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两人终于发觉不对,楚惊澜早就不见了人影,他们只怕是中计了,于是赶忙让大军撤回关内,可士兵已经陷入了恐惧之中,只知道胡乱砍杀,对他们的命令充耳不闻,见此情形两人气急败坏地驾马出关,亲赴阵中指挥着大军撤退。

    楚惊澜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关内,那里犹如一潭死水,毫无动静。

    “拿弓来。”他一边吩咐士兵一边对唐擎风说,“让荣郡王把他们逼到山下来。”

    唐擎风立刻让传令兵挥动大旗,下头的楚峥河收到指令就合拢了雁翅阵,让侧翼的步兵举着盾牌朝前顶,王军很快就被挤到了山下,包括夹在中间的谢思和王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支白羽骤然划破天际,携着锐不可挡的力道精准地插入了王军之中,谢思轰然落马,仰倒在众人怀里,呕血不止。

    楚惊澜目无波澜地望着这一幕,又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银光闪闪的箭,再次对准士兵团团簇拥的正中央射了出去,须臾之间就穿透了甲胄和躯体,并将王屿掼出几米开外,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没死干净。

    尽管王屿已经受了重伤,但仍然无法消除楚惊澜对王家的杀意,只因夜家的信中提起过,皇后曾经对夜怀央用了刑。

    楚惊澜面无表情地扔下弓箭,转身便要掠入战场,关内忽然狼烟滚滚,火光滔天。

    “有人偷袭!快撤!”

    副将扯开嗓子大吼,慌乱之中的王军总算开始向后方撤离,将将退到关口附近,身后的铁门缓缓敞开了,迎接他们的却不是自己人,而是几千名浴血而来的关中士兵,手中那寒光熠熠的长剑几乎闪了他们的眼。

    被包围了。

    王军反应极快,想从人数较少的关中军打开缺口,奈何楚峥河动作更快,让步兵从侧翼包抄了过来,一扇扇巨大的荆棘盾挡住了去路,战线不断被压缩,王军成了笼中鸟,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

    胜负已定。

    楚峥河抹去脸上的血污,飞身掠到城墙上,举剑振臂高呼:“所有将士听命,一鼓作气冲破白羚关!”

    “是!”

    震耳欲聋的呼声中楚惊澜默然望向了王都的方向,月光流进他的瞳眸他的袖口,纠缠着翻飞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银线。

    天险已过,明日即可挺进京畿重地,王都即将沦为孤城。

    “央儿,为夫回来了。”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如诉如叹的几个字飞快地消散在空气中,随着夜风飘向了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央宝明天就回归了,宝宝们要出来撒花哦~

    ☆、第100章 曲折

    野旷天低,日暖群山,好天气难得一见,连林间小兽都活跃了起来,遇到人也不害怕,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蹲在原地,等人走开了便翘着屁股自个儿玩去了,模样可爱至极。

    层峦耸翠之中一座小院安然静置,院里栽着许多梧桐树,阳光从缝隙中洒下斑驳金影,染了树下的人一身,细细看去,两个女子正坐在一方窄桌前下棋,素手纤纤,轻拈黑白,战况之激烈都让人忽略了珊瑚棋盘的耀眼色泽,只顾着为她们捏把汗了,两人却十分淡定,你来我往都甚是轻松随意,仿佛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你这几天可还好?身体没什么不适了吧?”

    粉衫女子轻摇螓首:“已经没事了,躺了三个月都快把我闷坏了。”

    “你还好意思说。”紫衫女子嗔了她一眼,语气却是温温柔柔的,饱含关心,“明知自己怀有身孕还敢制定那么危险的计划,莫说怀信,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粉衫女子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浅笑着不作声了。

    这两人正是夜怀央和谢芸,三个月前都经过了一场死里逃生。

    先说谢芸,事发当日她刚好与谢邈在一起,无意中喝了那杯有毒的水,继而浑身无力,谢邈察觉不对,迅速带着她从密道离开了。她醒来之时已身在城外,随后便得知谢家嫡系都被谢思烧死了,两人悲愤不已,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于是在城外一待就是几个月。

    至于夜怀央,说起来就更加惊心动魄了。

    在夜怀信潜入宫中的那天夜里,那么大的响声都没有招来守卫,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守卫早就掌握了他的行踪,特意装作不知道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夜怀央明白那个时候再做什么都晚了,楚桑淮不会再相信她的话,于是将计就计,刻意透露出她想在祭天之时逃跑,却以手写的方式告诉夜怀信,在濯鹿台下安排好一切。

    据她推断,以楚桑淮的性格来说不会跟她绕弯子,而是会当着她的面戳破所有的希望,所以他有很大可能会强行打乱她的计划带她去祭天,以展现他尽在掌握的优越感,那么她只有在那个时候找机会逃出去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

    双胞胎自有他们的默契,无须多说,夜怀信很快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当时脸就白了。

    千尺峭壁,陡如刀削,还有无数针叶般的危石耸立其中,她竟然要跳下去!

    他无法说出口,只好用眼神告诉夜怀央他不同意,可夜怀央却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半点儿反驳的机会都没给他!

    回到天栖楼以后,他招来辞渊等人商议了一整夜,一边安排好夜家人的逃离路线,一边亲自到断崖下布置机关,三日过去,人都累得快站不稳了,却一直绷着心神,事事巨细靡遗,生怕哪里出了问题。

    谁知担心的还是变成了现实,夜家人虽然安全离开,夜怀央却出了事。

    濯鹿台下有好几块突出的巨型岩石,面积还算大,足够让好几个人站在上面,于是他就让护卫在两块岩石之间铺下一张密实的大网,尽管已经尽量靠近断崖,织网的材料也是极其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可夜怀央摔下来之后立刻感到腰腹剧痛,差点昏厥过去。

    夜怀信手忙脚乱地把她抱上来,被她痛苦的样子吓得心肝直颤,她勉力抬起一只手抓住他,让他救孩子,他这才知道她怀孕了。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座僻静的宅院,夜家众人早已候在里面,看见夜怀信抱着夜怀央冲进来都大惊失色,连忙让大夫为夜怀央治疗,费尽力气之后孩子勉强保住了,可夜怀央自那天起只能卧床养胎,不得再有丝毫劳累。

    就这样,她为了腹中这个小宝贝足足躺了三个月。

    期间京畿开始实行全面封锁,王都周围的所有郡县都不得擅自出入,戒备森严的白羚关更是连一只麻雀都飞不出去,所以她一直没能联系上楚惊澜和夜怀礼。外面的情况倒是接连不断地传来,譬如楚惊澜挥军南下,譬如夜怀礼遥相呼应,在她看来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替她报仇。

    想到这,夜怀央难掩担心之色,落子的速度也不免慢下来了,突然,一个俊挺的身影匆匆绕过月洞门朝她走来,她抬眸望去,疑惑道:“信儿,何事如此匆忙?”

    夜怀信喜于言表:“姐姐,大哥和姐夫攻破白羚关了!”

    “当真?”夜怀央倏地站了起来,旁边的两个人急忙来扶她。

    “你小心些!这胎才刚坐稳了,可禁不起你这般折腾!”谢芸柔声斥道。

    “没事,想必他也跟我一样着急见他爹爹呢。”夜怀央清浅一笑,眸中闪着璀璨的光芒,“信儿,赶紧去备车,我们去大营。”

    夜怀信杵着没动,一只胳膊还撑在她腰间,似乎在考虑她的身体情况。

    “你倒是去啊!”夜怀央难得急上一次,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力气就去推他,“王爷和大哥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还活着,你存心让他们难过到死是不是?”

    夜怀信见她情绪激动起来,生怕她再闪了腰动了胎气,忙不迭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安心在这等着,芸姐,麻烦你替我看好她。”

    谢芸笑着颔首。

    就这样,夜怀信如来时一般飞快地离去了,没过多久一辆朴素的马车就开到了门口,辞渊手持缰绳坐在前面,月牙则在里头铺着垫子,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夜怀央不禁失笑,缓慢地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回过头望向谢芸。

    “你不与我一起去么?”

    “不了。”谢芸轻轻摇头,面色一派平静,“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经此一难她想通了许多,不再予取予求,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夜怀央静默片刻,心里忽然浮起一个想法,便也不再劝她,径自登上了马车。

    如今北地军和关中军都扎营在薄城附近,此去需要半天时间,夜怀信怕夜怀央禁不起颠簸就刻意放缓了速度,所以等他们抵达大营已是傍晚时分了。

    夜怀礼一整天都在忙着清点战俘和布置防线,都来不及派人去打探夜家的消息,谁知夜怀信主动找上门来了,真是令他高兴又激动,当即就放下手头的事大步迈向主帐。

    甫一掀开帘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两兄弟同时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夜怀信看见夜怀礼盔甲的缝隙中隐隐透出血色便知他受了伤,刚要问他严不严重,他却率先问道:“家里人都没事吧?”

    因为楚桑淮并没有把夜家的人当人质要挟他,所以夜怀礼知道他们多半是逃出来了,可在见面的这一刻还是想得到一个笃定的答案,以求心安。

    “都好着呢,你放心吧。”

    夜怀信没有细说,却微微偏开身体,夜怀礼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人,穿着浅粉色的缎面裙,薄纱遮面,亭亭玉立,他没仔细看,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把灵儿也带来了?”

    此话一出,后头那人顿时脆生生地笑了。

    “哥哥,才三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么?”

    夜怀礼听见这熟悉的嗓音遽然一震,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随后冲上前去一把揭开了她的面纱,那张日夜惦记着的娇颜就这样展露在眼前。

    “……央儿?”

    “是我,哥哥。”夜怀央弯唇而笑,然后主动抱住了他的腰。

    夜怀礼抖着手握住她的双肩,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拉开一点儿距离,从上到下看了个遍,仍是无法相信她是真的,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甚至转过头去问夜怀信:“你也看得到她?”

    “哥哥,我不是鬼。”夜怀央无奈地娇嗔着,又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颈间,“你摸,我的身体是热的,心跳得可快了呢。”

    夜怀礼的手指都僵了,在那强有力的搏动下才渐渐软化回温,他试着去抚摸如玉肌肤,光滑而细腻的触感一如从前,略微抬高视线,娇俏的笑容就这样晃进了眼底,戳得他眼眶发热。

    “央儿……真的是你?”

    夜怀央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是我,我没有死。”

    短暂的凝滞过后,夜怀礼倏地俯身抱住了她,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夜怀央被他拢在怀中,那股血腥味始终萦绕在鼻尖,她却像是闻不到,微微用力将他抱紧了些。

    “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夜怀礼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声音略带哽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三个月的煎熬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全部消失殆尽,尽管深受折磨但他没有丝毫怨怼,一切都比不过她还活在这世上,还能被他拥于臂间,就冲这点,他已心怀感恩。

    夜怀央待他心绪平静了一些才与他分开,扬眸梭巡许久,并没有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遂开口问道:“哥哥,王爷去哪里了?”

    闻言,夜怀礼面色一滞。

    这个时候还没回营,应该是去那个地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bb的雷~

    央宝回来啦,还带着球,怎么样,高兴吧~

    ☆、第101章 重逢

    苍穹如墨,星月阑珊,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空旷而僻静的濯鹿台上,动也不动地望着山下那片星星点点的火光,僵硬得像是一座雕像。

    即将入冬,寒风几可透骨,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长袍,却已在这陡峭的山巅站了许久,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身旁的人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王爷,这些山峰之间的腹地非常大,找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您在这待了大半天了,不如先回大营休息一下吧?”

    楚惊澜纹丝不动。

    来的时候他看见白石长阶上还留有淡淡的血线,便循着痕迹一路走到了这里,两步之外即是断崖,连他这个习武之人一眼望下都几近眩晕,更何况普通人,而他的央儿就是被他们一步步逼到了这里,然后纵身投入谷底,她当时该有多害怕?

    如今他回来了,来得实在太晚,已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暗自神伤,却无以凭吊。

    楚惊澜一想到这就觉得心痛如绞,久久无法平息,胸腔里始终有股血气在游荡,一咳嗽似乎就要冲出喉间,他强行压下,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下寻找夜怀央尸首的队伍。

    旁边的唐擎风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差没团团转了,恰在此时影卫有事来报,他听完顿时舒展了面色,一字一句地转述道:“王爷,怀信少爷到大营了。”

    楚惊澜死灰般的面容终于浮起一丝生气,沉吟许久,忽然转身步下了台阶。

    他要找夜怀信问清楚,事发当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已深,山脚下帐篷林立,炬火通明,粗粗一看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走近了便感觉有些细微的异常,但一心扑在寻求真相上面的楚惊澜丝毫没有察觉到,下了马就要去见夜怀信,谁知走到帅帐前忽然刹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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