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昙倒是不说话了。
    可也没有半分打算行动的迹象。
    许娇河索性转过身,用手捧着那串沉甸甸的项链,双眸眨了一下又一下,眼巴巴地望着他。
    “……”
    那两道目光尽管灼热,但并不具备太阳之火的杀伤力——纪若昙却莫名觉得,他宁愿再被扶桑树灼伤一百次,也不愿意坐在这里,与许娇河进行漫长而难捱的对视。
    坚持十转呼吸后,他败下阵来,抿着薄唇站起身,向来只握刀剑的修长手指,拿起了精致却没有任何作用的首饰,只为得到靠坐在雕花椅上,实在美丽,又实在不好伺候的女子一笑。
    许娇河配合地伸手扶起自己及腰的长发,露出纤细而雪白的颈项。
    铜镜里映不出身后纪若昙的表情,她亦只能凭借呈现在青年眼前的肌肤去感知。
    一串冰冷且圆润的东西压了上来,激得肌肤一颤,珍珠与润玉交织的繁复项链便无声无息地垂挂在许娇河的胸前——耳畔有机括开启又咬合的窸窣声响,纪若昙于她背后耐心又仔细地动作。
    他第一次侍候女人家的首饰,沉默地观察环扣处几瞬,很快无师自通。
    甚至替许娇河摆正位置,方便她评估这串项链与自身的匹配程度。
    而唯一的不足,是他完成许娇河交代的任务后,由于急着撤离,常年习剑生有薄茧的指腹不小心蹭过了她掌下那段刻意保持距离的肌肤。
    这个动作引起了两个人的惊讶。
    只不过许娇河惊讶的是纪若昙的体温竟然比玉石还低。
    而纪若昙惊讶的,却是许娇河的肌肤竟然比珍珠还要细腻。
    两人一前一后,一时间失了言语。
    一个望着铜镜发呆,一个则回到自己的位置,垂着眼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晌,许娇河又找到了个让气氛不那么窘迫的话题:“说起来,夫君那间进不去的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宗主的令牌,连藏宝库的大门都打得开……却偏偏打不开夫君房间的门。”
    纪若昙仍没有抬眼,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许娇河一愣。
    《惊剑册》这么珍贵的秘籍,都被纪若昙随手塞在灯座底下——如果那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纪若昙缘何要布置重重法阵,去阻止外人的进入和查看?
    她不解地注视着纪若昙,额头似有透明的问号浮现。
    感应到对方的目光,青年淡声说道:“只要房门一直打不开,人们的视线就永远不会转移。”
    许娇河听不懂他话里有话的言语,只是忆及《惊剑册》这个烫手山芋还在自己的灵宝戒里,有些烦恼地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惊剑册》拿回去,留它在手里,我可是日夜悬着心……”
    “你就没有想过,将《惊剑册》交出去,以此换取自己渴望的东西吗?”
    纪若昙忽然抬起面孔,平静地问道。
    “夫君在说什么傻话?”
    “那《惊剑册》唯有你我二人可以看到,我又能交给谁……”
    许娇河拧着眉,只认为纪若昙自受伤后,似乎人也变得笨了不少。
    谁料,他指明了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别人虽发现不了《惊剑册》的存在,你却可以看见其中的内容,若真的想要交换,找些纸笔,从头到尾誊写一遍就是了。”
    许娇河:“?”
    为什么同样长着脑子,纪若昙能想到,她就想不到?
    她揉了揉鼻尖,顺着纪若昙的话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那自己能拿来交换什么?
    财富?
    权力?
    还是万人之上的地位?
    财富她继承了,权力纪若昙也给她了。
    万人之上的地位,只要顶着无衍道君遗孀的名头,小洞天中又有何人胆敢对她不敬?
    许娇河思量一圈,发现自己似乎早就拥有了小时候向往的一切。
    她略带迟疑地对纪若昙说道:“算了吧……我能交换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好像都给我了。”
    在将近半个月以前,游闻羽也曾提到过,想要彻底占据繁阁的主导之位,仅需派人暗地里将纪云相杀死就可以,那样绝了如梦世的念头,也熄了纪家想要凭借他来和纪若昙这一脉争权夺利的心。
    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我只喜欢钱财和享受,对人命可没什么兴趣。”
    这句话如同烙印清晰地镌刻在许娇河的脑海中。
    但凡涉及到快要超过原则的界限,它就会时刻浮现出来,提醒着她当初的本心是何。
    “……只要夫君任我花钱,让我小命得保,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那么在目标达成前,我都不会背叛你的。”许娇河思考再三,向纪若昙保证道。
    纪若昙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于是许娇河打算趁热打铁,把《惊剑册》拿出来交换于他。
    然而没等她打开灵宝戒的空间,找到《惊剑册》的所在,外头听从命令,无事不在门口逗留的女婢,忽然小跑着靠近砰砰敲门,急切道:“夫人、夫人,您在休息吗?藏宝库出事了!”
    第49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四十九天
    出事了?
    女婢急切的呼唤入耳, 许娇河打开灵宝戒的动作一滞,随即与铜镜中映出的自己面面相觑。
    她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纪若昙回到柳夭中去, 而后小跑过去打开了门:“出什么事了?”
    女婢下意识侧头, 朝着内院入口的方向看了眼,才转过来匆匆对许娇河说道:“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 众目睽睽之下, 那宗主派来的人怎么也不肯说……只知道应该是跟娲皇像有关系!”
    “娲皇像?我都特地避开了这件事, 怎么倒霉也能落到我的头上吗……?”
    听着女婢的回禀, 许娇河皱起眉, 烦恼地小声嘀咕一句。
    不过既然是明澹派人来请, 想必这趟浑水她是不蹚不可了。
    思忖几秒,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势单力薄,她对女婢道:“你再叫个人,两个人和我一起去。”
    “是, 夫人。”
    ……
    许娇河带着两个女婢, 颇花费了一番功夫,才穿过九弦乾坤阵。
    她进入藏宝库门口时,里面的一切都是昏沉沉的。
    万籁俱寂, 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许娇河站在入口处的白玉永燃灯旁朝里看了看, 才发现以明澹为首的众人正站在最深处。
    他们围着一面墙, 却无人说话, 面色个顶个的不好看, 流淌其中的气氛阴沉得可以滴下水去。
    这是在干什么?
    许娇河心生迷惑, 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明澹面前。
    她朝明澹行了一礼, 冷不丁看见博古架的背后,灯火不曾照亮的角落, 游闻羽也在。
    许娇河的呼吸微微一乱。
    莫非是纪云相检查娲皇像时,发觉了被游闻羽烧卷的那道破口,所以闹了起来?
    忆及此处,她挤出一个略显干巴巴的笑容,假装自己不知道游闻羽做下的事情:“诸位来我怀渊峰,不是为了查看娲皇像的情况吗,怎么皆站在这里不言不语?”
    许娇河不开口还好,一说娲皇像,所有人的眼神都直勾勾聚了过来。
    本就不甚明亮的灯火,再加上十几只黑漆漆的眼睛,许娇河被盯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离开。
    她将求救的目光转向明澹,试图求得明澹开口解围。
    却不想第一个说话的人,是如梦世弟子中为首的纪云相。
    他问许娇河道:“娇河君肯献出怀渊峰的藏宝库,作为娲皇像的存放之所,晚辈很是感激。不过晚辈有一事请教,不知娇河君最近有没有打开过藏宝库的大门,或是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来到此处呢?”
    纪云相的话问得突兀,似乎有些不怀好意。而且许娇河想起,自己分明昨日才同他提到过——没有征得明澹这位宗主的同意,谁都不可以进入藏宝库,就算是自己也不可以。
    时间才过了一日,他不可能浑忘了。
    那此番言语,便是明知故问了。
    许娇河斜起眸光,不冷不热地说道:“小云记性不太好啊,我昨天说过的话,你今天就忘了。”
    “既然你忘了,我作为长辈就辛苦再告诉你一遍吧。”
    “除非宗主下令,谁都不能靠近藏宝库。”
    “既是谁都不能,又怎么会有我或者旁人进入这里呢?”
    许娇河的几句话下来,隐隐带有薄责之意。
    纪云相却仿佛听不出来一般,吐出两个意味不明的字眼:“是吗?”
    “是啊,我一贯都是那么做的。”
    许娇河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尾音未落,纪云相突然让开了身,露出空荡荡的墙壁:“可是娲皇像不见了。”
    “……啊?什么不见了?”
    许娇河瞪大眼睛。
    随着纪云相揭破此事,如梦世的弟子像约定好一般纷纷退后半步——他们呈露出来的地方,充斥着精纯灵气的篆文法阵流动启承,只是最中央顶顶要紧的守护之物却不翼而飞。
    许娇河这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女婢会说明澹派来的人,不肯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没了,怎么会没了的?
    这藏宝库又有凶猛的四爪蛟龙充当阵灵,又有明澹亲自设下的高超结界。
    就算娲皇像长了翅膀……也不应当飞出这重重的禁制半步。
    望着许娇河茫然而震惊的表情,纪云相按捺下心头的焦虑,用冷静的语气继续问道:“这藏宝库的结界,除了你和无衍道君的血液,以及明宗主的令牌,还有谁人能够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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