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渐遇摇摇头,蛟龙会的势力在惠宁城盘根错节,甚至到了公开替官府收税的地步,怎么会怕寻常百姓看见他们“收债”。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表面上在开丝绸作坊,实则秋朗和莫摧眉等人,一直在暗中查访惠宁城的一些势力和官府的情况。
    只可惜他们毕竟是外来人,操着外地口音,若只是探查一些明面上的事还好,稍微触及更深处,局面就变得举步维艰。
    越发说明蛟龙会背后的水有多深。
    他们不光放高利贷,惠宁城内青楼、赌坊、饭馆、客栈,还有沿河那些烟花画舫,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城中大部分商户给蛟龙会交的保护费,竟比向官府纳的税还多。
    会首孟苌在城里三教九流中声望极高,穷人有活不下去的,只要肯去蛟龙会拜会,跪在地上当面喊一声大哥,就能给口饭吃。
    遇上麻烦,只要有钱,找到蛟龙会帮忙,没有摆不平的。
    有人受了冤屈,去请蛟龙会主持公道,办事甚至比官府还快。
    俨然成了惠宁城背后的另外一座府衙。
    长此以往,百姓恐怕只知有蛟龙会而不知有朝廷和官府了。
    花渐遇想了想,笑道:“放宽心,你既然是我们惠民的织工,自有我们为你撑腰。更何况,这件事原本也是冲着作坊来的,你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花渐遇语气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镇定,柳梦娘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渐渐被抚平。
    她大松了一口气,生怕作坊不当一回事,或者不愿意惹麻烦而将她母女赶走,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花渐遇微微一笑:“你竟然还把你的丈夫给休了?真是一桩奇闻。不过,你的婆家未必会善罢甘休的。”
    柳梦娘起初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又有些忐忑:“那怎么办?叫我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花渐遇示意她跟上来,领着她去作坊附近一处大院子,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正在修建屋舍,是一栋三面环绕的双层屋舍,如同一间大型客栈。
    “你和你的女儿可以暂且在这里住下。”花渐遇指了指已经修好的几间屋子。
    “这里是我们作坊新建的女工宿舍,如果你们不方便在家住,都可以搬来这里。”
    柳梦娘看着那栋漂亮的木质小阁楼,惊得目瞪口呆:“给我们女工们住的?”
    花渐遇颔首道:“既然蛟龙会找上了你,恐怕不会只针对你一个人,说不定还会威胁别的女工,而且将来我们作坊要扩大规模,就近住在宿舍里,上工更方便,尤其对于夜班女工来说,也更安全。”
    “这里有八人间、四人间和双人间,你是小组长,可以住双人间,考虑到你还有两个女儿,那间房暂时不安排别的女工,你先住着。”
    “对了,宿舍是免费给女工住的,只要向管事报名就行。”
    柳梦娘简直被天降的馅饼砸晕了,她一向知道惠民作坊对女工友好,没想到居然周全到这个份上。
    “花老板,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花渐遇失笑:“我们家公子对待产业下面的工人,一向极为周到,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维护我们作坊呢。”
    “否则的话,你只需要将我们织机的运作方式说出去,就不会被蛟龙会找麻烦了。”
    柳梦娘用力点了点头,她转头望着新休憩的院落,心中一块大石头稳稳落了地,以后,这里就是她的新家了。
    很快,柳梦娘发现这里不止住了她一个女工,还有不少女工,都住在小楼中。
    打探之下,她才知道,这些女工有的家庭和她类似,为了摆脱婆家的钳制,干脆搬出来自己工作生活,但数量非常稀少,大部分仅仅只是由于夜班回家不安全。
    柳梦娘最交好的工友叫方珠儿,她的夫家与柳梦娘家相反,丈夫和婆婆待方珠儿极好,得知自家媳妇在惠民丝绸坊待遇好,还不用受欺负,高兴得不得了。
    尤其当方珠儿开始往家里带一些作坊里的布匹,偶尔还能在菜市场买些荤腥改善生活时,丈夫也对惠民丝绸坊动了心。
    惠民虽然只要女织工,但是同样招收男性搬运工和工匠,做一些体力活。
    家中农忙时,丈夫和婆婆在田里干农活,农闲时,丈夫就给惠民丝绸坊打短工,每天帮忙拉车运送布匹,或者替作坊下乡收蚕茧和棉麻。
    每日傍晚,丈夫都会拉着车准时出现在宿舍门口,给媳妇送晚饭吃。惹得一群女织工们都有些眼红。
    就连婆婆都在家里伺候桑蚕,再将其中最好的挑选出来,叫儿子送到作坊卖,还能赚些小钱家用。
    随着惠民逐渐朝往上下游扩建,还在招人准备筹建自家的布庄,像这样全家都开始给惠民丝绸坊打工的情况,越来越多。
    作为主体的女织工们,日夜在作坊劳作织布,赚取工钱,她们背后有家庭,有丈夫,有长辈和孩子。
    男人同样被吸纳成为外围临时工人,看守安保、工匠木匠、运输拖车、采桑采棉,除了织布纺纱和刺绣一类的精细活,各种体力活的岗位都需要他们。
    在作坊赚到了工钱,生活宽裕后,去布庄,或者在作坊购买平价布匹的工人身影也开始变多,不仅为他们自己裁制新衣,还要为家中老小筹备。
    衣食住行的改变,是一点点的,不起眼的,但却实实在在正在发生。
    日子久了,惠民丝绸坊在织工们口口相传中,已经不在只是一间普通的丝绸作坊。
    它渐渐将所有依靠它生活的工人,从个人到家庭,以或明或暗的方式,逐步绑上这架奔驰的马车,自上而下牢牢吸附在一起,组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
    对惠民丝绸坊的变化最敏感的,反而是柳丝巷周围其他的纺织商户。
    自从蛟龙会派人上柳梦娘家催债,又被几个来路不明的灰衣人袭击后,柳梦娘一直呆在作坊里,蛟龙会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好暂时放下了此事,转而瞄上了其他女工。
    本以为,威胁几个弱质女工是轻而易举的事,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女工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居然莫名的团结一致,口风极紧。
    无论蛟龙会如何威逼利诱,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根本套不出真正的机密。
    王家丝绸作坊的老板王常亲自上门,向花渐遇高价求购惠民的织机,也被毫不留情一口拒绝。
    眼见蛟龙会迟迟找不到突破口,惠民又越做越大,雇工越来越多,王常等一群士绅大户们,彻底坐不住了。
    ※※※
    这天夜里。
    一群黑衣人蒙着面,趁着夜色,悄悄顺着惠民丝绸坊的院墙爬了进去。
    他们带着凶神恶煞的强盗气势,一拥而上将作坊里巡查守夜的人打晕,然后堂而皇之往车间里去,准备去硬抢织机。
    没想到,除了缫丝车之外,其他所有的水力纺织车都极为庞大,且牢牢固定在水里,他们根本搬不动。
    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惊异地打量一番眼前高大的水力机械,低声喝道:“既然搬不走就不要搬了,直接给我砸!在他们来人之前,全部砸烂!”
    这些黑衣打手没别的本事,唯独一身武力强横,他们有的拔出砍刀,有的拿着锤头,往那些木质水轮机械一通乱锤乱砸。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将几台水轮纺纱底座生生锤断,再狠狠推进水中。
    一架又一架的织机不堪重负轰然倒地,在安静的深夜里砸出轰然的动静。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其他人,有作坊巡夜的伙计举着火把,呼喝着其他人,跑过来查看情况。
    然而这些黑衣打手,仿佛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待水力织机被砸了大半后,黑衣人们大摇大摆往外走,与巡夜的伙计撞在一起,双方立刻起了冲突。
    直到花渐遇等人带着一群护卫匆匆赶来,这些黑衣打手见势不妙,立刻遁走,依仗着对地形的熟稔,快速分散逃离,融入惠宁城诡秘的夜色之中。
    黑夜的作坊彻底惊醒了,一时间,遍地是火光和打砸后的狼藉。
    “叫他们别追了。”萧青冥披着寝衣站在院子里,看着众人忙碌着收拾残局。
    这些日子,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作坊里,而是带着莫摧眉等人在惠宁城中四处走动。
    花渐遇脸色很是难看:“公子,这些人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他们上门求购织机不成,竟然夜里来砸,这惠宁城,这是半点王法也没有!”
    莫摧眉匆匆而来,沉着脸道:“公子,这些人对当地非常熟悉,滑不溜手,有的在死胡同里消失,有的跑进了民宅,我们的人吃了外地的亏,没有抓住他们。”
    他左右看了看,皱眉道:“秋朗怎么不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
    萧青冥反而气定神闲地笑了笑:“我让秋朗去办别的事,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不在,所以只能靠你们保护我了。”
    莫摧眉说不上是惊还是喜,愣了愣,才慌忙半跪在地:“属下就算拼死,也绝不会让外人伤害公子一根汗毛!”
    萧青冥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该报官的,就去报官吧。”
    莫摧眉道:“听说惠宁城的知府跟蛟龙会会首交情匪浅,他们能管?”
    花渐遇本以为惠宁城是自己的主场,甚至不需要陛下在此主持大局,只靠他自己也能将惠民丝绸坊经营出声色,没想到惠宁城表面商业繁荣的背后,全是混乱和无序。
    他想了想,蹙眉道:“公子,惠宁城不太安全,属下以为,还是让莫大人先护送您回京吧?”
    “只要您多派一些侍卫给我,我保证绝不会有第二次了!假以时日,这间惠民丝绸坊,我花某人必将它做成宁州第一的纺织龙头。”
    萧青冥摇摇头,笑道:“你们难道以为我来宁州,只是为了开丝绸作坊赚钱吗?”
    花渐遇有些疑惑,丝绸纺织产业确实是宁州第一暴利的行业,若是朝廷有意插一手,带来的利润势必惊人。
    朝廷如今正缺钱,难道萧青冥特地来宁州,不是冲着钱粮来的吗?
    萧青冥淡淡道:“其实这些商人,多是乌合之众罢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加上一个蛟龙会这样的地头蛇,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
    “你当然可以把这间作坊经营得有声有色,甚至连带着整个惠宁城的丝绸行业大发展,可是,然后呢?”
    花渐遇轻轻动了动眉心,陷入沉思。
    “我要的,并不是一个产业,或者一条产业链的繁荣那么简单。”
    萧青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们狗急跳墙,不是坏事,就是跳得越凶,把水搅得越浑才好。”
    “回去休息吧,明天说不定还有更多热闹找上门呢。”
    ※※※
    第二天一早,果然被萧青冥言中。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冲进了惠民丝绸坊的大门。
    他们中有周围的老牌大商户管事,有小手工作坊坊主,有织工匠人,有家丁打手,乌泱泱一大片,起码有将近上百号人,将丝绸坊的大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柳丝巷最大一间丝绸作坊的老板,王氏家族的王常。
    他朝花渐遇笑着拱了拱手:“花老板,又见面了,听说昨夜贵坊遭了贼,我们大家伙都是街坊邻居,特地过来慰问关怀一下。”
    他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满是幸灾乐祸的嘲弄。
    花渐遇勾了勾嘴角,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彬彬有礼道:“王老板和诸位都客气了,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已经报官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王常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纷纷笑出了声。
    若是惠宁城的官府真有如此作为,也轮不到蛟龙会出头,“为民请命”了。
    王常揣着双手道:“花老板,既然是同行,今天我们这么多人上门,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贵坊行事未免过于霸道,殊不知,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他意有所指道:“恐怕,正是因为贵坊破坏咱们惠宁城的规矩,才会遭此劫难。”
    花渐遇眯了眯眼,眼里俱是冷笑:“依王老板所言,你们聚众而来,究竟想做什么?”
    王常回头看了看身后上百号商户作坊,越发有底气,大声道:“你们惠民恶意抬高蚕茧收购价,又蓄意压低成品丝绸和其他布匹价格,完全破坏咱们纺织市场,不给我们大家活路!”
    “就凭你一个外来户,莫非还想独霸宁州的纺织市场?那也要看我们大家伙答不答应!”
    他话音刚落,身后众多的商户和作坊主纷纷附和叫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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