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澹细心且妥帖到这种程度,试问世间又有谁能铁石心肠到毫不动容。
    她蜷起素白的手指,悄悄隐入半握着的掌心。想了想,垂下头去,投桃报李道:“宗主命我不必时常道谢……那我也有一请求盼望宗主允准。”
    “请说。”
    “以后宗主直接唤我‘娇河’可好?您与我并非外人,不必频用如此疏远的称谓。”
    “好。”
    见许娇河如此知情识趣,明澹舒展眉梢,轻轻颔首。
    他观察着她藏在裙旁的小动作,复又问道:“我托人送来的那把剑,你可喜欢?”
    说起这个,许娇河略感困惑:“剑当然很好,只是我已有若昙赠与的柳夭,似乎——”
    用不太上。
    未尽的几个字尚未出口,就被明澹以温和且不容拒绝的口吻打断:“柳夭是软剑,亦是一把灵剑,而兰赋即将传授给你的,是无需灵力操控的传统剑术,是以,用柳夭来学习不太相符。”
    “但身上佩戴两把剑似乎也有些奇怪……”
    许娇河说出这句话的刹那,立刻意识到,两把剑不过是借口。
    究其根本,是自己的心在舍不得意义特殊的柳夭。
    许娇河烦闷起来,不久前才打定主意,如今又开始左右动摇。
    当真不该!
    她正想寻个理由转变话锋,告诉明澹自己会用他准备的剑。
    那头明澹先道:“其实娇河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你的身上全无灵力,而柳夭却是一把天生有灵的宝剑,你无法驾驭它,只能任凭其中的剑灵自主行事,时日一长,难免剑灵生出不驯之心。”
    驭魂灵者,会担心魂灵生智反噬。
    持灵剑者,亦是同样道理。
    主人不够强大,为其所驱使的工具,就会有一日凌驾在其头顶。
    许娇河想,明澹的话不无道理。
    如今柳夭守护自己,盖因纪若昙注入其间的一道命令。
    若日后断契合离,凭她堪堪炼气的境界,断然无法驾驭。
    于是许娇河摘下了腰边化形的柳夭,收入灵宝戒中,转而拿起明澹赠与的长剑,果断应允道:“宗主良言好意,娇河岂有不从之理?我听宗主的,用这把没有灵力的长剑。”
    见其如此乖顺,明澹眸中的愉悦深了些。
    他道:“在虚极峰内,娇河唤我‘缓之’便是。”
    “缓之?”
    许娇河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讳,抬起头来,等待明澹的解释。
    “嗯,这是我的字。”
    “这么年,从来不曾听见过旁人如此称呼您。”
    面对许娇河的好奇,明澹安静一瞬,从容打趣道:“因为知晓者不敢唤,敢唤者不知晓。”
    “原来如此。”
    许娇河恍然大悟。
    话音落地,她不再开口,却也终究没有叫出这个与彼此而言过分亲昵的表/字。
    在一旁静默许久的兰赋适时插进话:“那我们开始吧,娇河君?”
    第127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二十七天
    规定的学习时间耽误不得。
    既然兰赋说要正式开始, 明澹也就顺势提出告辞。
    他走后,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两人,许娇河这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兰赋将她从绷直到舒弛的背影看在眼里:“娇河君面对宗主仿佛有些紧张。”
    许娇河怕她猜出自己隐秘的心思, 忙道:“没有没有, 不是紧张,是我怕做得不好而已。”
    兰赋融融一笑:“练剑只为防身, 不用上场作比。再不济, 也可以当做养性, 娇河君别担心。”
    见对方没有再关注自己同明澹之间的情况, 许娇河心头的最后一丝紧绷便也卸去。
    她抬起双眼, 圆润的瞳孔如宝石般晶亮, 一面拉住兰赋的衣袖左右摇晃,一面撒着娇说道:“有师父这句话,我就放心啦——事先说明,我笨得很, 师父可不许嫌弃我呀。”
    “我只得娇河君一位学生, 怎么看,都觉得娇河君是最聪明的那个。”
    “嘻嘻。”
    ……
    明澹介绍兰赋成为许娇河的教习师父时,只简道兰赋粗通些民间的防身之术。
    于是许娇河天真地以为, 在小洞天之内, 这等与灵力修行无关的技能, 想来也不会有人专精。
    只是跟随兰赋开始接触, 她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对于剑术之道, 兰赋简直熟谙到了她这等身份不该有的程度。
    过往欣赏明澹练剑时的惊艳感, 又在许娇河旁观兰赋示范时产生。
    一套简单的入门剑术, 在兰赋的手中发挥出了十二万分的惊人气势。
    剑锋穿风而过,去势矫若游龙。
    着实与她素日和煦温雅的形象全然不符。
    兰赋在兰英树下舞剑, 惊落了满庭飞花。
    曾经许娇河认为明澹同纪若昙相似,是因为二人起的是同一剑招,又俱身穿白衣。
    眼前的兰赋所着一身浅碧色教习服,身量也与男子不同。
    许娇河却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了明澹的影子。
    莫非主仆相处太久,行止气息都会愈发相似?
    许娇河这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兰赋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招。
    基础剑术只有八步,她全部演示完毕也不过耗费小半盏茶的功夫。
    她负手收剑,朝许娇河走来,发觉许娇河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原先的地点。
    于是伸出手,在其面前晃了晃:“娇河君,在想什么?”
    游离的视线重新聚焦,许娇河眨巴两下眼睛,崇拜道:“你好厉害呀,兰赋!”
    “只是一些粗浅功夫,当不得娇河君如此夸赞。”
    “哎,你别谦虚啦,快教教我,刚才那个、那个第一招,是怎么做来着?”
    若说最开始许娇河接受明澹的邀请,只是为了试探他对自己怀揣的是何种心意。
    那么眼下欣赏完兰赋的剑术之后,她倒真正起了几分认真学习的心思。
    她嗖地从剑鞘中拔出长剑,回忆着兰赋的姿态,举臂向前,双脚微敞,做出模仿的动作。
    奈何手腕绵软无力,分开的脚步又像只小鸭子刚学会走路,哪里都透着几分初学者的滑稽。
    许娇河视线向下,瞅了眼下半身的姿势,自己都感觉到不好意思。
    她一面来回调整着,一面侧过头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兰赋却是没笑。
    她将手上的剑收入鞘中,放在一侧的草地上,而后靠近许娇河,用胸口贴着她的后背,一手抬平握剑的小臂,一手环在许娇河的腰身,端然指正道:“娇河君这般发力不对,剑术要带动全身的力量核心,将迎敌的意志贯彻在挥出的剑锋之上,所以是手腕放松伺机以待,身体发力对抗强敌。”
    “以及,你的腰要挺直,把下盘收稳,否则还未攻向敌人,自己先把自己绊一跤。”
    说着,兰赋挪动脚步,紧紧靠在许娇河所穿的修习道靴内侧,促使她站稳身体,双脚平缓贴地。
    有了兰赋的贴身指导,许娇河的剑招起势才像模像样起来。
    只是她的个头在女子中仅算中等,而兰赋又生得颀长,比寻常男子都要高出些许。
    她说话时吐息喷洒在许娇河的耳畔,既热且湿。
    许娇河的耳朵天生敏感,这样一来,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又逐渐偏转。
    她在心底情不自禁哀嚎:……这也是学习剑术要渡过的一关吗?
    看不到许娇河正面深色的兰赋浑然不觉。
    她言简意赅地提出了一些要点,见对方没有反应,问道:“娇河君,我说得你都记下了吗?”
    “呜……我、我记下了。”
    如果可以,许娇河很想对兰赋说,能不能不要吹她的耳朵。
    但介于彼此都是女子。
    这句话说出口,难免有暧昧的嫌疑。
    她只好忍耐下来。
    片刻后兰赋终是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的身体:“你照着刚才的要诀,重新做一遍给我看看。”
    闻言,许娇河拼命搜刮着脑内记下的关键内容,放松手腕,两脚抓地,全身使力。
    但平日温和宽容的兰赋,于此刻却化身成了要求甚高的严师。
    她透着植物清香的躯体再一次热烘烘地靠了过来,纠正许娇河的不足之处。
    如此反复,许娇河终于将剑术第一招的开端练好,耳朵也被吹得绯红欲滴。
    “嗯,不错,娇河君学得很快,”
    终于将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的小徒弟掰正到了最满意的姿态,兰赋命令许娇河坚持半刻钟,而后从掌心幻化出一根木质戒尺,来回踱步,时而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打在许娇河松懈不规范的部位。
    “兰、兰赋,好师父,你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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