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夜色中, 许娇河凝视着纪云相离开前所在的位置。
    良久, 她才状若无事地抚了抚有些散乱的鬓角, 眯着双眼评判道:“胆小如鼠。”
    ……
    经历了今晚的一遭, 许娇河也失去了漫步的兴致。
    她惦记身上水灵之力的成因, 急需找纪若昙讨要一个说法, 便捏破指尖阵符, 返归怀渊峰。
    在小洞天内,许娇河若想与纪若昙见面, 不过一张符篆或是一个低级法术的事。
    可此行纪若昙去的是极雪境,纷纷扬扬的无极之雪,形成了屏蔽灵力的结界,等闲办法在它面前皆是无用,唯有非常规的手段才有可能实现许娇河的愿望。
    思来想去,许娇河就把主意打到了仍然寄存在玉牌中的某只妖怪身上。
    当时欲海一战中,她因无法承受扶雪卿的攻击昏了过去,来不及把它放归竭泽。
    这些日子又始终在忙碌别的事情,竟是将其遗忘了好一阵。
    许娇河翻找一阵子,从衣柜中翻出玉牌,又揭去其上封印,把奚遥放了出来。
    仍是小小的一枚眼球。
    只是这次在眼球之外,又扩增了一圈雪白圆胖的身体。
    许娇河捏着他来回看,才发觉身体的背面也长出了新的眼球。
    看起来就像是刚蒸好的发面馒头前后各自长了只眼睛。
    怪异之余,不知是否是看惯了的缘故,莫名多出几分憨态可掬。
    “姑奶奶,你终于想起我了!”
    “你再不把我放出来,我就要在里面闷死了!”
    在玉牌中憋了太久,奚遥甫一出现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说着说着,它发觉周围的陈设不再是熟悉的雪月巅,又问道,“好姑娘,这是哪里啊?”
    许娇河流转着观察对方的目光,玩味道:“云衔宗。”
    “哦,云衔宗啊。”
    “等等——你说哪里??”
    “我说,我们在云衔宗,这是我的住处,怀渊峰。”
    许娇河的回答,令奚遥差点扯着头发尖叫起来。
    若说天下妖怪最害怕的去处,莫过于云衔宗怀渊峰。
    相传,凭他修为高低,没有一只妖怪能在无衍道君的剑下活着逃离。
    “你怕什么,你不都见过无衍道君了吗?”许娇河闻听百目妖哭唧唧地询问自己无衍道君在哪里,不觉好笑,于是揶揄他道,“上次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啊,我瞧着他对你还挺和蔼可亲。”
    “我最讨厌臭男人了!”
    “男人有什么好的!”
    “就算是无衍道君也有股肮脏的浊气!”
    奚遥拼命否认,诋毁三连,又被许娇河阴森着嗓子,故意吓唬:“这怀渊峰可是他的地界,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哪日若是被他碰巧听到,恐怕到时候半只眼睛都保不住。”
    “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奚遥一颤,透出几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意味。
    他突然对于能够从玉牌中出来也不是那么兴奋了,甚至想重新回去闷着。
    “好了别怕,我不同你闹了。”许娇河见好就收,安抚地揉了揉奚遥瑟瑟发抖的圆胖身体,这才说起正事来,“我看你多长出了一只眼睛,可是妖力有所恢复?”
    “有魔尊那口玄池的帮助,我又在玉牌内温养了数日,修为恢复不少。”
    奚遥喜气洋洋地宣告完,容量小得可怜的脑袋瓜忽然灵光一闪,“姑娘有事要我帮忙?”
    “倒也不算太笨。”
    被眼高于顶的小洞天修士以及机关算尽的魔尊陛下嘲笑一世,许娇河想不到这句话有一天也能被自己派上用场,顿了顿,心绪流转之间不自觉带上几分复杂。
    奚遥却不在意她的语气是否含有恶意,闻言立刻如同忠实的狗腿子一般,屁颠屁颠讨好道:“聪明也好,蠢也罢,能在姑娘这里派得上用场就好——不过,姑娘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让你重获自由,自是不会忘的。”
    许娇河复述了一遍对奚遥的承诺,耐着性子解释道,“当时我虽然离开了雪月巅,却在人魔两族的对战中被魔尊扶雪卿所伤,昏迷回到怀渊峰休养了许久才好,并非是我不想还你自由。”
    对上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奚遥总是充斥着一股盲目的信任,他听完许娇河的解释,关切地问道:“那姑娘现在身子如何?能在魔尊的手下活着,也着实是不容易。”
    借着奚遥的话头,许娇河想起那日大战的情况。
    扶雪卿的弯刀当头劈落时,裹挟着万千雷霆之力,刀锋还未触及肌肤,凛冽的杀意已然率先将灵魂冻结——他怀揣将纪若昙一刀击毙的念头而至,紧急想要留下自己的性命,唯有引魔气反噬自身。
    从化作黑雾的初次见面,到后续发生的一切。
    虚情假意、彼此试探。
    许娇河以为扶雪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抱有阴谋与目的。
    却不料在容不得人仔细权衡的要紧关头,冷不丁见识到了属于他的几分真心。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忍小洞天对欲海赶尽杀绝吧。
    许娇河倏忽将清思殿内不知所起的想法因由补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为自己的妇人之仁做出何种评判,只好敷衍着挤出一句:“我的伤是好全了,可你们的魔尊大约不太好。”
    奚遥窥见她眉宇间的游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变话锋问道:“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不瞒你说,曾经进入你体内的外来力量,正事来自无衍道君的灵剑破妄,如今你的身上固然失去了破妄的异化之力,但终究还有一丝关联,未知你可否能够借此再次与无衍道君取得联系?”
    听了许娇河的话,奚遥颇为不愿。
    一则纪若昙作为许娇河的道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称得上是他的情敌。
    二则他是妖怪,天生与除妖人无法和平共处。
    他踌躇片刻,推脱道:“他若是在小洞天的地界,我可不敢随意施展妖术……”
    “如果他不在呢?他身处极雪境你是否能够联系得上?”
    奚遥发出哈的气声:“那就更不可能了,极雪境是魔尊的地盘,万一被他发现我不还是死?”
    许娇河沉默着抿了抿嘴唇,手指蜷缩在掌心厮磨两下,才说实话:“你不用担心被扶雪卿发现的事情,他在欲海之战时受了重伤,眼下生死不知,不会有闲心来取你这个小喽啰的性命。”
    她担心奚遥不肯帮忙,略作思忖,将与纪若昙相见的目的扯到了欲海本身,“还有一件事,亦是小洞天内的机密,但我信任你才会告知于你。”
    “因着扶雪卿失踪,紫台已经送来书信提起进攻欲海的事宜,我不想徒增杀业,所以在集议时提出了反对,如今想借你的手联络无衍道君便是为了同他商议,是否有法子能够阻止九州再起战事。”
    奚遥没说话。
    空有眼球,并无其他五官的身体之上,居然露出了几分沉吟的神色。
    他固然不喜欢对扶雪卿俯首称臣,可更厌恶为人族所奴役。
    此事这般看来,却是事关重大。
    奚遥思量了足足一刻,才道:“好吧,我能够帮你。”
    ……
    极雪境。
    绵亘无垠的空间掩映在苍茫风雪之中,万事万物呈现出死去一般的阒寂。
    不多时,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球现身于其间。
    奚遥操控着动用妖力凝结的分/身,在冰天雪地间前行。
    无极之雪的结晶落在眼球表皮之上,侵蚀妖力的疼痛让令奚遥体会到感同身受的痛楚。
    作为本体,位于怀渊峰内的它匍匐在许娇河的指尖,发出一阵忍耐的抽气声——虽则无极之雪对于妖魔二族的腐蚀之力没有那么剧烈,只是他妖力低弱,眼球分身仅能存在一炷香的时间。
    得益于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结,眼球在茫茫雪境中向着正确的方向快速飘去。
    没有控火珠的帮助,一路之上,它极力隐匿着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避开苍穹之上翱翔的雪枭,尽管如此,依然时不时被眼尖的怪鸟追得仓促逃命。
    幸而有惊无险。
    眼球堪堪融化了一半,奚遥已经找到了纪若昙的身处之所。
    那是一座雪山。
    巍峨皎洁,山体陡峭,屹立在天地间,几乎与周围的落雪融为一体。
    可惜奚遥的视野暂时不能与许娇河共享。
    否则若是被她瞧见,一定能认出此乃昔日扶雪卿闭关修炼的洞府。
    眼球在雪山周围打转,寻找着进入其中的办法。
    一只庞然的影子却在它的身后浮现。
    昏黄瞳孔注视着这只不知死活的妖物,类人的面孔浮现几分冷凝之色。
    “呀!!”
    幽灵一般的雪枭发出一声怪叫,巨大的阴影随即覆盖模样凄惨的眼球,它收在雪白绒羽下的利爪猛然向前扑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来不及逃窜的猎物当头罩住。
    第116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一十六天
    无极之雪加诸的痛楚已然令奚遥的本体感到苦不堪言, 此刻分/身又被罩在雪枭的利爪间一阵挤压,将要碎裂的恐惧使得他在许娇河的掌心发出救命的惨叫声。
    许娇河连忙捂住胡乱出声的眼球,随即从灵宝戒中取出几道隔音的符篆贴在屋宇周围。
    她也被唬得惊慌起来, 薄责道:“你怎么了, 忽然乱叫什么?”
    奚遥的回答断断续续:“我的分/身,遇到了一只很大的雪枭, 快要被它、给挤爆了!”
    很大的雪枭?
    许娇河思及自己在极雪境的遭遇。
    那不就是扶雪卿的护卫般若?
    她当机立断道:“你对着那只鸟大喊一声般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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