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丞相再开口,萧青冥沉声喝问:“你们杵在这里,意欲何为?是要谋逆吗?”
    吏部尚书厉秋雨率先道:“启禀陛下,今日我等冒死前来,只为劝陛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黎昌大将军乃是陛下亲舅舅,对陛下忠心耿耿,摄政喻行舟乃是先帝亲封帝师,陛若一意孤行将二人处死,必遭天下骂名!”
    礼部尚书崔礼捏着折扇指着厉秋雨,他的声音和长相一样柔美,言辞却笑里藏刀十分犀利,此刻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显得尤为阴阳怪气:
    “厉尚书,黎昌身为陛下亲舅,手下雍州军明知京城有难为何不速速来援?”
    “喻摄政身为帝师,不为陛下开经筵讲学,反而指使你等今日带着一帮武夫,擅闯禁宫?这样的亲舅和老师,啧啧……”
    这次陈太后提出“南狩”,丞相梅如海、户部钱云生和礼部崔礼,这些南方出身的臣子果断拥护,为主和派摇旗呐喊。
    吏部尚书厉秋雨出身京城,兵部关冰出身雍州,二人则是竭力反对。
    而另外的工部、刑部两部尚书由于出身低微,更重要的是长相不够周正,平日里昏君连正眼都欠奉,根本没有发言表态的权利,见主和派势大便隐隐投靠。
    黑脸武将凌涛怒气勃发:“雍州军是边关军!要同时防备西面沙漠的羌奴国,和北方草原的燕然军,若是从前幽州军还在,便可一同协防燕然,我雍州军的兵力怎会如此捉襟见肘!”
    “更何况,朝廷拖欠了大半年粮饷,上次竟只发了一个月的,士兵们也是人,饿着肚子,如何发兵?”
    户部尚书钱云生扶着圆滚的肚子,眯起小眼睛:“你还好意思提幽州军,雍、幽二州每年耗费国库的粮饷都是天文数字,结果如何?还不是丢了幽州,又要朝廷赔款,又是大笔银钱。”
    “如今国事艰难,你雍州军不体谅朝廷,反而因为嫌少,坐视京城危难,无非就是借此威胁朝廷,威胁圣上,居心叵测!”
    “你!”凌涛口拙,激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国库空虚,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奢侈享乐!黎大将军为表忠心,前往京城随行只带五十亲卫,不料竟被自己亲外甥囚禁起来!”
    “你们这些昏君庸臣,迟早要遭报应的!”
    此言一出,别说主和派文官,就连吏部兵部两部尚书,还有灰衣将领等人,都是脸色大变。
    “凌涛你疯了?”
    厉秋雨和关冰压抑着怒火,心中咒骂凌涛冲动坏事,这下当面得罪皇帝,必定使皇帝倒向主和派,更是劝谏无望了。
    崔礼阴测测冷笑:“区区一个三品云麾将军,不但擅闯禁宫,图谋不轨,还敢当众辱骂圣上,罪当夷三族。”
    众文官面色难看,无一人敢蹚浑水为凌涛求情。
    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将,空有蛮力,不读圣贤书,不沐教化,本来就被文官集团所排斥。
    若非昏君大怒之下将摄政喻行舟一并下狱待斩,未必会同时激怒这些武将和文官。
    萧青冥记得游戏历史记录中,昏君不敌文官集团集体反弹,无奈之下把摄政喻行舟释放,唯独赐死了大将军黎昌,将之人头献给燕然太子,而后又处死了一干逼宫武将。
    逼宫事件后,文官集团中的主和派完全占了上风,皇帝大权彻底旁落,成了一个被圈养的傀儡,然而真正到燕然大军压境时,只知道一味后退,苟延残喘五年,最终积重难返。
    萧青冥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着众臣神色,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丞相,一群内斗的世家贵族文臣,几个只会狐假虎威争权夺利的太监,更有对皇帝和朝廷满怀怨愤的武将。
    这样的国家不亡,谁亡?
    “陛下!”一旁的灰衣将领膝行上前,沉声道,“凌涛将军激愤之下一时失言,并非对陛下不敬,请陛下看在其征战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从轻发落!更何况,方才他已经被处以廷仗,已经受过教训……”
    凌涛义愤填膺,不顾大腿还渗着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张束止你跪什么跪?你忘记你曾在幽州与京州边界七天七夜死守潼关,这才没有令燕然大军直抵京城。”
    “可你得到了什么?一身的伤病和朝廷的责难与贬斥!你本立下大功,却从堂堂飞云将军贬为一阶校尉!”
    他越说越气愤,就连身后的其他武将亲卫跟着气愤起来。
    “死就死,我不怕!但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救出黎大将军!”
    眼看着局面又开始不受控制,厉秋雨和关冰几乎绝望,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莫非今日当真只有兵谏一条路可走了?
    小太监书盛见事态有变,立刻机敏地指挥一众侍卫挡在皇帝身前,就要拿下凌涛这个犯上作乱的刺头贼子。
    双方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青冥终于动了,他伸手拍开前方紧张的侍卫,提着天子剑,只身走向凌涛和张束止两个失控边缘的武将。
    内侍们和一众文官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想像杀死童顺那样,把两个敢犯上的武将亲手斩杀吗?
    书盛紧紧跟在皇帝身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陛下,危险……”
    那可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军人,不是童顺那样养尊处优的太监。
    紧张的何止是他,凌涛和张束止也紧张到了极点,他二人双手紧紧握拳,张束止认命般闭上了眼。
    凌涛不断做着深呼吸,脑海中在飞身上前挟持皇帝和等死中间反复横跳,最后还是惨笑一声,放弃了挣扎。
    天子剑通体银白,为精钢所铸,薄如蝉翼的剑刃流动着水波般的纹路,剑格雕有双龙飞天,工匠靡费无数,历经千锤万锻,才铸就一柄工艺极其精湛的绝世宝剑。
    这柄寒气逼人又华贵无比的天子剑,被萧青冥横握在手中,缓缓递至两个武将面前。
    凌涛和张束止饶是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此刻也倍觉羞辱。
    这是做什么,让他们自杀?
    萧青冥眼神深沉如渊,淡淡道:“拿着朕的信物,去诏狱释放黎昌和喻行舟。”
    “!!!”
    不止两个武将,在场所有人统统愣住,险些被惊掉了下巴。
    凌涛和张束止狐疑地对视一眼,身后的文臣武将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吏部和兵部尚书并没有第一时间喜出望外,而是满腹怀疑猜测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昏君喜怒无常、出尔反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前不久黎昌刚被召回京城时,皇帝对着人舅舅长舅舅短的嘘寒问暖,谁知一言不合就翻脸,半夜里派人将人捉入诏狱。
    现在眼看群臣逼宫,威胁到皇位和性命,说不定表面上答应放人,等安抚下武将情绪,再来个秋后问罪。
    待两人拿着剑进入诏狱,当场诬告一个盗取天子剑的罪名,一同处死,也不是皇帝干不出来的事。
    没见皇帝上午还宠信着童顺,下午就亲手把人杀了,连脑袋都砍下来示众?
    如此反复无常的君王,早已失去了群臣的信任。
    更何况一众武将当众对皇帝辱骂讽刺,如此大逆不道,怎么可能被轻轻放过?
    凌涛和张束止犹疑着不敢接剑。
    萧青冥心知君臣隔阂已深,既没有耐性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去解释。
    他眉头一皱:“你们既然不想释放黎昌和喻行舟,那就让他们继续在诏狱待着。”
    两个武将也顾不得思考皇帝究竟打什么算盘,立刻跪下接剑:“多谢陛下开恩!”
    不管皇帝是真心还是被逼无奈,既然已经满足了主战派们最核心的诉求,厉秋雨和关冰都不好意思再反对皇帝“南狩”,万一再把对方惹怒,就得不偿失了。
    自古以来,政治的本质就是折中和妥协。
    深知这一点的右丞相梅如海,适时站出来奉承:“陛下宽容大度,虚心纳谏,实乃天下之楷模,群臣之表率。”
    “只不过眼下燕然势大,禁军战力不足,仓促之间也难以调集军队,还请陛下和太后速速离宫南狩。”
    “京城不如就交给黎昌大将军驻守,以将军之才,又兼陛下赦免之恩,必能忠勇退敌。”
    丞相这番入情入理的话,叫崔礼和钱云生打心底里为他鼓掌叫好,厉秋雨和关冰一派的文官也觉得理所当然。
    武将么,忠君卫国本就是他们的职责,皇帝都开恩免罪了,为君效死才符合儒式君臣纲常和道德标准。
    唯独凌涛等一干武将敢怒不敢言,皇帝和太后逃到南方去,留下一座没有退路的都城,把大将军放出来代替他们送死?
    这可真是物尽其用!
    难怪皇帝突然良心发现将人放出来呢,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但是二人也并不敢有任何怨言,既然终归一死,与燕然大军作战到底,总好过憋屈地死在诏狱之中。
    张束止暗暗叹口气,正要领旨谢恩。
    不料萧青冥突然开口:“谁告诉你们,朕要离宫南狩了?”
    第6章 神秘ssr
    众人又是一愣,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从皇帝提着童顺的脑袋从清和宫出来,大臣们就一日三惊,对帝王心思半点也捉摸不透。
    “书盛,从今日起,你接替内厂提督一职。”
    萧青冥抬手,小太监在他身侧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传朕口谕,皇宫上下一切如常,若有私自离宫,或者偷运宫中财物者,宫规处置,另着人守护太后寝宫,防止宵小趁机作乱。”
    “还有,从明日开始,恢复早朝。”
    听到恢复早朝,众臣无不又惊又喜,皇帝已经连续半个多月都没有上朝了。
    几位尚书依然心有疑虑,尤其是主和派的崔礼和钱云生,皇帝突然转性了?
    若是皇帝反对迁至南方行宫,他们的算盘就全落空,更何况一旦燕然大军杀来,留在皇城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除了那些顽固不化的好战分子,谁愿意把身家性命葬送在这里?
    萧青冥留守的表态,顿时引起一旁沉默看戏的宗室勋贵不满,纷纷吵嚷起来。
    其中一人,频频向着宫外方向焦急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被拥簇在中间的瑾亲王萧瑾乃宗室之首,也是先帝仅剩的亲兄弟,他年近四十,保养得宜,看上去就像三十岁一样年轻,因年少美貌得赐名为“瑾”。
    他的样貌同样遗传了萧氏皇族的优秀血统,皮肤之白皙,面容之艳丽,连公主都比不上,微微上挑的眼尾有种雌雄莫辨的妩媚。
    他理了理衣襟,施施然道:“陛下,不知今日的决定可与太后商议过了?”
    瑾亲王素来厌恶这个平庸的皇侄,昔年还在太子东宫时,无甚交集,还算规矩,谁知一登基就暴露本性,整日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他看,若非有太后压着,谁知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罕见的,萧青冥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像从前那样垂涎三尺,逮着机会就纠缠。
    他淡淡道:“朝堂之事,自有朕决断,无需过问太后。”
    瑾亲王微讶于对方态度的转变,皱了皱眉道:“那就是说,太后没有同意了?”
    意识到这一点,众臣的神情又变得微妙起来。
    众所周知,皇帝并非陈太后亲生儿子,登基以来荒于朝政,给了陈太后伸手的机会,再加上宗室勋贵的支持,同样是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朝堂上主和派、主战派,以及太后党相互争斗拉扯,本该最尊贵的皇帝,反而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就连太监都能来拨弄两下。
    自启国开国以来,最窝囊皇帝也不过如此。
    厉秋雨面色凝重,眼看宗室和主和派要沆瀣一气,即便内心对皇帝依然有着深深的疑虑,他也不得不站出来坚定立场:
    “陛下,瑾亲王,开国皇帝纵横半生打下的江山,岂能因贪生怕死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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