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姳”将成为废帝的皇妃,也将成为人尽皆知的妖妃,谁都知道妫海城为她大兴宫殿,浪费奢靡。
    “阿姊——”她忍不住扑进白昼的怀里:“既然你曾是贤王的未婚妻,他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陛下这么做,就是不想放你走……”
    尉迟嫣婉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她知道妫海城的大张旗鼓,是悬于白昼头上的一把尖刀。
    白昼反过来安慰她:“这样不好吗?嫣婉仍然可以来找我喝茶下棋。”
    尉迟嫣婉的双目亮起来:“当然好呀,但是阿姊真的愿意陪我一辈子吗?”
    在很多年前,白昼被问过相同的问题:
    “阿姊,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可是神的寿命太长,祂最终还是违背了承诺,也受到了反噬。
    白昼有稍许迟疑,可望着尉迟嫣婉的眼睛里浮现出失望,祂又想,凡人寿数短暂,不过数十年,祂答应得起。
    尉迟嫣婉在祂眼里就像一个孩子,祂知道她并非纯洁无瑕,但仍然包容她的一切。
    因为祂的安抚,尉迟嫣婉悬在空中的心也终于落下来,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如同出生时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无论遇到什么风浪,她也不再害怕。
    傍晚时分,陛下怒气冲冲的从前朝回到后宫,撞见几个携金银珠宝逃跑的小宫娥,当即勃然大怒,下令杖杀,以此警戒后宫。
    杖杀了那几个逃跑的宫人之后,皇帝还不解气,听闻今日送给兰妃殿的礼服出了差错之后,又将经手此事的宫人们全部叫来问责,俨然是要血流成河方肯罢休。
    从白日到夜晚,鲜血浸透了白玉铺成的地面,染得那瓷玉透出几抹的妖邪红。
    有人冒死去叩开白昼的宫门,请求祂大发慈悲,劝陛下饶恕她姐姐的性命。
    当晚尉迟嫣婉留宿在白昼宫中,和祂一同出门来。
    她们站在宫殿之上,俯瞰着跪在台阶之下的小宫女,白昼尚未说话,尉迟嫣婉已经不耐:“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有几个脑袋?”她一肚子的起床气。
    宫女将脑袋埋在地上,衣衫凌乱,沾了泥土和鲜血,嘴里只有破碎的句子,勉强凑成一句话:“巫马娘娘,求求您,劝劝陛下!”
    白昼喊来喜妹,询问她今晚发生何事,喜妹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陛下为册封礼服之事发怒,杖责了不少偷懒的宫人。”
    白昼刚想迈步,却被尉迟嫣婉拉住,她轻轻摇头:“阿姊,陛下此刻盛怒,你劝他只会被牵连。”
    封妃之事,屡屡受挫,然而妫海城为了做成此事,已然疯魔,他就像是和老天较劲一般,老天越不让他办成这封妃典礼,他就越要办。
    再加上他这皇帝本来就没几天好做,他听不得任何人的劝。
    尉迟嫣婉也死心了,妫海城要当亡国皇帝,她这个皇后也跑不了,索性眼不见心烦,不再去看他做的那些糊涂事。
    等到日后新皇登基,她便和她的阿姊待在一起,也乐得自在。
    所以尉迟嫣婉并不希望这个时候在节外生枝,不希望阿姊去惹怒妫海城,以免妫海城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陛下应该不单单是为了这件事。”白昼轻轻拨开尉迟嫣婉阻拦祂的手:“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第21章
    妫海城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败局已定,却不允许别人点破这件事情。
    大臣们暗中和妫海塘勾结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都是一群见风使舵之辈!
    可是朝中的大臣杀不尽,为了他退位之后的生活能好过一点,他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所以他此时的怒火全部发泄到了宫人身上。
    “给孤好好的查一查!宫中还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反贼!将她们的家人一同没入奴籍!”
    天空正中不知何时飘来大片乌云,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月光,忽有一声巨响,飓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雨声渐急,冲淡了大殿之下的血腥味。
    自幼服侍皇帝的太监长福脑袋磕在地上,并不敢抬头,只改一个劲地劝皇帝息怒,注意身体。
    无人在意那些正在死去的宫娥,她们像一块破烂的布,被人随意撕毁和丢弃。
    狂风暴雨之中,有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扑上来,抱着某一句早已断绝气息的女子哭泣:“阿姊,阿姊——”
    忽然她感到怀中人好像动了一下,悲痛变成惊喜,急忙向人求助:“巫马娘娘,求求您,救救我阿姊……”
    白昼的裙摆已经被地上的雨水和鲜血的混合物沾湿,虽然喜妹帮祂撑着伞,但是狂风太急,雨水顺着祂的脸颊下坠,看上去像是神在落泪。
    “她已经死了。”白昼平静地说道。
    宫女猛然低头,看见一串珍珠手链忽而断开,珠子滚落在四周,营造了人还在动的假象。
    尉迟嫣婉跟着白昼过来,完全呆愣在原地,她并没想过陛下已经疯魔到如此程度,这简直就是滥杀!
    尉迟嫣婉被吓住了,她想去劝阻阿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白昼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做成的台阶,祂于惊天暴雨中走来,远处的电闪雷鸣照亮了祂的脸庞,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性。
    “陛下是要将她们都杀了吗?”
    “她们该死!她们竟敢与叛军勾结!她们背叛了孤!”愤怒的妫海城就像一只野兽,他拥有着世上至高无上的皇权,任何试图挑战他尊严的人都会被他锋利的爪牙撕碎。
    所有人都在担忧地看着这位巫马娘娘。
    这位巫马娘娘自入宫以来就是一个谜。
    她与贤王的纠葛自不用说,陛下对祂的态度才叫人捉摸不透。
    陛下为了祂逾越祖制,不顾大臣反对,也要在本朝立两位皇后。
    按道理来说,这位巫马娘娘应该是陛下的真爱。
    可听说,陛下至今都没有在巫马娘娘的宫里留宿过。
    “陛下——”祂的声音刚开始淹没在雨夜里,后来逐渐拔高声音,竟然直呼其名:“妫海城!”
    祂像一位神明那样审判:“你要输了。”就像祂对妫海城说的第一句话。
    预言成真。
    四周侍从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听说这位巫马娘娘是不是活得耐烦了,竟然挑着陛下的痛处说,祂到底是来求情还是跟着一起送死?
    可谁知道,妫海城竟然平静下来,他冷笑着道:“不用你提醒,孤早就知道!”
    “现在前朝后宫乃至整个京城的百姓,恐怕都在盼着妫海塘来做孤的这个位置吧!可是孤一日没有退位,孤就仍然是皇帝!”
    妫海城往后踉跄一步,用手指着他们:“不要以为孤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想投奔旧主?想踩着孤去攀高枝?绝不可能!”
    “还有你!”妫海城最后指向了白昼,只是他指向祂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酸,手不自觉地下垂,再也无力抬起来。
    他只能瞪着祂说:“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对妫海塘有了感情!你背叛了孤!”
    天地之间似有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将所有人都卷在其中。呼啸而过的风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极度地沉默,极度地压抑。
    尉迟嫣婉再也忍不住了:“陛下,本就是你拆散了阿姊和贤王,你要强娶阿姊,阿姊对你谈何背叛!”
    妫海城的眼神变了,他的眼睛里闪着幽光,带着一种恶意的报复:“是吗?可是你的阿姊在闺阁之中就与孤幽会,她从来不是被孤强迫的!”
    此话如晴天霹雳,尉迟嫣婉茫然:“……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幻听,巫马姳是贤王未婚妻,并对贤王痴情不悔的事情是大家有目共睹,可陛下竟说她在闺阁时就和尚是太子的陛下私通。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可陛下又有什么理由说谎?大家心中已经信了八分。
    就连尉迟嫣婉也急切地看向白昼,希望祂给出强有力的否认。
    白昼在妫海城的眼里看到一种恶意,他希望拉着巫马姳一起往下坠,他想要报复巫马姳,哪怕巫马姳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他公然地毁掉祂的名声,哪怕日后新帝登基,“巫马姳”也不能有一个好去处。他用这样□□.裸的方式告诉她:她只能依赖他,他绝不允许她在他失去一切后过得更好。
    可白昼不是巫马姳,祂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如妫海城预料一般的慌乱:“陛下提及旧事,我倒想与陛下辩一辩。”
    “陛下与我相识,在先帝赐婚之前。”白昼只是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
    “那日先帝设宴,名为赏花,实则为众皇子相看皇妃。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以诗相赠,令我心生误会。后来我的衣裳被侍女弄湿,不得已移步厢房换衣,喝醉的登徒子想要闯入厢房,幸好陛下及时赶到……”
    白昼抬头看他,那双犀利的眼睛似乎要看破他所有的诡计:“陛下允诺说,日后必定娶我为妻,后来却将凤钗赠予他人,又叫我安心等待,说太子妃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幼童,有名无实罢了。”
    “可陛下亲口向先帝提议,让我做贤王的王妃,那时我便对陛下断了心思。陛下你说,到底是一个出尔反尔的男人值得我依靠,还是一个肯真心待我的夫君值得我依靠?”
    这些话白昼是替巫马姳说的,祂感受到她的突然出现,问了她一句,“你真的在那个时候就死心了吗?”
    “是。”巫马姳一改之前的怨毒,坦然道:“请原谅我之前欺骗了您。”
    “可我也有你的记忆。”白昼感到困惑,只要祂想读取,祂就可以得到巫马姳的任何记忆和感情,但是祂竟然被她蒙骗了。
    神感到不可思议,却并不生气。
    “是,我知道您定然知晓一切,可我更知道,我对于您的微不足道……”就像人不会主动去了解一只飞虫的想法,神也不会对人的经历产生兴趣。
    “所以之后的一切……”
    “之后的一切都是成王败寇。”真正的巫马姳说道:“我怨恨他们只把我当做棋子,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以为自己可以从妫海城和妫海塘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到最后只是自以为是……”
    她就像许多漂亮女人一样,以为美貌是筹码,却忘了这些男人生来就比她拥有更多的筹码。
    她想要改变被当作筹码的境况,所以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她自以为可以逃得过被生吞活剥的结局。
    第22章
    四下寂然。
    为这桩不可向外人道的皇家秘事。
    妫海城是男子,又拥有这个世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他的“审判”就像一把锋利的充满恶意的镰刀,带着湿漉漉的血腥味,要捅穿“巫马姳”的身体,最好使她万劫不复。
    他清楚地知道作为废帝的下场,软禁终身,任人欺辱。
    但是“巫马姳”和他不一样,她与新帝有旧情,只要掉几滴眼泪,编几句像模像样的话,男人总会心软的。
    就像妫海城有时候也知道那些后妃别有用意,可他仍然十分受用。
    他的胸廓因为对方的话剧烈地起伏,他作为天子的权威、男人的尊严同时被挑战,怒不可遏:“你——”
    四下的宫人深深低下头去,在地上跪成一排,像皇陵墓前浇筑的铜人。
    白昼还顾不上理会他,祂对于连祂都骗过的巫马姳产生了极强的好奇心,祂在心中问她:“那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上次你和我说,让我替你报仇……”
    巫马姳忽然没了动静,过了很久,祂才听见她若隐若现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叹息:“我只是不想再被选择了……”
    “妫海城说爱我,却让我嫁给另一个男人;妫海塘说把我当成他真正的妻子,却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至于我的父亲、哥哥,为了他们的大业,不惜把全族人放在京城当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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