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沉默发呆时,常会看向墙角的位置,年岁久而没有修缮,墙角有几分泛黄,灯影打不过去,晏柠橙时常就那样盯上一整天,暖气片后有鲜艳的色彩,是她小时候抓到母亲口红,随意涂鸦留下的痕迹。
    晏柠橙有想过消失,去到跟奶奶一样的世界,她为此求神拜佛,可惜神佛不灵。
    逐渐被时间海潮推着长大,明白原来所有人都会离开,或早或晚而已,那时她想,这样送别的痛苦一定不要再延续下去了,她不要有下一代、少交朋友,尽可能的把自己离开的痛苦降到最低。
    少年时代着墨一幅又一幅的油画,晏柠橙把每张画作当作人生里的最后一幅来对待,如果她画完这幅出门买早餐的路上车祸,那这就是绝笔画,要尽善尽美。
    极端消极的想法贯穿晏柠橙少女时代的前半截,直到每次画画都会有濒死感,颜料突然变为过敏原,喉咙肿胀、呼吸困难,窒息的感觉要她明白,自己还是想舒舒服服的生活。
    会提前为自己买墓地拍遗照的原因是因为后来在医院里结识了林故若。
    那个暑假里晏柠橙得了阑尾炎,手术切除后住院观察,vip病房单人单间,整层都很安静。
    消毒水味扰得她难受,常常坐在走廊的暖气片上望向窗外的马路,林故若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晏柠橙视野里的。
    少女长相明艳出挑,身旁常跟着个英俊的少年。
    晏柠橙社恐,从没有主动搭过话,还是舒悦窈来探病,才拉着介绍道一起去的。
    “啊这是容磊,你俩小学也是同学吧?”舒悦窈介绍时稍有迟钝。
    晏柠橙只在帝都读到了三年级,太多年过去,记不清、不敢认,提起才发觉时真认识的。
    “这个是林故若,我闺蜜!”舒悦窈雀跃道,“你喊若若就好了,这个是我发小,晏柠橙,但她喜欢吃桃,若若叫她桃桃就好……”
    少年人当朋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爱屋及乌和看你顺眼就足够了。
    晏柠橙深吸一大口气,呼出,才开嗓,缓慢地讲起,“你还记得中学时候,有一年我被人锁进仓库吗?”
    林寻舟蹙眉点头。
    当然记得。
    且不论那件事闹得非常大。
    单说锁进仓库,林寻舟那时为了等她放学,才在操场打篮球。
    那天他有很迅速的发现,有跟晏柠橙讲她别怕,等等自己,他来解决。
    林寻舟在找人拿备用钥匙的途中,晏柠橙有受伤、报警。
    再后来是神也不能阻挡的起诉、上庭、对峙、判决。
    林寻舟在完全没有和晏柠橙商议的情况下,说了自己见到的一部分,对剩下的有过安抚和承诺会帮忙只字未提,法官亦没有问。
    另种意义上,他直接作了不算伪证的“伪证”,来成全晏柠橙想要得到的结果。
    除开天地与晏柠橙外,无人知晓林寻舟那天曾徘徊在仓库门外。
    “抱歉,让你受伤。”多年后再忆起,林寻舟仍然心有余悸,黑眸深邃晦涩。
    晏柠橙笑容烂漫,软语否定,“没有。”
    林寻舟疑惑,“嗯?”
    “你当年在门外,让我等你。”晏柠橙俯身,轻刮蹭他高挺的鼻梁。
    四目相对,视线勾缠。
    “我信你的。”晏柠橙软乎乎地讲,“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我很累,想结束这种见鬼的被霸凌,所以我没听你的话,是我故意撞伤自己的。”
    指缘摸到膝盖骨内侧,很小很淡的一块儿白色增生,如果不是林寻舟提及,她自己都要记不清了。
    晏柠橙露出释怀的神情,“当然了,我要是知道会留疤,当初就轻点儿撞了,勋章不用保留。这些年来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当年要谢谢你。”
    “……”林寻舟平静的注视了她一小会儿,摇头沉闷答,“不客气,是我的问题……当年你被欺负的很惨?”
    身居高位的人很难看到阴影处是怎么样的,林寻舟察觉时,晏柠橙已经不知道遭遇了多久的校园霸凌。
    女孩子间的孤立、弯弯绕绕、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尽可能在明面上袒护,暗地里又会有人因此针对晏柠橙。
    少年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家财万贯、天之骄子,那又如何呢?
    我不如你,却也是家长心头肉,在没成年,犯错永远有人扛的时候,最喜欢贪图一时之快。
    还是位置站的不够高,护不住想护的人。
    林寻舟后来追名逐利,为得不过是有一天,把整个世界变成晏柠橙喜欢的样子。
    晏柠橙双手去捏他的脸颊,盈然反驳,“也没有很惨,后来就不在乎了。”
    “就算是吧。”她顿下来。
    林寻舟挑眉,好奇反问,“就算是?”
    直到跟林寻舟重逢,还想和他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如果可以,晏柠橙想做后在他后面的那一位,为他亲自料理好一切。
    说来奇怪。
    晏柠橙表达爱意的方法不算好听。
    她回抱林寻舟,泪滴下打在他肩头,
    山风悠然擦肩而过,晏柠橙黯然回他话,“可以,但要看你能不能长命百岁,因为我总会比你多活一阵子的。”
    哪有人在这种情景里威胁算计要对方活得比自己长才行呢?
    林寻舟被她气笑了,不忍呵责,只能去亲她要她“呸”掉。
    晏柠橙不肯,被揉着后颈也不认输,执拗的偏要他承诺。
    林寻舟叹着气无可奈何,“好吧,我会尽力先活到一百岁,桃桃也要加油。”
    林寻舟的飞机在傍晚,午后无所事事,晏柠橙拉他去雍和宫请香。
    无数盛大的宏愿在烟雾里弥散升空,红墙黄瓦,诵经不绝。
    雍和宫在帝都市内,交通便利,香火鼎盛,多得是带着医院病历袋来祈愿的人。
    晏柠橙在门口燃香,她不跪拜,就只烧香。
    林寻舟同样不跪,他单纯陪她做想做的事。
    回首这一路二十几年里,真得没什么算神佛保佑得来的。
    哪怕是现在他们领证相处的非常好,都要得益于晏柠橙持续性暗恋多年,彻夜画小黄图,还手抖发错,是她活该的。
    佛家六根清净,基督禁止婚前行为,都和晏柠橙不对付。
    香火钱可以捐足,不代表她要俯首神明。
    他俩跨到正门烧完香就又直接折返正门出去了,通路两端银杏郁郁葱葱,晏柠橙绷足尖去踩自己的影子,被林寻舟的影子拢掉,干脆原地跳三下,一起踩了。
    “可爱死了。”林寻舟忍不住去摸她脑袋夸,“接下来呢,我还有两个钟头可以陪桃桃。”
    晏柠橙莞尔一笑,散漫讲,“那去国子监拜拜啊。”
    林寻舟挑眉,“保佑桃桃顺利硕士毕业?”
    原本晏柠橙都快记不起自己还没拿到学位的事实,被这样提及后整个人都失落起来,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颊,蓝眸逐渐覆满氤氲水汽。
    “……”林寻舟登时手足无措,笨拙地哄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晏柠橙委屈巴巴的瞪他,伸手去翻林寻舟右肩挂的链条包,找到口罩戴好,又退了两步,站到花坛凸起的石坛上与他平视。
    大美人落泪有种难言的破碎感,煞是好看,可林寻舟舍不得。
    指腹摸着眼睑轻拭,温柔哄着人,“好了,别哭,大不了不要学位了,是学位不配。我们不念了,反正我桃又不靠学位吃饭。”
    晏柠橙哼唧着鼻音回,“但会有人说。”
    “说什么?”林寻舟认真问。
    晏柠橙郑重答,“说你老婆、是高中生。”
    “……”林寻舟一噎,无可奈何的纠正,“首先,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其次,我老婆十六岁了,又不犯法,谁都没资格来评价她。”
    港城登记结婚的法定年龄是十六岁,已满十六周岁而不满二十一周岁的人结婚,需要得到父母或合法监护人的同意。【1资料】
    我的妻子是高中生这种事情,在港也不是没有的,然而林寻舟的理直气壮是晏柠橙没想到的,瘦长指尖勾起耳后的棉带。
    林寻舟拉开口罩左端,半身挡着人流方向,落下个轻柔的吻,开始是唇瓣碰触,不知道是谁启口多了舌尖的勾缠缱绻。
    佛门清净之地接吻,背德禁忌,却开心。
    晏柠橙被亲到气喘吁吁才放开换气,揉着鼻尖嘟哝,“我是去国子监,求个下笔如有神。”
    林寻舟虚拢她在怀夸,“现在已经很有神了。”
    “不是。”晏柠橙再次戴好口罩,郑重其事地反驳,“通过昨天的细致观察,我的黄图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那我劝你别去拜国子监了。”林寻舟在晏柠橙疑惑的眼神里讲完,“这玩意要多看、多摸、多做、才能画好。”
    40、二十六只桃
    林寻舟说得其实没问题,艺术创作当然可以天马行空,但终归有某些部分要落地回归实际的。
    就比如晏柠橙是通过这两天的观察才发现,之前的成人向漫画里……时间和前置戏份都还是画得太少了,现实远比她以为的更长久。
    话虽如此,还是决定去国子监溜达一圈。
    雍和宫大街有条平房大道,被小吃店面铺满。
    午后无事可做,又想多待会儿,干脆把正餐换成了各色小吃。
    晏柠橙不是虔诚的信徒香客,生平几次繁琐的求神拜佛,都在亲友逝去前后。
    第一次是奶奶意外逝世后,她说不出话,父母带她遍访帝都范围内的寺庙;最后一次是林故若母亲生病那会儿,人事已尽,托于奇迹。
    雍和宫陪朋友来的多,算是对面小吃街的常客。
    缩在林寻舟的遮阳伞下指指点点,排队也无所畏惧,反正有人陪着。
    中式炸鸡皮脆肉嫩、汁水丰富;驴打滚儿馅料匀称,层次分明,炒制过的黄豆粉喷香浓郁;出名的烧饼夹牛肉每人限购五只,新的一锅还没出,长龙就排了起来。
    “这家超好吃的。”晏柠橙唇角沾着米黄的豆粉,含混不清的介绍,“你是第一个陪我排队买这个的。”
    林寻舟扬眉,“是吗?”
    “是啊。”晏柠橙吞咽下去,双手捧过他递来的果茶大口咕咚,顺过气才笑盈盈地回,“大家都怕晒,早上拜佛的人多,排队更多,要么懒的等,要么懒得吃。”
    她的最后半句是手机打字出来的:【我之前都是靠黄牛代购的。】
    林寻舟看笑了,宠溺哄她,“那今天多买几个,让桃桃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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