见雏阳君难看的脸色,季黎明心中很满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么说来,郭兄有妙计可解此困?”雏阳君在不知不觉中语气已经恭谨起来。他没想到郭底不过是个生意人而已,竟然还能有这般政治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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