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承刚是膏梁子弟,是花花公子,更是个浑人,头脑一热多混的水都敢趟。谁若惹上他,那可有热闹可瞧了。

    前边没那么堵了,车子缓缓驶动。

    云倾看了眼如玉阁前那馋涎欲滴、一脸丑态的痴肥贱人,想像了一下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痛哭哀嚎的狼狈模样,胸中一阵快意。

    云三爷和韩厚朴同乘一辆车,虽然也看到云湍了,但是想想有韩厚朴在,多有不便,便没有和云湍打招呼。

    离开如玉阁后,云三爷先送韩厚朴回了石桥大街,然后才回了锦绣里。

    临分别之时,云三爷和韩厚朴约定五日之后再带云倾过来。

    才回到锦绣里云府,留在三房看家的大丫头晴柔便陪笑来回,“外书房的麦光方才来了,传老爷的话,说三爷若回来了,带仰哥儿过去一趟。”云三爷微笑,“休沐日,极应该去看看老人家的。”命云仰先梳洗了,换件衣裳,这便跟他过去见云尚书。

    云倾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和云尚书见面的机会都少,对云尚书所知不多。

    云尚书重男轻女,对他的亲生女儿、亲孙女都不甚在意,云倾这侄孙女就更别提了。他若命人来叫云三爷,回回都是这么说的,“带仰哥儿过去一趟”,从来没提起过云倾。

    云倾忽然想见见云尚书。

    “爹,我也要去。”她牵牵云三爷的衣襟。

    云三爷惊讶,“阿稚也想去见你叔祖父么?”

    云倾点点头。

    云三爷略一思忖,笑道:“一起去也好。阿稚,见了叔祖父你可要乖巧听话,不许淘气胡闹,知不知道?”

    “不,我想装个小傻子。”云倾很有主意,“我就呆呆的跟在爹爹身边,不说话,也不动。”

    “这是为什么?”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的问她。

    云倾嘻的一笑,“我不说话,也不动,我就不会出错,也就不会被叔祖父教训了啊。”

    “这孩子。”何氏嗔怪。

    云三爷却笑道:“阿稚小小年纪,便知道话少行动少出错便少的道理了,难得难得。”很是夸奖了云倾几句。夸奖过后,答应带她一起去,让她也换衣裳去了。

    云倾由舒绿服侍着梳洗了,换了件颜色娇嫩的淡黄衫子,和云三爷、云仰一起出了门。

    走了没几步,云三爷就把云倾抱起来了,“阿稚累不累?今天玩的高兴了,走了许多路。”云倾还真有点累了,舒舒服服被父亲抱着,去了云尚书的书房。

    云尚书的书房地方幽静,外面是一片桃林,院子里种植的全是名花异卉,景色很美。

    书童在前边带路,云倾随父亲、哥哥走到了一丛山茶花前。

    一位布袍的老者弯腰修剪着花枝,神态认真,技艺娴熟,乍一看上去像是位花匠。但若走近了细看,却发觉他相貌清癯秀雅,文质彬彬,显然是位饱学之士。

    “叔叔。”“叔祖父。”云三爷放下云倾,和云仰上前见礼。

    云尚书欣赏过修剪好的花枝,将剪刀交给书童,微笑道:“今日休沐,你们……”开口后才看到来的不只云三爷和云仰爷儿俩,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由的怔了怔,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了,“……你们去了石桥大街,是么?石桥大街那两株石榴树好不好?我记着那两株石榴树结的果子味道甚好,酸酸甜甜,晶莹如玉。”

    “好着呢,等秋天摘了果子,请叔叔品尝。”云三爷笑道。

    云仰在云尚书面前还是有些拘束的,垂手站立,神情恭谨,云三爷就自在多了,谈笑自如。

    和云尚书说了几句家常,云三爷笑着抱起云倾,“这是小女阿稚,她现在很粘人,不拘我到哪里,定要跟着。我便把她一起带来了,叔叔莫怪。”云尚书年纪虽老,一双凤眼依旧有神,含笑看了看云倾,“哪里话,叔叔也正想见见这孩子呢。她小名叫阿稚,是么?是个好孩子。”

    云倾偎依在父亲怀里,既不说话,也不乱动,很乖巧的样子。

    既提到云倾,便少不了提到云倾和她的姐姐们一起玩闹时摔的那一跤,云尚书神色不悦,“家里这几个女孩子也真该管管了,姐姐欺负妹妹,像什么样子。”云三爷道:“倒不见得是欺负。小孩子打打闹闹,一时不慎出了意外,也是有的。”云尚书长长一声叹息。

    云尚书叫过云仰问了问功课,命书童取了几样新鲜果子,让云仰去花树下的摇椅上吃果子、看花、喂鱼,自在玩耍,却把云三爷叫到了书房里。

    云三爷一直抱着云倾,不过云倾跟个小傻子似的,云尚书也便没有在意。

    “潜儿,叔叔老了,喜欢热闹,喜欢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有商有量,和和睦睦。”云尚书温声告诉云三爷。

    云倾静静看着他,真想冲他扮个鬼脸。

    我们不就是到石桥大街看了看么?你就防着我们要搬家啊。

    云三爷又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叔叔,我就是过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如此。”云尚书颔首微笑。

    书房里本来有个书童在旁斟茶递水,云尚书命他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云尚书、云三爷和云倾三个人。

    当然了,因为云倾年纪小,也因为她现在傻傻的,云尚书应该没把她算做一个人,是要和云三爷单独谈些什么。

    要说什么秘密的事么?云倾心中雀跃,有几分期待。

    云尚书向云三爷招招手,云三爷会意,抱着云倾坐到了身边。云尚书看了眼云倾,微微皱眉,似是嫌她碍势,但云三爷自然而然,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也是无奈,只好附耳小声说了几声话。云倾侧耳细听,他们应试是在说“海运”“福建”“入股”,看样子是云尚书有门路入股海运,这是很赚钱的事,要让云三爷也分一杯羹。

    “好,我听叔叔的,稍后便把银票送来。”云三爷想都没想,答应得很爽快。

    “你四弟是通过定国公府认识了福建总督,要不然,咱们也没有这样的门路。”云尚书交代,“你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到明年翻一倍也不止。”

    十万两银子!云倾惊呆了,心中有狂风呼啸。

    十万两银子!天呢,她从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这么这么的阔气,这么这么的有钱!

    想当年她可是每个月只能领二两银子的月钱,所有的开销都要从这二两银子里面出啊。

    十万两,二两……不行,她简直呼吸不过来了……

    云倾脑子昏昏,两眼痴呆,恍惚中依稀听到父亲的声音,“……四弟是如何和福建总督攀上关系的?”云尚书笑的云淡风轻,“他在定国公府和胡总督的公子一见如故,这几天都陪着胡公子在城中游玩。”

    云三爷有些吃惊,“胡总督的公子,是不是有些……有些发福?”犹豫了下,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肥胖”两个字,觉得太没礼貌,太伤人了。

    云尚书拈须微笑,“胡公子确是有些富态的,和常人大不相同。”

    云倾耳边模模糊糊是这样的声音,不知怎地,想纵声大笑。

    好啊好啊,这下子热闹了,今晚的柳叶胡同,必将有大戏上演!

    ☆、第19章 美梦

    栗承刚偷偷养在金家的那对年方十岁的孩子就是他的心头肉,而福建总督的这个痴肥儿子根本就是冲着这对孩子去的,见不到轻怜和蜜爱,包不到轻怜和蜜爱,哪肯善罢干休?一个是栗侯独子、栗妃宠弟,一个是福建总督爱子;一个是京城膏梁,一个是外地纨绔;他俩若是对上了,定是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示弱,到时候栗承刚这个浑人和胡痴肥这色中恶鬼激烈交锋,火花四溅,杀机重重,不死不体,想想就好玩啊。

    云倾此时此刻的心情犹如大海一般,波涛汹涌,白浪滔天,激流澎湃,奔腾不息。

    “潜儿,陪叔叔喝几杯。”云尚书谈完正事,一身轻松,含笑说道。

    云三爷兴致也很高,“叔叔,今天休沐,大哥、四弟、五弟应该也在家,不如都叫了来,我们兄弟几个陪你一起吧。”

    云尚书慢条斯理拈着他的胡须,“你大哥去同僚家中喝喜酒去了,你四弟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他陪胡公子在城中逛逛。”

    合着老大云浛和老四云湍都有事不在家,至于老五云浈,云尚书却是提也没提。

    大概云浈这个庶出又没有功名的小儿子在他眼中实在是很没用,无关紧要吧。

    “好,我陪叔叔。”云三爷笑道:“叔叔,我先把阿稚送回去,然后再回来陪你,好么?阿稚这孩子不爱闻酒味儿,平时她缠着我不放,若我要喝酒,她便躲得远远的了。”低头看看怀里的云倾,满脸怜爱之色。

    云尚书眼中闪过丝兴味,“潜儿待你这小女儿倒很有几分溺爱呢。”

    云倾忽然有些不安,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了父亲的脖子。云三爷安抚的拍了她几下,笑道:“叔叔,我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和女儿都是心肝宝贝啊。阿仰阿稚这两个孩子我都是溺爱的,不过阿仰是男子,虽心中疼他,也要求的严些。阿稚是女孩儿家,天性-爱娇,做父母的难免有些娇惯纵容。”

    “花朵般的孩子,娇惯些也是应该的。”云尚书若有所思,含笑的目光落在云倾柔嫩却毫无表情的小脸蛋上,“潜儿,你带两个孩子回去吧。难得休沐在家,带两个孩子好好玩玩,改天咱们叔侄二人再聚。”

    云三爷客气推让了几句,见云尚书执意不许,便顺水推舟的道:“也好,我带两个孩子好好玩玩。阿仰在学里功课很紧,阿稚又病着,我心里也实在放不下他们。改天我陪叔叔好好喝几杯。”

    云三爷陪云尚书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出来了。

    云倾一直搂着父亲的脖子不放,云三爷抱着她,身边跟着云仰,父子三人渐渐走远。

    “阿稚,阿稚。”云尚书望着这父子三人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

    墙角一株六角大红开的正好,品种为纯正的松阳红,树形优美,枝条丰满挺拔,叶片浓绿,花色鲜艳异常,风姿楚楚,国色天香。

    “美人胚子,云家竟有这样的美人胚子。”不知过了多久,云尚书怅然转身,一声叹息。

    云倾一直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直到回了三房,也不肯放松。云三爷未免奇怪,“阿稚今天跟爹爹这么亲,搂着不放啊。”云倾小脸绷得紧紧的,“爹爹,我不是搂着你,我是搂着很多很多银子,白花花的银子。银子这么好,我当然不放啊。”云三爷不禁粲然。

    何氏和云仰当然听不懂,都有些诧异。

    云三爷笑,摒退丫头婆子,把今天和云尚书说的话告诉妻子、儿子,却没提具体要拿出多少银子,“……阿稚这小机灵装了个小傻子,把什么都听去啦。不成了,我这个富翁的真面目让阿稚看到了,这还得了。看样子往后阿稚要买什么,做爹爹的都只能答应她啦。”何氏和云仰这才明白云倾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母子二人都笑,“可不是么?爹爹有钱,做女儿的要拿来花用花用,人之常情。”

    “爹爹,伯伯叔叔也有钱么?咱们云家这么有钱么?”云倾漆黑灵动的大眼睛盯着云三爷,认认真真的问道。

    “哪会?”云三爷微笑,“咱们云家当然不是人人都这么有钱的。阿仰,阿稚,爹爹有钱,是你们的祖父留下来的啊。”

    云仰和云倾都露出迷惘的神色。

    他们的祖父不就是云尚书的兄长么?如果他们的祖父有钱,那云尚书也应该有钱,不应该有差别啊。

    云三爷笑,“今儿也是巧了,什么话都让阿稚这小机灵听到了。也好,爹爹就把从前的事全部讲给你们听听。”自己抱着云倾坐下了,让何氏和云仰坐到他身边,讲起一段往事。

    云三爷的父亲,也就是云尚书的兄长,名叫云守拙。

    君子处世四守:守朴、守拙、守笃、守诚。云家祖父那一辈的堂兄弟共有四人,云守拙行二,云尚书行三,所以分别取名守拙、守笃。云尚书早年间便中了进士,仕途顺利,云守拙却多年科举不顺利,相比较起弟弟,他在功名利禄的道路上可是差远了。

    当年分家的时候云守拙和云守笃分到的家业差不多,云守拙是忠厚君子,心肠很软,每每见到有人遇到不幸或急难之事他总爱帮助一二,所以到了后来,云守拙就比弟弟穷的多了。

    云守拙二十多岁的时候,偶尔路过河边,看到有一长满络腮胡子的壮年男子要跳河,忙把这人拦下了。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这络腮胡子是本县人,因想着要发财,所以借钱买了货物,跟着一帮海客出了海,想要赚笔大钱。海运的利本是丰厚的,无奈风险也大,他带货的那船沉了,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因此想不开,要图个自尽。云守拙叹息,“你家中有父母没有?有妻儿没有?为着他们也不能自尽啊。我助你些银钱,回家好好过日子吧。”恰巧身边有刚收来的田租,自己留下了数十两留待家人度日,其余的全给了那络腮胡子。

    “后来那络腮胡子又到海上贩货了?发财了?”云仰和云倾听得津津有味。

    “没那么容易。”云三爷笑着摇头,“你们的祖父救济了他一回,他没发财;后来他又寻了三回死,也是凑巧,全被你们祖父撞见了,每回都救了他,给他钱。咱们说起来容易,救了四回人,给了四回钱,实则他出海一趟便要一两年、两三年,救了他四回,十多年便过去了。”

    “天呢。”云仰和云倾一齐惊呼。

    兄妹二人心中同时起了自豪之感,“祖父真是好人啊。”“忠厚君子,仁爱之心。”

    云三爷也很感慨,“是,你们的祖父屡次救济这人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后来这人在海上发了财,拿了十倍的银财来还给你们的祖父。他老人家不肯要,说志在救人,不图利,那络腮胡子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便说这些银子当作本钱,他要再次出海,若赚了大钱,到时候再分给你祖父。你祖父不肯,那络腮胡子说,海上风浪大,若是有你祖父这厚德之人的货物在,海神会保佑整条船都平安归来的。你祖父当时虽觉得他胡说,但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没有再推辞,答应了他。”

    “后来很赚钱,是么?”云倾殷勤询问。

    “是,很赚钱。”云三爷微笑,“也不知那络腮胡子是怎么一翻十十翻百的,总之最后他交到你祖父手里时是一大笔钱。你祖父性情淡泊,向来不把银钱俗物看到眼里,可是看到那个数字,也是大吃一惊。”

    “多少钱啊?”云倾眼睛亮晶晶。

    “多少钱啊?”云仰也很有兴趣。

    “不告诉你们。”云三爷偏偏卖起关子。

    云倾喜滋滋的下了地,招手叫云仰,“哥哥,咱们也不管祖父给咱们留下了多少银子,反正以后我要买一堆面具,要买糖人儿,要买各式各样的小玩具,见着什么就要什么。”

    “我也要。”云仰见妹妹满脸都是笑,自然不会扫她的兴,顺着她的话意往下说,“我要最好的纸,最贵的墨,最有名气的砚,文房四宝全要好的,一样也不将就。”

    “我要新衣裳!”云倾越说越开心。

    “我也要!”云仰笑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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