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相视一笑,抱作一团,笑得不得自抑。
    萧烨有些不依了:“我真的可以的!”
    “夫人。”璎珞打帘进来了,不得已地打断了笑语声,“门房那曾婆子又回来了,说大姑奶奶有话让她转达。”
    殷婉道:“不见……”
    话音未落,萧燕飞轻轻地按住了殷婉的手背,笑了笑:“娘,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吧。”
    “娘亲可是有女儿的人呢。”她半是自夸半是撒娇地笑了,“放心。”
    这笑容犹如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荡漾进了殷婉的心中。
    放心。
    那天她发现老爷子的药膳被殷焕做了手脚时,气得手脚发抖,当时女儿也是这么对她说了一句:放心。
    殷婉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啊,她是有女儿的。
    她的女儿那么好!
    萧燕飞抬眼对璎珞道:“让她进来。”
    于是,曾婆子气喘吁吁地再次踏进了东次间。
    来回走了这一趟,她的额角沁出了点点汗液,行礼后,恭敬地说道:“侯府的大姑奶奶让奴婢给您传话,说侯爷刚从幽州回来了,右腿伤得很重,已经请京城各大医馆的大夫都看了,说是不得不截肢,武安侯府是武将出身,侯爷若截了肢,日后还要精心养着,打算辞了这武安侯的爵位,请您带表姑娘、表少爷赶紧回侯府去。”
    说完之后,曾婆子喘了大口气,暗自为萧氏让她传的这番话心惊不已。
    不过是去了趟幽州,上回来家里时还威风凛凛的武安侯竟然就要变成残废了?
    萧燕飞淡淡一笑:“娘,这是拿爵位当诱饵勾您呢。”
    大景朝建国时,太祖皇帝□□封爵,只封了四公二十侯六伯,开国之后再未分封过功臣,武安侯府哪怕再式微,那也只是相对其他勋贵,在这大景朝也有着至高的地位。
    不然,当年殷家也不会被武安侯府逼得四面楚歌,只能嫁女,并且为了女儿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些,还附上了一半身家。
    萧燕飞又转头对曾婆子说:“你去告诉我那大姑母一声,武安侯府就要被夺爵了,这回是又想拉我们殷家下水吗?”
    “知秋,赏她一枚金瓜子。”萧燕飞意味深长地对知秋眨了下右眼。
    曾婆子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谢了姑娘的赏赐后,就随知秋出去了。
    走到廊下时,知秋塞了枚金瓜子给曾婆子,又附耳交代了两句,曾婆子唯唯应诺,立刻明白了。
    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金瓜子,曾婆子又疾步匆匆地回了大门那边,步履如飞。
    “老姐姐……”大门外,侯府的胖婆子刚凑上来,就被曾婆子不客气地推了一把。
    “滚滚滚!”曾婆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侯府的胖婆子,扯着大嗓门骂道,“我们姑奶奶都说了不见,你们侯府怎么就不会听人话呢?”
    “怎么?你们萧家要被夺爵了,就又想着把我们殷家也拖下水?哼,不就是想拿我们殷家的银子去疏通打点吗?”
    “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话说得再好听,还不是为了求财,当我们殷家傻吗?”
    “没事的时候,就端着架子爱理不理;有麻烦的时候,倒想到我们殷家了?”
    “这前倨后恭的,什么德行!”
    婆子连喝带骂,嗓门极大,沿着狭长的胡同传了出去,不免引来路人的好奇,不少人走过时都侧头往胡同里看了看,也有驻足的。
    马车里的萧氏也听得清清楚楚,脸都青了。
    她原本从容的气度有点绷不住了,略显急躁地挑开窗帘一角,傲慢地抬起了下巴,冷冷道:“什么叫作萧家要被夺爵?”
    “什么叫作要拖殷家下水?”
    “你回去告诉殷婉,她嫁进萧家,就是萧家妇,有儿有女,自当为了夫家周旋。”
    “殷家本就绝了户,舍些银子为萧家奔波有什么不对?”
    萧氏气得牙痒痒,额头浮现一抹阴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曾婆子面露不耐地反驳道:“咱们姑奶奶家财万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干嘛自找罪受,回侯府伺候这一大家子,再和侯爷一同落罪。”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啊,就算侯爷要入赘,咱们姑奶奶也不愿意要这么个残废!”
    话音未落,她不等萧氏再说什么,就重重地关上了大门,门板差点没拍在侯府那胖婆子的鼻尖上。
    萧氏气得肺都要炸了,脸色发紫,指尖攥紧了窗帘一角,沉声道:“再去叩门。”
    胖婆子连声应诺,再次抬手叩动了大门上铜狮口中的铜环。
    看着大门那边再无动静,萧氏忍着怒意道:“我才算明白了,为什么说到接殷婉回来,母亲和弟弟都不吭声了。”
    “商贾就是商贾,重利轻情义,不能共患难。”
    一身的铜臭味。
    萧氏的大丫鬟也不知道该不该应,讷讷问:“夫人,我们要回去吗?”
    “回府。”萧氏重重地甩下窗帘。
    还留着让人看笑话吗?
    外头的车夫应了一声,在胡同里调转了马车的方向。
    马车在夕阳半落时,回到了侯府。
    崔姨娘正候在仪门附近,远远地看见只有一辆马车进府,就心知殷婉没有应,没跟着萧氏一起回来。
    很快,萧氏就在大丫鬟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下了车。
    “表姐,”崔姨娘迎了上去,柔柔问道,“夫人不肯回来吗?”
    适才在殷家大门口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萧氏的心情实在不好,不言不发地往侯府外院的闲卧阁走去。
    崔姨娘压下一肚子的话,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仿佛一道无声的影子跟在萧氏的身后。
    走到闲卧阁外时,远远地就听到了里面传来萧衍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就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让人听了不由悚然一惊。
    萧氏心里着急,加快脚步走进了闲卧阁,全然没理会一路上给她请安的下人们。
    内室中,萧衍不停地在榻上滚来滚去,额前冷汗涔涔,痛得身体痉挛抽搐着,宛如那濒死的鱼一般张大嘴喘着粗气。
    不待萧氏发问,太夫人就哭哭啼啼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颤声道:“锦瑟,你弟弟的伤腿突然痛得厉害,人也烧得更厉害了。”
    萧衍看着比萧氏出门前更糟了,因为发烧昏昏沉沉的,甚至没注意到萧氏回来了,只顾着哀嚎打滚。
    萧氏连忙吩咐下人去给萧衍熬止痛的汤药。
    然而,汤药入腹后,萧衍的症状却没什么改善,人依然在发烧,右腿也依然作痛,他几乎又喊又嚎了一晚上,连带太夫人也一夜未眠。
    直到请了祥云堂的李老大夫来施针,萧衍这才稍稍安宁了下来,闭眼睡去,但没多久,他就又被生生痛醒了。
    连着三日,萧衍反复地发烧,如筋骨寸断般的疼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状况似乎比来京的路上,更加严重了。
    太夫人眼下一片深深的青影,显得更憔悴,也更疲惫了,沙哑着声音道:“明明他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萧氏叹息地解释道:“我在路上找的那位黄老大夫医术只是平平,不过擅长止痛。”
    汤药结合针灸,让萧衍从幽州到京城的这一路没太难熬。
    但现在那位黄老大夫已经被打发走了,这不,他就痛得欲生欲死了。
    太夫人没办法,只好又派人去请其他大夫,把京里那些出名的擅长治外伤、骨伤的大夫又都请了一圈。
    大夫们看过萧衍的右腿后,得出的结论都一样,一个个摇头又叹气:
    “太夫人,还是要早做决断,再拖下去,要是右腿的疮疡继续扩大、加重的话,侯爷怕是没两天了……”
    意思是,再不截肢,萧衍两天内就会死。
    这句话等于是把铡刀架在了萧衍的脖子上。
    太夫人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满是皱纹的老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娘,阿衍的命要紧。”萧氏委婉地劝道。
    太夫人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少一条腿,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好。”太夫人艰难无比地做出了决定,“劳烦徐大夫安排吧。”
    说这话的同时,她伛偻的身形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再不复往日的高高在上。
    “那老夫先给侯爷开张方子。”徐大夫执笔而书,龙飞凤舞地写了张方子,“太夫人赶紧令人去抓三副药,准备好吊命的老参,最好是百年老参。”
    可想而知,截肢必然会大出血,风险极大,老参必不可少。
    “老夫还要回医堂做一些准备,让老夫的两个儿子一起来打下手,就先告辞了。”
    太夫人命人送走了徐大夫,又赶紧让王嬷嬷去准备一支百年老参。
    结果,一炷香后,王嬷嬷却回来禀说:“太夫人,内外院的库房里只有几根二十年或五十年的参了。”
    太夫人不由蹙眉。侯府从来都不缺百年老参,就是两百年的老参也是有的。
    王嬷嬷干巴巴地解释道:“太夫人,府里的百年老参都是夫人的嫁妆,夫人都带走了。”
    太夫人面沉如水地攥紧了手里的佛珠串。
    而萧氏直到此刻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止是人回去,殷婉竟然连她的嫁妆都带走了。
    难怪她回侯府这么些天,府里的吃穿用度比起从前差了好多,她还以为是因为府里最近乱,所以顾不上这些。
    “你赶紧去外头买支百年老参回来。”太夫人揉了揉眉心,吩咐王嬷嬷道。
    如今账上根本没多少银子,太夫人这么说,自然是要掏她的私房银子去买老参。
    “老奴这就去。”王嬷嬷忙应诺,又匆匆而去,毕竟侯爷的伤耽误不得。
    王嬷嬷前脚刚走,后脚大管家亲自跑来了,郑重地禀道:“太夫人,族长和几个族老来了。”
    太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族长他们是听说了萧衍受伤的事特意来侯府探望的,就道:“把人领来这里吧。”
    大管家便又调头出去迎贵客。
    族长与三个族老来得很快,一个个表情端肃,周身似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阴云之下。
    “堂伯父,还有三位叔父……”萧氏起身相迎,露出亲近的表情。
    可是,不等她寒暄,为首的族长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侯爷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萧氏与太夫人皆是脸色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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