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摇摇晃晃地顺着江边往前走,风飘来的雨点将她发梢染湿,开衫毛衣隐隐下耷,连带着她脚下的步伐也变得沉重。
    头脑间的思绪突然变得混沌,楚盈走了半晌,才有些懵然地止住脚步,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要去哪。
    茫然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远处高耸的大厦也暗了一片,楚盈缓慢低头看了眼手机,飘落的细丝很快将手机打湿,屏幕变得模糊,她下意识伸手去抹,刚擦干净,却又有雨丝落下,忽然间委屈的情绪骤然上涌,她紧紧咬着唇,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开衫袖口扯进手里,用力地擦着屏幕。
    忽然,也不知误触到了什么,手机屏幕突然变暗。楚盈眼睫也被雨点沾淋得湿漉漉的,还有水滴在她眨眼间似乎溢进眼底,让她眼睛忽然有些涩疼。
    她抬手揉了揉,还没放下手,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突兀地在一片寂静夜色中响起。
    “喂?”
    恍惚以为是错觉,楚盈一动不动,只有眼睫轻眨,直到那人又喂了一声,声音从她正前方响起,又钻进耳朵。
    楚盈缓缓低头,看向屏幕,才见自己刚刚不知碰到了哪,竟然拨出了个电话。
    “这么晚还没睡呢,”那人压下哈欠,也没问她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只是嗓音懒懒的,拖着音,“怎么不说话?”
    屏幕在她长久没动的操作里变暗,只有雨丝还在争先恐后地下落,直到将手机彻底浸湿。
    楚盈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似乎还在缓慢启动,眼尾挂着水珠,低垂的眼睫缓落漆黑的屏幕,钻进耳蜗里熟悉而耐心的嗓音像按下了她情绪的开关,鼻尖毫无预兆地一酸,眼前一瞬变得模糊。
    接近半分钟都没发声,那边一顿,像是觉察了什么不对劲,褪去了刚才带着困意的声线,他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而急促:
    “楚盈?”
    尾音急迫上扬,听出那头的着急,楚盈张张嘴,想应声,嗓眼却骤然变得紧涩,下一瞬,再压抑不住情绪,她溢出一声轻细的哭腔:
    “哥……”
    许久没听见这个称呼,温在臣猛然一滞,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攥紧,旋即声音里带了丝慌乱:“怎么了?”
    电话那头女孩的呜咽清晰地穿进耳中,她没说话,不知道是说不出还是什么别的,只是能听出即使是哭,都是克制压抑的。
    那边并不安静,他能听到风声与偶尔的车鸣,显然不是在家,温在臣很快冷静下来,迅速从床边起身,随手捞过旁边的衣服,边问:“楚盈,你在哪?”
    楚盈眼泪掉个不停,脸上一时也看不出是泪痕还是雨痕,她茫然抬头张望,刚刚走了好一段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太阳穴胀疼着,她只觉得大脑几乎无法运转,杂乱的事占据脑海,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知道摇着头说不知道,嗓音里的哭腔让人心碎。
    “你先别哭,”温在臣捺着心疼的情绪,压低了声安抚,随后又控制着语气尽量沉稳,“你给我发个定位,站在原地别动,我现在来找你。”
    说话间已经迅速换好了衣裤,他没听见那头的回应,过了好一会才看见她发来的定位,在江边,他动作一顿,看了眼窗外,外面的雨似乎下了好一会了,她去那边干什么?
    勾过桌边的钥匙,随手拎过玄关处的伞就要出门,又在下一刻盯着伞忽然闪过什么,想起刚刚她传来的声音隐隐透着闷,他动作一顿,声音一紧:
    “你是不是没带伞?”
    下一瞬,那头声音骤止。
    -
    楚盈没来得及回应,手机就一黑。
    隐约是想起来出门匆忙,手机并未来得及充电,大约是没电了。
    雨没有要下大,但是已经够将她淋成落汤鸡,温在臣的嗓音突然消失,胸口像是空了一瞬,唯一有的那点归属感倏然也跟着散尽,楚盈怔愣一瞬,她浑身湿漉漉的,风一刮过就能将她身上那点温度全部带走,无力地抬起眼皮往四周看了看,头脑发昏间,她缓缓下蹲在原地。
    她还记着温在臣的话。
    温在臣叫她站在原地不要动。
    将头彻底埋在臂间,恍惚曾经什么时候她也这样狼狈地蹲在过哪里的角落。
    眼前一片漆黑,楚盈大脑有些涨疼,又隐隐有些困意。好像有人要拽着她沉溺海底,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她乏力地想抬头,却一丝力气也无。
    腿脚逐渐发麻,又变木,轻搭在腿间的手指温度也在渐褪。
    一时她好像感知不出什么是冷什么是热,理智说此刻应该是冷的,但她却热得有些想脱衣服,但是实在太累了,她连动手指都困难。
    不知蹲了多久。
    “楚盈!”
    终于,一声急切的呼唤声中,楚盈沉重的眼皮得以动了动。
    下一瞬,那人慌乱的声音愈近,错觉似得带着轻颤:“楚盈——”
    意识被人拽回,她缓缓回神,女孩手指轻动,费劲地从嗓底应出一声。
    而后,一道力气猛地顺着她的双臂将她扶起。
    那人将她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说:
    徐既思是谁啊,可以葬了(x
    第47章 想起
    ◎她不在家◎
    47
    夜色太晚了。
    脚步称得上是急促地走向庭院外, 男人眉头紧皱,一边大跨步地走,一边划着联系人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那头传来毫无感情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徐既思心沉了下去,又看了眼短信, 那边依旧没有回复。
    试探地给那个号码发去一条短信, 消息是正常发出的, 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迅速走到车边拉开车门, 上了车便一脚踩下油门。
    刚驶出一段路,天边就开始飘落雨丝,徐既思蹙眉打开雨刷器,耳边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梁语青的声音。
    ——你想去哪找她?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去?
    他冷着声追问她到底做了什么,梁语青却泪涟涟地紧紧咬着唇闭口不谈。他耐心有限, 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地位, 见状转头就走。
    梁语青微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听不出在哭还是在笑, 只像是用尽了力气, 说她不会等你的。
    握着方向盘的骨节无意识紧了紧,徐既思眸色沉沉, 忽地又觉出点梁语青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不会等。
    是不是代表,她去了?
    雨滴噼啪砸在车窗, 徐既思心头一紧。
    如果她没去, 他反倒庆幸, 可是她要是去了……
    一瞬又想到手机不在身边的那段时间, 以及梁语青显然知道点什么内情的那些话, 对方显然看了他手机, 直觉她是不是和楚盈说了什么, 却又无从查证,徐既思只能不断给楚盈打电话,然而回响在耳畔的却只有重复不变已关机的机械女音。
    一时不知究竟是真的关机了还是号码被拉黑,徐既思神色难得显露一丝焦虑,往下踩了踩油门,将车速提得更快。
    老宅和南寺公园在两个区,徐既思开得快,抵达时也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
    那会雨已经下大了,车里没备伞,男人也顾不上淋不淋湿的问题,下了车便沿邬金桥找,果然没有身影。
    不在公园,却不知道到底是来过后又走了,还是没有来过,徐既思又赶回嘉南汇,下了车抬头望,也不见楚盈房间有开灯,说不上来的慌乱冒上心头,脚下步伐更紧。
    然而站在门铃按了一次又一次,里面也依旧半点声音都没。
    不免又想起上回楚盈在家独自喝得烂醉,徐既思手指一紧,微微抬起的手腕僵在空中,他尝试性地按下上回楚盈告诉他的密码。
    电子音滴了一声,锁扣的咔哒声响起,门往外弹露出一个缝隙。
    徐既思怔愣一瞬,看着渐开的门,似是没想到能打开。
    很快又想起现下的情况,徐既思拉开门,放轻了脚步。
    可偌大的客厅冷冷清清,哪里是有人的样子。
    她不在家。
    心脏霎时沉到底,他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他根本不了解楚盈。
    不知道她的人际关系,不知道她的习惯兴趣,以至于在这种时刻,他脑海里对于她有可能会去往的地方,有可能会去找的人,都是空白一片。
    只要她想断掉和他的联系,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找不到她。
    他当然可以用一些手段去查。
    可是如果她刻意想隐瞒,这也毫无意义。
    冷白的手指无力耷落,发梢的水滴沿着脸颊滑落,一向对万事都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却苍白着脸,一双黑眸失焦地映出黑暗的房间,模样狼狈。
    -
    怀里女孩浑身肌肤哪哪都凉,路灯下映出的脸却泛着不自然的红,温在臣迅速将人抱进车里,将人轻轻放下时,女孩柔若无骨的手却攥紧了他的衣袖没松。
    发梢有些凌乱地湿漉漉着黏在泛红的脸颊,她闭着眼,喉间极细极轻地溢出了声含糊的什么音节,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温在臣微微低头,看见女孩沾水的眼睫不断轻颤着,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大概已经意识模糊了,可好看的五官还是紧紧皱在一起,心被狠狠揪紧,他手背轻颤着抚上她的额,滚烫得吓人。
    像是溺海的人抓住了绳,她紧紧攥着那片衣袖,温在臣人还在车外,雨点将他背部打湿,他却感觉不到似得,根本狠不下心掰开女孩的手指,他只能垂下身,小声轻哄:
    “盈盈,先松手,好不好?”
    他其实很少喊她盈盈,平时都是楚盈楚盈地喊,偶尔开玩笑会喊她大小姐,这会也不知怎么的,就这样自然而然唤了出来。
    喊她盈盈的人太多,楚盈显然没有特别的反应,甚至不清楚她究竟听没听见,手里的动作没松,门没关紧,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女孩无意识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暖源黏去,手指向上攀延,抱紧了他的手臂,将脸贴上去。
    温在臣抽又抽不出手,直又直不了身,僵持了好一会,他抽出几张纸,将她脸上的水轻轻擦干,才又试图跟她讲道理,极轻地晃了晃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着嗓音哄:
    “盈盈,我得开车送你去医院,你先松手,嗯?”
    耳边声音近在咫尺,这会她似乎听见了,女孩眼睫又颤了颤,微微撑开一条缝,眼前是昏暗模糊的,车旁就有路灯,他逆光站在车门边,宽阔的身形遮去了大半的光,叫她隐隐只能看见那人的一半轮廓。
    她似乎反应了会,大脑缓慢地将他那句话分析着,捕捉到医院二字,女孩下意识瑟缩了下,手指轻松,她茫茫摇头,嗓音绵软轻细:
    “不去……不去医院……”
    终于有回应,温在臣松了口气,在听清了她的话后又蹙紧了眉,难得语气带了丝强硬:
    “你发烧了,我必须送你去医院。”
    他的语气其实也不重,可楚盈意识混沌间也无法思考,只觉得自己就是被凶了。
    外面那层坚硬的保护盾像是也随着发热的混沌大脑消失,脆弱情绪被轻而易举地挑起。
    女孩眼睛扑朔间忽而就往外冒出泪珠,呜咽声从嗓里溢出来,她无意识地咬着唇,扯着他的手指紧了紧,不断摇着头重复,抗拒得紧:
    “我不去,我不去。”
    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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