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御史如此罕然一怒的起因, 居然是因崔少卿于金泥蹀躞上佩了他家夫人亲手绣的荷包。
    崔恪彼时身在?大理?寺的队伍里, 四围俱是同僚,寺中众人都?是知晓裴驸马俸禄一事?的内情的。
    此刻相互挤挤眼, 目光来回游移于崔裴二人之?间。
    二位俱是成?了婚的男子, 一个神采奕然,连身上的绯红官服似都?比旁人板正些。
    一个却是被?逐出家门?,夜间亦只?能?容膝于公署硬卧之?中。
    再望一望裴御史唇上伤口,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场大庆宫门?外的风波自然传到了元承绎耳朵里。
    可他此刻望着妹婿唇上破痕,倒的确有些不明白。
    “是因你同晋阳闹了矛盾?”
    大约是八九不离十。
    皇帝叹声:“你瞧瞧你, 晋阳都?未曾到朕面前哭诉,可见这并非什么大事?,等她过两天消了气便是。”
    裴时行沉默,他自然知长公主为何不入宫求旨。
    只?因她唇上也被?他咬了个破痕,眼下却是不好示人。
    若他当真老实等下去,过两天等来的约莫不是她的消气。
    而是一封和离书?。
    裴时行回忆起彼时情状。
    她雪脯颤颤抽气,只?因他一意舔咬在?她香肩上,再兼揉弄。
    裴时行彼时神魂俱为她一人而动,她明明怕他亦手触她,却忽又探手抚在?他后颈。
    甚至轻轻摩挲,仿佛意在?安抚。
    他满心怜宠地为她俯下首。
    可下一刻,她大力勾下他的脖颈,趁势仰面凑到他唇上,狠狠咬下一口。
    他正在?紧要关头,已无甚神智可言,竟也重重回击,在?她娇艳红唇上留了血口。
    直到云收雨歇,方才凶兽般肆虐的理?智全部回笼。
    裴时行垂眸望着元承晚满眼泪光,眼尾湿红迷蒙。
    仿佛经了一场春雨。
    他也一样。
    约莫是疼的。
    “臣的确同殿下起了争执,”裴时行定下心神,继续道:“眼下亦不知如何是好。”
    天际将泛鱼肚白时,他将她抱回主殿。
    她方才一直试图躲避他沾染污秽的手,可裴时行先是污了她的丝帕,而后更是恶意地在?她的榴红罗裙上擦拭双手。
    长公主心如死灰。
    即便后来被?他以斗篷裹抱在?怀里,一路走回曲曲廊檐,绕过洞门?,拂开珠帘,将她安置在?榻上。
    她都?肢体僵硬,殊无反应。
    仿佛已神飞天外,欲就?此将自己的无瑕灵魂脱离出这具沾染了裴时行气息的躯壳。
    裴时行就?此顺势搬出长公主府,正是为了今日能?同皇帝开启这样一场对谈。
    他近来终日埋头案牍,将一张冷面吊的嚇人。
    恨不得叫所有人知晓,自己同元承晚闹了矛盾。
    今早更是刻意与崔恪闹了风波,仿佛一个在?自己的不幸姻缘里红眼嫉妒旁人的怨夫。
    果不出他所料,一切俱都?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最后一把柴已堆出熊熊高?焰,这场势已造的足够大。
    皇帝终于诏他来问。
    裴时行道:“殿下厌臣恶臣,乃是因此次周颐一事?,叫她以为臣心机叵测,残害忠良。”
    元承绎蹙眉:“朕不是交代过你,要你将内里实情告知她吗?”
    狸狸幼时受过周颐的训诲,元承绎怕她伤怀,一早便交代裴时行如实相告,叫她知周颐也并未全然无辜,而后乃是自愿退离官场,也算为子赎罪。
    更重要的是,周颐必须成?为一个死人的名字。
    一是为保护周家人;再便是,只?有他死了,对方才能?更无忌惮,好令他们接下来引蛇出洞。
    思及此处,元承绎眼中阴翳更重,皇城卫的确查出了些眉目。
    可他却按下了消息,不欲相告于裴时行。
    “臣的确将籍册带回府中,欲要如实相告。”
    裴时行道:“可阴差阳错,殿下自己先看到了那?些税册,便就?此误会臣,以为是臣诬陷。”
    “她素日恭肃恂谨,言间从不敢涉及政论,规诲教令家下侍人,连同她自己,从不敢近臣书?房半步。
    “连臣私下与她独处的无人之?际,为腹中小儿阅诗启智,但凡涉及政道议论,她都?从不评说,再三提醒臣忠孝慎言。”
    因谈及妻儿而眉目柔软的男子继续道:
    “可是前夜,殿下既以为是臣残害忠良,当即便痛陈叱骂,大为痛心,竟是连向来的半分谨慎都?顾不得了。”
    “殿下斥臣为奸佞。”
    裴时行眉心动了动,舌尖仿佛犹能?感受到彼时被?摧心剖肝的血味。
    他不是不委屈的。
    “可最令臣伤痛的不是这些言辞,”他抬起清正眸光与君王对视:
    “是殿下在?将自己发舒情怀过后的惶惶之?态。”
    裴时行话说的隐晦,元承绎却听懂了。
    晋阳怕她论及政事?,怕裴时行因她的叱骂怀恨告发。
    可是说到底,她最怕的,当是怕他这个兄长降罪。
    原来她一直以来竟是如此的隐忍忧惧。
    “她不信任臣,便是连臣这个驸马,她也不敢信任。”
    裴时行唇畔笑意恍然若失,仿佛是在?心疼,又仿佛是自嘲。
    皇帝目色沉沉,不辨丝毫真意。
    只?状如明悟,出言感叹,意有所指道:“卿竟失职到了如此地步,该罚!”
    裴时行并不多言,只?拱手复拜。
    “误会既解,卿这些日子寝居台中又是为何?总不能?是被?狸狸赶出门?外的罢?”
    身为帝王之?人,缜密而多疑,却又要把自己的疑心包藏于寻常调笑的闲话里。
    裴时行耳中却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话中狸狸二字。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笑。
    原来她的乳名叫狸狸啊。
    忽又联想?到,那?沈夷白唤她晚晚,想?必是不知此名的。
    裴时行口中说了实话:
    “臣耐性不佳,对殿下不恭,同她起了冲突。冒犯了她,又兼近日台中事?繁,是以避出府外。”
    元承绎的皇后自来驯顺柔婉,向来无有忤逆。
    他并不能?知旁人处境:“当真是被?赶出府外?”
    裴时行容色平淡道:“被?赶出府外总比被?殿下休出府外好。”
    元承绎一愣,这下倒是不禁笑出声。
    裴时行这话说的不假。
    他彼时心内酸苦委屈,欲要惩罚这狠心女子,却又实在?狠不下心肠。
    再便是因她在?他腿前不止挣磨,撩动欲念,令他数番压抑。
    所以他放了她走。
    只?因再不放开,他便要克制不住在?她眼前露出更为下流的一面。
    那?一掌却着实是意外,他本意只?是为了令元承晚不要再如此扭挣。
    他没下力,可坏就?坏在?彼时二人姿态已是说不出的狎昵,再因他掴了她的臀,而令事?态更加难言。
    裴时行这才知,自己其实连君子皮都?披不好。
    待到清醒过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做下的事?。
    掴女子之?臀为其一,以她丝帕轻渎为二;待元承晚寻来,又以满手罪恶为胁,迫她顺从坐在?圣贤书?案上,此为三。
    更不必说最后,那?一袭被?他拿来擦拭的斑驳潮湿的石榴裙。
    裴时行记得那?女子彼时张大双眸,满面不可置信的嫌弃之?色。
    原来自己与浊流无异。
    他心底其实知道,元承晚天明时复返而来,多半是因她独自思索一夜,最终决定亲自同他交谈。
    并要决意将他舍弃。
    虽咬她一事?乃心念闪动的意外,并不由他控制。
    但眼下此伤能?做拖延,容他再忝居驸马之?位几日,却是意外之?喜。
    又听得上首的帝王问道:“含光今日所言,发乎本心,未有欺瞒?”
    他听进了裴时行的话,却仍要试探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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