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澹更是作为宗主出面,宣布剥夺纪若昙的道君称号,并将他从云衔宗的闻英阁中除名。
    大战将近, 小洞天不再掩盖讨伐欲海的计划。
    是而, 这道檄文也很快传到了欲海的雪月巅之中。
    扶雪卿细细读过一遍,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
    除此之外,却对纪若昙升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隐秘同情。
    他反手将檄文攥在手心, 出了议事处, 来到纪若昙客居的侧殿。朝那道时常一动不动矗立在窗前的青年背影问道:“怎么样, 见到自己道侣亲笔写就的檄文, 心情如何?”
    身处厌恶浅色的欲海境内, 纪若昙仍是一身皓衣。
    不论雪月巅上的无边落雪, 他便是这旷寂宫殿中唯一的纯白。
    纪若昙眉风不动, 漠然转过身来,目光并不看向扶雪卿, 只盯着他掌中轻飘飘的纸张。
    他朝扶雪卿伸出手,示意对方将檄文递来。
    扶雪卿几步上前,把檄文放进他的掌心。
    纪若昙将纸上被扶雪卿捏皱的地方一一抚平,而后双手捧着,垂头仔细阅读起来。
    扶雪卿以为他会愤怒、会伤感,至少无法维持平素的冷静。
    片刻后,却见其倒提着檄文的一角,把它放在了灯架的烛火上点燃。
    火焰迅速席卷单薄纸张,枯败的焦黑向上绵延,吞噬了娟秀的字迹。
    殿外落雪纷纷,殿内阒然无声,扶雪卿随纪若昙一同望着檄文烧成灰烬,只觉得艰难现况之下好不容易催生出来的,眼见情敌与自己落得同一下场的雀跃,也彻底不见踪影。
    他忽感艰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又闻纪若昙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问道:“迎战军队集结的如何了?”
    扶雪卿道:“我已倾尽举国之力,但一则欲海被封印多年,妖魔二族一直生活在物资匮乏的贫瘠地界,二则妖魔的寿命漫长,是人族的数倍,力量增长也相对应的缓慢许多,所以——”
    “所以,其实你也清楚我们没什么胜算对吗?”
    纪若昙侧过脸,戳人痛楚的语调依旧平铺直叙。
    扶雪卿咬着牙,由于用力过度,齿关的闭合处传来一阵颤抖的酸意:“若我没有受伤,若我的雪之心不曾被游闻羽刺出裂痕,那我又有何畏惧,横竖他们都杀我不死!”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越发高昂。
    奈何彼此心知肚明,这份高昂,只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颓唐。
    必败之局,为何要战?
    可若不战,何处求生?
    扶雪卿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跪在父亲临终的床榻前立下的誓言:
    要壮大妖魔二族,要带领欲海走向更自由兴盛的未来。
    然而多年已过,他所品尝到的,却是无尽的苦果。
    扶雪卿陷入自己的心绪,只恨时光不能流转。
    若他能够提前知晓今日的结局,就能够从一开始力挽狂澜。
    而相比扶雪卿的懊恼,另一侧盛名俱毁、满身狼藉的纪若昙则平静许多,“开战之际,我会站在妖魔大军的前方,与你一同迎战小洞天的高阶修士。”
    得了纪若昙的应诺,扶雪卿仍是无言。
    过了半晌,他忍不住问询:“你的人生,可有后悔过的事吗?”
    纪若昙答:“从无。”
    ……
    另一边,九州。
    檄文的张贴,更胜似一封全员备战的说明。
    哪怕是不会直接参战的人间皇族,也派出了不少训练有素的兵将,以充后勤辅助之用。
    两军的交战点被设立在远离人群聚居处的欲海之上,作为人族统领的明澹,需要提前出发。
    在动身离开云衔宗之前,他最后一次来看望许娇河。
    柔情的相拥,眷眷的温存,令彼此紧绷的身心松懈不少。
    明澹将许娇河抱在怀中,下颌深陷于没有衣料阻隔的白腻颈项之间。
    他探出手,像抚摸一只破壳无依的鸟儿般抚摸着许娇河光滑的长发,轻声道:“害怕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十几岁时曾被魔族掳掠过,知晓他们的穷凶极恶,幸而得到纪、云衔宗的救助,才勉强活了下来。”许娇河说到一半,顺理成章地想要将救命恩人的名讳道出。
    但明澹抚慰她的手指适时提醒了自身的存在。
    许娇河含糊其辞地隐去纪若昙的痕迹,只把这份功劳归结为云衔宗本身。
    明澹当然不会因为许娇河半道换了个称呼,想不到她原来意欲提起的为何人。
    不过他并不以此为忤,摩挲鸦发的动作不停,透过胸腔传到许娇河耳畔的嗓音带来酥麻痒意:“卿卿,你不要怕,过去云衔宗能护得住你,如今有我亲自出战,你更可以放一百个心。”
    她当然放心。
    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因为真正令她担心的本来就另有其人!
    许娇河在心中腹诽,偏偏又要装出一副情溺其中的假象,反手回抱住明澹,关切地说道:“就算你是自在天上的仙帝,就算你打遍三界无敌手,可、可我心慕于你……无论如何都要担心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就算是小洞天的统领,也无需处处事必躬亲。”
    “要安然无恙地回来,否则我可怎么是好……”
    和纪若昙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结契多年。
    哄人这项本能,许娇河实在无用武之地。
    她青涩地诉说衷情,只是话音落地半晌,却是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得到明澹的回应。
    难道是自己殷勤太过,露了马脚?
    许娇河的心登时紧张起来。
    砰砰砰跳得飞快。
    快到令她怀疑,隔着血肉和衣衫,明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当她颇为犹豫要不要再转圜几句之时,明澹忽然换了个姿势,让她压在了床榻之上。
    “卿卿待我如此之好,满心满腔地为着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青年流丽的眼睛朝着尾线折起,带出极为旖旎的光影。
    被这样一双溢满深情的瞳孔注视,恐怕时常与蜜糖为伍的蜂群也会溺死在香甜黏腻之里。
    许娇河的惊呼声来不及送出口腔,整个人已经被迫分开双膝,困在了床面和明澹的臂弯中央。
    未来镜中男/欢/女/爱的场面再度浮现她的眼前。
    可那时她早已失去了自身的意识,相较一具灵力化作的木头傀儡也不遑多让。
    如今,她还有着正常的喜怒哀乐。
    为了完成计划,与明澹虚与委蛇已是极限,如何还能够接受进一步的亲密……
    许娇河全身僵硬,情绪比理智更快发出抗议。
    双腿内侧被明澹触碰到的的皮肉痉挛起来,大片大片的细小浮粒出现在后颈和手臂。
    “卿卿,你怎么不说话?”
    明澹的唇瓣停在许娇河的面孔上面,悬而未落。
    依照他不为人知的恶劣性格,他更中意许娇河热情痴态地求他缠他。
    “我、我……”
    许娇河支支吾吾,头脑空空,一时找不到借口,也说不出话来。
    见对方仅是柔美的面孔飞着薄粉,如同傻了似地愣在原地,扩圆的瞳孔一瞬不瞬望着自己,明澹倏忽意识到,许娇河没有爱过纪若昙,自然也不曾与纪若昙有过道侣间的深入接触。
    生涩至此,又怎能想得到那等热切迎合之事。
    忆及此,他的心情更加舒畅。
    对待许娇河的动作,比之前端又生生轻柔了几分。
    虽然他也清心寡欲了千年,未曾有过女色近身,但在这方面,主动些更能令得女方欢愉。
    明澹的头脑思忖得很快,得出结论,就想要亲吻下去。
    却在双唇即将相触之际,得到了许娇河下意识偏过头颅的反应。
    “卿卿?”
    被许娇河拒绝,明澹顿感不虞。
    他又随即将这些负面情绪按捺下去,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给出一个回应。
    接着这几转呼吸的间隙,许娇河的思绪终于迟缓地运转起来。
    她噘着嘴,从明澹的桎梏中勉力解放出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胸口,小声抗议道:“住在侍郎府时,那些妈妈们曾跟我说过,这些事,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才能做的……”
    她说到这里,话音渐熄,唯余盈盈动人的眼波透着千言万语。
    是了。
    许娇河固然在云衔宗住了七年。
    但从小受到的礼仪训导,均来自九州人间。
    明澹为许娇河的抗拒思考出很多种理由,却怎么没有想到这方面。
    理清了背后的真相,他立刻道歉道:“是我放浪了,卿卿。”
    可说是这么说,明澹也只不过是止了继续做下去的欲念。
    而对于许娇河那张能够说出许多甜言蜜语的唇瓣,出战之前,他不管怎样都想亲上一亲。
    见明澹没有从自己的身上下去,许娇河明白过来自己的行为还不足够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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