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么。
    时琉望着身侧温润如玉的晏秋白,想了想,点下头去。
    少女声轻:“好。”
    晏秋白抬手,动作很慢地伸手过去,确定时琉没有抗拒躲闪的意思,他才轻摸了摸少女额头:“红色衣裙果然很适合你。”
    少女额发轻软,还安静地垂耷着眼,眼角细长,轻轻翘起来一点。
    晏秋白怕她不自在,便垂下手,只是这片刻间,他兀地觉着身周某个方向传来一阵沁骨的寒凉来。
    循着那古怪感,晏秋白微微侧眸,望见一群山外山的弟子。
    “我听峰内执事说,衣裙是你让他们送来的,”时琉低头望着身上从未穿过的艳丽颜色,略微有些不适应,“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么。”
    晏秋白未找到那丝寒意的源头,听见时琉说话,便暂时按下,转了回来:“是有,但还未确定,待下山后再说与你听……你不喜欢吗?”
    时琉轻抿唇,有些纠结。
    与其说是不喜欢这套艳红的衣裙,更贴切的,是她不太喜欢自穿起这套衣裙后,无论是在宗主峰遇到的执事,还是来山外山后遇见的弟子——不管她走到哪儿,每一个举动好像都被人盯着。
    但时琉不想额外添麻烦,就摇头答:“还好。”
    两人站在崖边轻声交谈,另一边,山外山点起的此行弟子业已到齐,袁回点过人名确认无误,小心溜到晏秋白身旁。
    “师兄,弟子们已经到齐了,时璃师姐怎么还未出现?”
    时琉闻声回眸,四方一望。
    时璃果然不在。
    自从道门大比后她被罚去后山洗练池,时琉就再也未见到她。若非小师叔祖仙逝,凡界仙门格局生变,此行前往时家需要她这位时家家主之女同往,兴许掌门也未必会将她放出来。
    “不必担心。”
    晏秋白淡声道:“我与时璃师妹约定在先,请她先行一步,到下一个落脚点与我们会和。”
    “啊?”袁回茫然,但见晏秋白毫无解释的意思,他只好闷声应了,“那好吧,那我就喊弟子们出发了?”
    “嗯。”
    晏秋白侧过身,似乎从芥子戒里取出来一张红纱面巾,他递给时琉。
    时琉轻怔着接过:“这个是?”
    “戴上吧。”晏秋白朝她笑道,“是件普通法宝,除了遮掩面容外,没有什么作用。”
    时琉犹豫了下,点头,也未问原因,便将那段柔软的轻纱覆上。
    少女侧身负剑,身影纤细,红裙曲线却宛若飘仙,覆面的薄纱下更是凝作霜雪似的姣好面容,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神秘勾人的美感。
    一行人出了玄门法阵,下得山来。
    沿着定好的路线,众人匆匆朝着极北之地赶去。
    天门之下,化、天、地三境,对修士的身体与天地造化之力的适应融洽各有不同层次的助益。
    譬如已臻化境巅峰的晏秋白便可自行腾挪,凡是在神识范围之内,他动念即至。
    而时琉等天境修者,靠御剑或御物,也可临空飞行。
    至于山外山的地境弟子们,虽然不得御物,但灵气加持下,远快于常人的疾行也是轻易之举。
    但弟子们下山历练,素来是不允御剑的。
    一方面既是历练,便须入红尘,飞得高高在上,毫无历练意义。另一方面,御剑御物,乃至化境本质“御人”,在空中都需调动稳定而源源不断的灵力——这种情况下,御者一旦遇到意外或者偷袭,灵力运行出了岔子,轻则受伤,重则走火入魔,危险异常。
    也是因此,一行人全程都是山路里疾速穿行。
    但即便这样,也并未减少分毫波澜。
    ——
    离开玄门百里范围后,时琉等人就遇到了数拨少而精锐的修士袭扰。
    来者尽皆准备了遮掩气息的法宝,并且目的十分简单而明确——
    全朝着时琉一人来的。
    好在晏秋白似乎早有准备,不管声东击西还是调虎离山,他始终在时琉身边寸步未离,时琉这些日子亦是剑法长进飞速,修为提升显著,一路过来,都是有惊无险。
    但时刻提防的疲惫,却是难以消除的。
    终于,离开玄门地界千里后,在一处山林中,晏秋白忽然带他们改了道,绕去十里外的一座神佛庙里。
    “师兄,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袁回一脸菜色地迈进那间小庙的门,“我看我们此行的事情多半是暴露了,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恶战呢,还是尽快赶路吧?入夜前要是赶不到下处城池,那在林间过夜就太危险——时璃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袁回一声惊呼,惹得众人都惊怔望来。
    果不其然,小庙内,神佛像后走出来个身着玄色衣裙的少女,神容霜冷,正是时璃。
    她并未回答袁回的话,而是肃然朝向晏秋白:“师兄所料未错,他们确实在北上路径埋伏了不少人。”
    袁回恼声:“这到底是哪家的缩头乌龟,连面都不敢露,就知道偷袭!”
    “偷袭玄门与时家共担的历练小队,这种龌龊事里若是露了面,那他们的弟子日后也不必再下山了。”时璃面若霜色,目含冷意。
    “那怎么办?”袁回看向晏秋白,“师兄,要不我们向宗门求援?”
    “遇事便求援,那你还下山历练什么?”时璃不满问。
    袁回方脸一红:“这,这不是还有护送十六…师姐去时家的任务在身嘛。”
    “……”
    时璃眼神微黯,默然几息,她转向晏秋白:“师兄,按原计划吗?”
    “为今之计,只有这样了。”晏秋白点头,然后示意袁回,并将所有随行弟子全部带出了这间神佛庙。
    庙里只剩下一身红衣的时琉,以及不远处的时璃。
    时琉看着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问时璃:“现在换吗?”
    “你知道了?”时璃面露复杂,“师兄提前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的。”
    时琉说着,安静抬手,开始解身上红裙的腰带与颈侧的细小盘扣,“晏秋白师兄不会无故关心我出行要穿什么衣裙,且时间特殊,此行多少会有些麻烦,红衣难免扎眼了些。”
    褪去外裙,穿着里面的白色薄衣小裤,时琉将面上的红色面纱法宝也摘下,一并递向时璃:“等师兄给我这件红纱时,我便能确定,之后路上会有人替换,假扮成我,在这一行队伍中,吸引那些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的仙门们的注意。”
    时璃歪了歪头,眼神更复杂地看她:“我以为你至少会抗拒这个提议。”
    “这是玄门与时家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让所有人为我的喜好做让步。”
    时璃一怔,有些意外,面上霜色也化了不少,五官都显得更生动了:“你比传闻中聪明灵巧也知变通得多,不像是那个血染云梯也要爬到一百多层的笨蛋弟子。”
    “……”
    时琉原本情绪轻淡恬然的面上,听见这句时没来由地勾起了点笑。
    她正背过身去,取小绿叶里存着的衣物,一边穿一边自语似的轻声:“我知你只有九十多层。”
    “——!”
    时璃俏脸微红,头一回被人拆穿了心思似的羞恼。
    还好说话的人背对着她换的衣服,没能看见,她立刻压下,绷回脸去,声音清傲高冷得很:“若是我十六七岁去云梯上,那我也能上到至少一百一十层。”
    “好,你能。”
    时琉一副淡淡的哄小孩似的语气,恼得时璃咬咬牙根加快速度,总算在时琉之前便把红裙换上了。
    她提起她的清霜剑,目不斜视地往外走:“我和师兄要装得像些,所以外面的人最多给你留三个。你自己藏严实点,绕道走,别白费我们之后一路辛苦。”
    “嗯,”时琉拉起丝质腰带,“一路小心。”
    “——”
    时璃扶门的手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飞快地说了句“你也是”,便迅速出去了。
    时琉停手,犹疑地望向门外。
    ——
    二十几个弟子,留三个,天境巅峰的袁回应该会被留下来。
    那就是两个名额的机会。
    应当不会有他吧。
    嗯。
    时琉想着,略微安心,低头去系紧腰间的衣带。只是腰带还未成结,这座小小的神佛庙里忽地平地起了风。
    时琉神色一警,兀地抬眼,一勾手便将放在桌案上的断相思凌空握了回来。
    而她腰间束带无人管,垂向地去——
    “刷。”
    时琉身后侧,有人抬手,将她裙带接入掌中。
    “!”
    时琉骤惊,来不及抽身,提肘便以断相思剑镡重击向后,灵力运转带起锐利的破风声——
    啪。
    一声轻响。
    时琉握剑的手腕被擒住,而身后那人不躲不闪,托住她剑镡单指一抵,便叫断相思重重飞出,狠楔入墙中。
    一击之下,身后的人不退反进。
    于是时琉的向后攻击反而正将自己送进那人怀中。
    与一息便萦上来的雪后冷香截然相反,炽热的身躯从后覆上,几乎完全将她裹进怀里——
    魔俯身下来,他冷淡凌厉的颌线出现在时琉侧偏过的视线里。
    玄门山外山弟子最素淡的青袍没有给他的冷冽削减分毫,反而是此刻,他全无半点平日得见的倦懒散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像生灼着墨色的焰,即便不在对视,也莫名叫人心里微颤。
    时琉回神,想从他怀里脱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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