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什这趟出去足足带走了三只信鸽,若是真有什么变故,他也该让鸽子飞回六磐城报信才是。
    在城墙上呆立了一晚的大都尉既疲惫,又觉得不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种恐惧的战栗感爬满了脊背。
    兰山城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总不至于全军覆没了吧?
    不……绝不可能。
    大都尉这般告诉自己,可光头上早就冷汗涔涔。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咬牙下令道:“传令,派一千人马驰援伊什。”
    “是,大都尉。”
    陪他站了一夜的随从同样憔悴不堪,连忙应了声,踩着石阶匆匆下去。
    然而,这一千增援出去后,一直到正午,也没回来。
    到了这一步,大都尉也感觉到了情况很是不妙,再次下令,命一队百人的斥候前往兰山城再探。
    又补充了一句道:“让他们不要太过接近兰山城,再多带上几只信鸽,一旦遇到任何危险,直接回来禀报。”
    军令火速传了下去,六磐城的城门再次开启,一支百人的骑军急速地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滚滚黄尘之中。
    大都尉依然挎着佩刀一动不动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神情间再不见昨天的轻慢,取而代之的是谨慎和凝重。
    六磐城距离兰山城不过二十几里路,一队斥候悄悄前去侦查,为了隐藏行踪,势必会耽误一些时间,但快则一个时辰、慢则半天,也该有消息了。
    可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傍晚夕阳西垂,一个斥候都没有回来。
    前往兰山城那几波人马就这么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吞噬了般。
    无论地上,还是空中,都是静悄悄的。
    别说鸽子了,空中甚至连一只飞鸟也没有。
    简直就是见鬼了!
    大都尉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兰山城的方向。
    傍晚的天边,天空半明半晦,远处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片黑色的重影。
    夜幕渐渐降临,天色愈来愈昏暗,连带大都尉心口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这兰山城就像传说中的恶鬼夜叉可以把一切都吞噬了。
    大都尉还望着前方,眼眶发涩,隐约间,似乎看到了那面染血的帅旗在前方飞扬着。
    曾经,金鳞军那面写着“谢”字的帅旗曾经所有长狄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大都尉再定睛一看,前方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如常。
    “会不会是谢无端……”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凝重的男音。
    “谢无端……”这个名字让大都尉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身后头戴宽檐尖帽,留着短须的中年谋士。
    中年谋士深深地蹙起了眉头,沉声重复道:“大都尉,会不会是谢无端?”
    迎上大都尉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年谋士神情郑重地说道:“谢无端用兵向来诡谲多变,尤其擅长以少敌众,个个击破,形同鬼魅。”
    大都尉紧紧地握住了刀鞘,眼神惊疑不定。
    他想到的是,谢无端曾率五百轻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长狄大营,不仅烧了粮草,还取走了右大将呼赫阑的人头,而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
    不会吧!
    是谢无端回来了?
    大都尉不由满头大汗,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挂在旗杆上的那个头颅。
    头颅已经风干,但双目依然怒而圆睁,那对漆黑空洞的窟窿透着一种仿佛能击穿人灵魂的雷霆力量。
    这一瞬,大都尉似乎听到了来自鬼魂的呓语声——
    北境有金鳞军一日,蛮夷铁骑别想踏入中原。
    明明是夏夜,可大都尉却觉得今晚的夜风在骤然间变得如刀子般刺骨。
    难道说,谢无端真的从地狱回来了吗?!
    第116章
    一阵强劲的夜风猛地吹来,刮得城墙上那一支支火把的火焰剧烈地摇晃着。
    火花四溅,滋滋作响。
    那摇曳的火光在大都尉与那中年谋士的脸上投下了诡异的光影,衬得两人的表情十分阴郁,光怪陆离。
    城墙上一时沉寂得可怕。
    “大都尉,”中年谋士朝大都尉走近了一步,谨慎地请示道,“要不要禀元帅?”
    “不妥。”大都尉摇了摇头,蒲扇般的大掌重重地拍在了城墙的角墩上,“元帅如今正在大景的京城,这一来一去太费时间了。”
    中年谋士又想了想,又问:“那是不是求援?!”
    “求援?为什么要求援!”大都尉的脸色沉了下去,语声如冰道,“若真是谢无端,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他一度惊慌的心绪又平复了下来,目光陡然转为锐利,又慢慢地添上了几分戾色。
    城墙上的空气也跟着一变,平添了一股森然的寒意,中年谋士心中微微一颤,看着大都尉的眼神愈发沉凝。
    大都尉的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眸色凛凛。
    去岁冬的那一役,谢家完了,但是他们长狄也是损失不小,副帅乞伏逻死在了谢无端的长枪下。
    那之后,副帅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元帅留吁鹰曾当众言,麾下诸将,功高者得。
    当初,就是大都尉带兵第一个攻破了兰山城。
    兰山城可是一座宝库,明家人这两年把城池守得似铁桶般,素有北境小江南之称,城内的百姓颇为富庶,这一战,让他和麾下的将士得了不少金银财宝。
    他也是因此立了大功,从万骑长升到了现在大都尉的这个位置。
    大都尉置于角墩的那只大掌猛然收紧,似是把什么东西握在了他的手中,浓浓的野心昭然地写在了他粗犷的脸上。
    他低低地对着中年谋士道:“要是我能够拿下谢无端的话……”
    这副帅的位置谁还有谁能与他争呢?!
    又还有谁有资格来与他争?!
    摇摇晃晃的火光下,他的眼睛如刀锋般锐利,眉角棱骨愈发凌厉森然,表情无比的坚定。
    这一刻,他内心对名利的渴求,似烈火般熊熊燃烧,压过了心底深处对谢无端那种深深的恐惧。
    大都尉再次抬头看向了那颗挂在旗杆上的头颅。
    这一次,他直直地望着头颅上空洞的双眼。
    “谢以默的头颅在这里,要真是谢无端,肯定是为此来的。”大都尉语气笃定地说道。
    中年谋士摸了摸人中的短须,双下巴一颠一颠的,思忖道:“谢无端没有强攻,而是在兰山城以逸待劳,那足以证明,他手上的兵力不够。”
    “伊什应当没有探查错,谢无端的手上最多也就千余人。”
    大都尉眸色森森,慢慢道:“不错。不然以谢无端的骄傲,不会像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敢露头。”
    而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无端出现在兰山城的消息肯定瞒不住,快则今夜,慢则再过两日,必会传到兰峪关,那么整个南征军就都知道了。
    留吁元帅熟读大景兵书,常言:用兵之害,犹豫最大。
    机会往往只有一次,畏头畏尾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传昙达和蒙巽。”
    大都尉一声令下,不一会儿,两个身形高大魁梧的长狄武将一前一后地过来了。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十七八岁,两人大步流星地走上城墙,齐齐地给大都尉行礼。
    大都尉目光坚定,冷声下令道:“昙达,传我军令,点一千骑兵即刻前往兰山城,务必确认兰山城如今的主将到底是谁……”
    “蒙巽,你听从昙达调遣。”
    三十余岁留着大胡子的昙达将拳头放在左胸口,率先道:“是,大都尉。”
    蒙巽也跟着应命,半垂下头,年轻方正的脸庞上,神情晦暗不明。
    大都尉看着二人欣慰地点点头,用力地拍了拍昙达的肩膀,又交代了一番。
    昙达是他的亲信,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了,从一个小兵被他一路提拔到了如今千骑长的位置。
    他在一年前曾和谢无端有过短暂的一次交锋,亲眼见过谢无端,这桩差事交给他去办再合适不过。
    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昙达与蒙巽两人就火速点了千余的骑兵,趁夜从六磐城出发。
    此刻浓浓的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一行人马如幽灵般穿梭在荒芜的平原上。
    夜行十里后,昙达就下令兵分两路,让蒙巽带领大部队一千人继续朝兰山城逼近。
    而他自己带着不足百人从另一条路绕到了兰山城的后方,他们在五里外就弃了马,在昙达的带领下,步行地穿过崎岖的小路,来到兰山城西南方的一处城墙下。
    城墙下有一大片横生的灌木。
    昙达令两个士兵拨开那丛灌木,逐渐露出了城墙根的一个破洞,正好够一个成年人潜入。
    这个洞果然还在这里。
    去岁他们在攻破兰山城后,曾屠城十日,这兰山城的角角落落他都很熟悉,这处城墙根的破洞还是被一名长狄勇士用流星锤破坏的。
    当时他生怕有景人从这里逃走,这才用荆棘丛遮掩了起来。
    “千骑长?”一个精瘦的长狄士兵压低声音喊了一声,询问昙达是否即刻潜入城中。
    “不急。”昙达抬了抬手,示意下属们稍安勿躁,抬眼望着上方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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